第 3 章
谈起石小悠,很多相熟的人都认为她好斗,是一条形单影只的小狼狗,虎视眈眈地守着自己的领地,一旦受到威胁就会奋不顾身地反咬过去,凶猛程度……只有死去的哥哥石小扬能媲美。其实人家不是生来如斯,她也有过安静乖巧的岁月,被父母捧在手心,做着名副其实的小公主,别着水晶发卡,穿着公主裙和红色小靴子……直到今天,她对粉红色的定义都与一个温婉浅笑的女人密不可分,那是记忆里妈妈的全部样子。
五岁前的石小悠有一个很文气的名字:闻心雅。
闻心雅的爸爸和妈妈是对很有意思的组合,一位是年轻有为的建筑师,一位是崭露头角的室内设计师,只论职业就给人珠联璧合比翼齐飞之感。在她稀少的儿时记忆里,爸妈很恩爱,家中鲜有不舒服的玻璃器具摔在地上的噼里啪啦声,爸爸爱抱着她坐在阳台讲童话故事,等她大了一点点,便在客厅摆上他参与设计的建筑模型教她跟着学习,妈妈偏爱坐在沙发上翻着五颜六色的杂志,手边放着一杯溢着香气的咖啡……家里的味道除了暖就是甜。
也许上帝也懂嫉妒,于是提前为其乐融融的三口之家画上了句号。
“丫丫,闭上眼睛。”那年十一长假,在从大理度完假回北京的高速路上,一辆刹车失灵的泥罐车连续撞了三辆车后朝他们冲来,妈妈把她塞到了后座下方的缝隙内,对她讲了最后一句话,也是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句话,唤的是她的小名。
爸爸开的小轿车被撞得粉碎,爸妈当场死亡,她因被妈妈护在身下捡回了一命。
出院后,她的去向又成了新问题。
外公家同住北京,但因为外婆听到噩耗后脑溢血一病不起,外公一面要去医院看护外婆,一面还要喂养她,顾得了头顾不了尾,所以她住了几个星期后被送到了家在遥远的广西L县一个小村庄的爷爷家,和爷爷奶奶,还有叔叔一家人一起生活。家里以种植荔枝为生,叔叔家里还有四个大小不一的孩子,最大的八岁,最小的两岁,大人们出去忙的时候,孩子们全扔给了年迈的太奶奶,太奶奶照顾起五个孩子很是吃力。她有些认生,和两个小姐姐睡觉的时候不是被挤出去就是被赶下床,饭也吃不好,慢一步就抢不到了,到了后来为了睡觉吃饭就常和姐姐们掐架,脸上被抓得到处是疤。在爷爷心里,大儿子一直是小山村飞出的金凤凰,那他的女儿就是小金凤凰,如果生活在大城市,留着儿子血脉的她会有着无限的可能,可如果留在这小寨子里,怕也逃不过嫁人生孩子种荔枝的命里轮回。不坐以待毙,只能搏一搏,最糟也不会比在这儿更差了,所以她又被爷爷辗转送到过很多地方,都是外公家支线的远方亲戚,舅舅家,姨妈家,最后是爸爸工作的社区福利院……后来被家住K城的一对夫妇收养,改叫石小悠。
养父石军是出租车司机,养母方玲是中学教师,高三班主任,教研处处长,他们还有一个儿子,加一个她,儿女双全,凑个圆满。石家的家境也还过得去,不说大富大贵,在小县城也算小康殷实,这让爷爷格外欣慰,总算对儿子有了交代。
