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文采不羁自风流
秦思思的暗器上是淬了毒的,幸好叶眉儿被及时发现了,按说服过了解药,稍微休息两三天就会无事,列云枫偏偏就把叶眉儿留在了无奈何庐,自己一个人回了王府,临走的时候,叶眉儿已经醒了,她自然明白列云枫的用心,拉着列云枫的手,泪眼朦胧的,列云枫向她笑了笑,拍拍她的手背,便告辞而去。
到了王府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列云枫折腾了一晚上,又累又倦,可是没有从秦思思那里得到他想要的答案,让他心思恍惚的。
他没有回自己的屋子,也没有去澹台玄那里,反正澹台玄有萧玉轩照顾着,应该没有问题,况且他们王府里边无论哪里出了事儿,都有铃声为警的。他直接回了书房,这个书房是列龙川的,里边藏着很多的书,不过列龙川看书的时候并不多,他在这里的时间也不多。列云枫是这里的常客,有时候是找书看,有时候是被列龙川责打,他对这个书房比列龙川熟悉得多,那本书放在什么地方,列云枫闭着眼睛都能知道。
王爷虽然不在家,书房里边还是一尘不染,一个光洁如鉴的紫檀木书案,上边摆着文房四宝,端砚、徽墨、湖笔、宣纸,样样都井然有序,书案一旁整齐的摆着《庄子》和《孟子》,还有几部诗集,都是列云枫喜欢随手翻看的,向阳的窗前,还有一张古琴,古琴旁边是紫檀木的博古架,博古架上边摆着的不是古玩,而是各色的酒壶,各种材质各种样式的,里边还装着各地的美酒,书房里边都飘着酒的香气。博古架的最上边,居然还摆着一方紫檀木的板子,四尺长,三寸宽,寸余厚,柔韧坚实,也散发着紫檀独有的香气。这紫檀木的板子打到身上不会伤到筋骨,有时候连痕迹都不会留很久,却足以让人痛不欲生。
列云枫叹了口气,触手之处,冰冷光滑,想起来许多往事,当年为了练字,他没少被这个紫檀木的板子侍侯过。写字是件太枯燥的事情,记得好多请来的西宾最后都让列云枫连唬带吓的赶走了,最多的一次,一个月赶走了十七个先生,当时列龙川在边关,又急又气,把自己的亲兵海无言派回来,陪着列云枫读书写字,还把这个家法的权利交给了海无言。海无言是列龙川从边关荒郊外捡到的孤儿,自幼跟着列龙川习武,列龙川对他和亲生儿子一样疼爱和管教,所有在海无言的监督下,列云枫真的踏踏实实地读了三四年书,也写的一笔好字。
放下了板子,列云枫有些怅然。
书房一角,隔着梨枝木的屏风,屏风上不是美人,也不是山水,镶嵌着云纹的大理石,生出无限的凉意来。那屏风后边是碧纱橱,里边放着床,可以小憩。
列云枫进来的时候,打发走了门口把守的小厮们,他身上的伤有开始痛了,他翻了好久,在一处隐瞒的地方,翻出了一瓶药来,那是止痛的绝品,和极乐散的性质差不多的东西。列云枫还是犹豫了好久,刚想打开瓶子时,抬头看见博古架上的檀木板子,终于还是放了回去。这种东西不要说澹台玄不许他碰,如果让列龙川知道了,更是会暴跳如雷的,列云枫可不愿意去掳列龙川的老虎须子。
列云枫只是吃了几粒活血化淤的药丸,仍然是闷闷的,转过碧纱橱,躺在床上,心中思索着秦思思如果知道这件事情,父母也应该知道的,秦思思的反映那么强烈,这个宝月应该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人,前朝?皇族?秦思思为什么不许他再问?难道这个宝月和他们列家有关系吗?对于列家曾经遭遇的那场大劫难,列云枫只听过一鳞半爪的,那还是在黎韵兰病情发作时的疯言疯语中了解到的,他现在也在考虑是不是该追查下去,如果林瑜的身世真的和前朝皇族有关系的话,那么秘密一旦揭开,会不会给林瑜带来杀身之祸呢?
宝月,一个人?
玉坠子,定情的信物?
前朝?皇族?