刚去学校借读时,她是同学眼中的异类,孤僻,性子冷,不理人,连爸妈老师都撬不开的金口,就是个小聋哑人,这也是她被众多家庭带走又送回的原因,为此她被整得很惨。放在桌上的玩具被人扔在地下踩坏,文具盒内藏几条毛毛虫,去趟厕所回来凳子和书包不翼而飞,午睡时头发被塞上苍耳揉成一团,放学路上被人团团围住朝她的新裙子上扔泥巴……为首的是班里的体育班长,她名义上的哥哥,大她两岁的石小扬。
石小扬倒不是讨厌这个新妹妹,出发点更像是纯出于孩子的天性。她像个瓷娃娃,冰凉,易碎,一碰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刚被爸爸妈妈带回家时,睡到半夜想她爷爷了,仰着脖子嚎哭得泪流成河,一家人轮番哄劝,石小扬献上所有玩具和零食,爸妈累得嗓子冒烟,全都没用,她像个小黄鹂不眠不休,只得随她去了。爸妈离开后,捣蛋的石小扬拿来透明胶,把她的小手小脚和嘴巴都给封住了,才关上了她的声音,看她扭着头在肩上蹭啊蹭的想把胶带咬掉,石小扬笑得前合后仰。
“以后再哭就拿针把你嘴缝上。”石小扬吓唬她。
但这话对一个水做的女孩来说似乎没太大用。
一个天马行空常笑不可仰,一个冥顽不灵总鬼哭神嚎,以至这两种声音很长时间都是石家的家庭二重奏。
到了学校,她的哭就更是短板了,她越爱哭,孩子们就越爱挑逗她,她哭了,他们高兴的会更高兴,不高兴的也会变得高兴。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她的画不错。
不知哪节课上突发的灵感,石小扬想出了一个生财之道,逼着她画卡通漫画卖给同学们换零花钱,还和她约定四六分成,大头归她,她不要还不行,一气之下她告了老师。石小扬少不了一顿批评,但从那儿以后她也过不安生了,书包内开始多了一些小动物,癞-蛤-蟆,毛毛虫,蚯蚓,甚至还有小花蛇……真的那种,虽然被拔了牙。
惶惶不可终日,课听不下去,觉也睡不好,有几天她还躲到了床底下,爸爸发现后以为她害怕就在屋里陪着她,一直到她睡着了才回自己屋,可她夜里醒来还是会再躺进去。为摆脱持续不断的恐吓,她妥协了,熬夜画画给石小扬,石小扬把卖画得来的钱大部分都给了她,但她一不敢交家长,二不敢自己花,只能放在存钱罐里冷冻。
两人和平共处了一段时间。
不过好景不长,有次她忘了画,放学后被石小扬堵在教室逼着补画,画不好不准回家,推搡中她拿出壮胆的削笔刀不知怎的就插在了石小扬的肩胛骨上。石小扬以为自己会死,靠着墙坐在地上,白着脸说让她快点走,等一会儿他就要血溅一地了,怕吓到她。她则完全傻掉了,呆站着动也不敢动……幸亏门卫过来巡视,发现了两人,才把石小扬送到了医院。
养母第一次打了她,她爬上爸爸的出租车想跟着去看石小扬,被妈妈踢了出去。
按理说她又要被送走了,但送她走的时候,刚出院的受害者石小扬挡在车前不肯让路,爸爸就劝妈妈再等等,这一等就是十二年……
养父母一定为这个决定后悔过上万次吧?
她留下的那天晚上,石小扬溜到她房内,给她看那道壮烈的伤疤,细细的一个小血坑,说再深一点她就没这个哥哥了。
最后石小扬摸着她的头说:“我们讲和吧。”
她摩挲着衣角,头埋得低低的,她不想回福利院,但也不想被捉弄。
“你要像对我那样对别人,包管吓退他们,但不能用刀,”石小扬指着她的小嘴和指甲,又点了点她漂亮的大眼睛,“用这些就行了。”
石小扬做陪练,传授她赢架的秘诀,重在气势……抛除真有些血海深仇的,大部分普通人打架只是因为恃强凌弱,所以气势一无,全盘皆输。她在后来的实战中见证着石小扬的话,用牙齿和指甲陆续打哭了三个抢她作业本的男生,用凌厉的眼神和黑话潜台词从雪糕小贩那拿回了被骗的钱,像一只用叫声武装自己的凶悍小狗,渐渐地连高她一年级的人也不敢近她的身了,色厉内荏的虚张声势还真唬了不少人。不过回过头想想,那些男生之所以被她吓怕,除了她伶牙利爪外,更大的可能是因为身后站着一个颇有威信的混世小魔王吧。
不能总靠哥哥啊,鉴于此她对爸爸表达了想学练武的想法,石军向来对她百依百顺,就带她报了跆拳道班。
年底为庆祝石小扬再次夺得年级第一的成绩,她画了一幅全家福,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说:“我会对你好。”
信马由缰的石小扬忽然止住了笑,羞得要藏到桌子底下去了。
每年夏天河水涨潮,上学的那条大路会被淹没在白茫茫的水雾中,除了她这个旱鸭子,没太多人在意无足挂齿的小插曲,孩子们个个都是游泳的高手,这对他们来说反多了许多趣味。爸爸把她交给在此撒网捉鱼的邻居,邻居们总喜欢在爸爸走后奚弄这个不言不语的小姑娘,要她唱首歌或跳支舞才带她过去,不然就会在河中央被放到满是鱼腥味的木筏上,顺水漂流,常会飘进一群游水的鸭群中。为了避开这些人,石小扬会带她走另一条路,那条用来输送灌溉的“口”字型通道,不想被下面的泥水弄脏裙子,只好走上面,踩在一边,窄窄的只能放下一只脚,颤颤巍巍地小心前行。
石小扬先游到对面,大声对她说:“往前看,别害怕,你掉下去我会救你。”
因为恐高,他不敢和她手牵手走过去,却能在她陷入困境时救她。她在哥哥的鼓励下稳步前进,即使偶尔被人在中途扔石子,依旧可以安好地到达终点,练就了一身可以媲美空中走钢索的平衡力。
她从不否认石小扬的对她的巨大影响,她的张狂小半来自早早踏入社会的生存应对,多半源于石小扬身体力行的潜移默化,石小扬犹如一棵茁壮成长的大树,把同样渴求阳光照耀如草芥般无措的她护在羽翼下,陪她一起成长,为她挡风遮雨,把她早先失却的明媚一点点寻回。
上中学后,因为浅淡的笑意像镶在脸上的,同学们给她起了个“小太阳”的外号。
所以当半夜不知怎么进来的江云恪用被子把她一裹,从卧室丢到楼下客厅的沙发上时,她还以为在梦里逢见了石小扬,钻出被子就抱住了他,被一把推开跌坐在地上时才转过神……
他们只是酷似。
“你搬出去住吧,房租我来付。”江云恪揉着太阳穴,看着像在发癔症的她说。
她捡起滑到地上的被子盖住脚,直视着他问:“为什么?”
他瞅过去,近乎鄙视:“还没反应过来?你被骗了。”
打开她没用过的储藏室,那里锁着有关江云恪存在过的痕迹,衣服,书,电脑,球拍……
伊李真不愧是学表演的,把自诩老江湖的石小悠蒙得死透。
遇到伊李时她庆幸了好久,因为在中介没找到满意的房源,正打道回府呢,在隔壁买奶茶的伊李惊嘑地叫住了她:“你……找房子?”
她苦笑着点了点头:“但没找到。”
伊李给她买了份柠檬汁,笑得眼睛眯细:“我们见过。”
她绞尽脑汁想了想,挺不好意思:“我不记得了。”
“也可能是我记错了。”伊李吸了一大口奶茶,咬着吸管说,“去我那儿看看吧。”
伊李住的小区西邻一条小河,南面是梧桐小道,环境清幽,她要出租的房子坐落在小区后门,跃层式住宅,一百多平米,宽敞明亮,二楼有四间房子,两间卧室,一间书房和一间客房,一楼主要分布卫生间,厨房和客厅。墙是米黄色的,悬挂着欧式壁画,地板是浅黄色的大理石材质,阳台有面大大的落地窗,配着木质窗帘,除了米色沙发和大理石面的刺绣圆桌,其他家具以黑色为主,电视背景墙由两幅水墨山水画构成,嵌入墙面的实木餐边柜与客厅相连,室内随处可见青翠的吊兰和文竹,格调十分清雅。
“房子会闲置几年,你随便住,哪里不合心意,可以改装。”伊李豪爽地说。
简直难以相信,这房子竟会被主人冷待?也许当地人房产较多就没那么在乎了吧,不过她才不改呢,她没告诉伊李,之所以想租下房子,恰恰是因为它的装修,像极了她北京的家。
伊李该说的一句没落,不该说的是一句没提,这其中就包括和她关系不一般的江云恪。
江云恪和伊李一年前离婚,法院判定房子一人一半,他想把房子买下来但伊李不干,伊李想卖掉房子他又不肯,两人就这么耗着。因为暗里较劲,伊李时不时会把房子“出租”,特别是在他出差或休假的时候,每次都是她前脚收租,他后脚付钱让人走。
按照惯例,这次也是一样的流程,只是考虑到这次租房者的特殊性,他就得例次外了。石小悠肯在那份奇葩合同上签字在他看来很反常,租期三年,房租一次性付清,一个月八千,押金一个月房租,三年二十九万六……如果她不是精神分裂,那她的行为逻辑够跳跃的。一个因为钱和男朋友狂撕的人,会放心地交出那么多钱?就算伊李口吐莲花,一个人能愚笨到这种程度也可以去申请吉尼斯纪录了,更何况他对她的人还存疑呢?
她自然有一堆理由,那会儿太忙,在宾馆睡觉总失眠,身心俱惫,免疫力和警惕性双双下降,再加上伊李公众人物的身份,就没防备,而且伊李临时提出一次性付清房费时她萌生过退意,但伊李做了保证,还起誓说如有变故无条件退款,她这才签了字。
想打电话质问伊李,被频频挂断,她怨声载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江云恪不由蹙眉,虽然爱已成往事,但伊李被人当面这么骂,他也不舒坦。
“你杀你老丈人了还是刨她祖坟了,她这么对你?”她毫不见外地在他身边坐下,一脸的抱不平,瞪大眼睛,磨刀霍霍向着他,“你找小三了吧?”
“石小姐……”他们熟么?充其量也才见过两次面吧?他霍地站起来,“明天再谈好了。”
她举起手乖乖切回正题:“你刚说要退租给我,那我把卡号给你吧,哦,不行,转账限额,还是等天亮了去柜台办理吧……”
得知竹青欠人钱时她悔得肠子都青了,假若早一点知晓此事她会省着点花钱,为了帮竹青还账,她委婉地向伊李表示过想退租的意愿,伊李以房款已作他用出租方无违约为由明确回绝了她。
当前有人愿付钱,她正求之不得呢……尽管还有些舍不得这儿。
他仰靠在椅背上,看着穿着皮卡丘睡衣而稍显滑稽的她,散懒地敲碎她的美梦:“前提是你得正常交租。”
领会到他话里的含义,她头摇的像拨浪鼓,想用几千块打发她走?同意了她就是二百五。
她坚持等伊李,她的血汗钱怎么到的伊李的腰包,她就怎么要回来。
“你跟我……怎么住?”看她不搬了,他冷声问。
“卧室不是有两间么?你可以不交租……”她答非所问。
“我也没义务给你。”伊李和她的那份合同就是废纸一张,对他没有任何约束力,他当然不会掏钱,可是她住在这儿很不方便,“你一个女孩子,和一个单身男人住一起合适么?”
她揪着被罩线头,说得轻描淡写:“你有怪癖?”
这种像是插科打诨实则存心歪楼的人和无赖无差,他懒得再理,起身回房:“随你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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