好像这样才能说得通,不然孟而修这个前朝的臣子为什么对林瑜那么感兴趣?可是林瑜如果是前朝的皇族,孟而修要造反的话,应该是推举林瑜为帝的,这样才名正言顺,那么他打算对林瑜下极乐散,就是要控制林瑜,让林瑜做个傀儡?等到孟而修大势成时,再取而代之?如果事实的真相真的是这样,为了釜底抽薪永绝后患,纵然林瑜是无辜的,皇上也一定会杀掉林瑜的。
列云枫翻身又坐了起来,林瑜如果因为这个事情送了性命,岂不太冤枉了?如果林瑜真的死了,他岂不是好心帮了个倒忙?
放弃?
列云枫忽然就想到了放弃,不知道这个身世之谜,林瑜不也活得好好的吗?他也不是孤身一人,有师父有兄弟,有什么不好,就算林瑜是前朝的真龙太子又怎么样?没权没势,没有军队,没有辅臣,没有大将,只怕这个危险的身份只会给他带来杀身之祸。
列云枫又转到了书房,走来走去的,暗想就是自己要放手,孟而修却未必肯放手的,要想让这件事情不留痕迹的过去,林瑜那里是好应付的,总能骗过去,孟而修应该对林瑜的事情有些了解,或者是完全知道的,那么,只有杀了孟而修,才是万全之计。
列云枫叹了口气,他不喜欢杀人,偏偏有些事情,逼到了最后,只能用杀人来解决问题。列云枫微微冷笑了一下,孟而修不是狡猾吗?不是深藏不露、大智若愚吗?如果脑袋都掉了的话,还能使出什么诡计来?
一想到杀孟而修,列云枫心中还是觉得就这么含含糊糊的放弃了,未免有些虎头蛇尾,就算不让林瑜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自己也该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样出了什么状况的话,他才能随机应变的,不然如了人家的圈套都不知道。
乱乱的思绪中起了这样一个念头,列云枫到觉得安心了些,又去床上准备胡乱地睡一会儿,可是他实在是倦乏了,一觉醒来时,红日高照,看看时辰,已经是快巳时了,列云枫抱着枕头,心中还想着宝月两个字,如果这个人真的是前朝的重要人物,纵然知道其人的不愿意说,那么历书上总有记载吧?本朝创立以后,前朝的历史已经修改了几次了,现在正在最后的编纂中。
列云枫想到此处,忙忙地翻看邸报,终于找到关于翰林院学士风正阳编纂的,风正阳?列云枫想起这个人是谁来,这个风正阳有个神童儿子风雅文,就是这个七步成诗的才子让列龙川大发雄心逼列云枫写诗的。风正阳本人也是很有才学的,为人耿直清廉,常常将公事带到家里去做,可惜就是一副犟拗的脾气,平时不喜欢和达官贵人来往,怕沾了他们的膏粱腐朽之气。对列家这样炙手可热的人家,更是避而远之。
列云枫推门而出,小厮们忙问安,又说前边已经准备了早饭,列云枫也没有感觉到饥饿,也不让他们跟着,一个人往府门外边走,到了门口的时候,管家列知恩拦着列云枫道:“我的小祖宗,你还要到哪里去啊?听他们说你昨天晚上就没有回来,饭也不吃,觉也不算的……”
列云枫笑道:“好了,好了,恩叔,我知道你关心我,我现在有急事儿,一会儿就回来。”他一边说一边走,转眼就走了好远了。
列知恩哪里跟得上他,急得又叹息又跺脚地道:“小祖宗,你也是听我把话说完啊,我们王爷绕了小路,提前回京了,今天中午就会到了,你还乱跑?”
身边的一个小厮也急道:“恩叔,你老人家怎么步早说啊?”
列知恩急道:“今天一大早,王爷的侍卫章岳路回来告诉的,我找了半晌,才知道小王爷在书房睡了,看小王爷那么累,我寻思着等他醒了后吃了饭再说,谁知道他饭也不吃就走了?”
那小厮道:“我去找小王爷。”
列知恩道:“辰墨,你去那里找小王爷啊?”
辰墨道:“我去找找看。”他说着也匆匆奔着列云枫方才走的方向去了。
列云枫根本没有心思和管家多话,更没有听见管教列知恩的后边的话,一个人走到风正阳的府宅,却看见来了很多的车马,来来往往的都是些读书人,看穿衣打扮,还有很多寒门学子,不知道风府今天在做什么。
列云枫拦住一个秀才模样的人,抱拳道:“公子,请问今天风大人的家里有什么可贺之事?”
那个人白了他一眼,好像看出来列云枫出身豪门似的,眼神中带着几分轻蔑道:“今天是风公子的生辰,每年风大人都在公子的生辰举办一次文苑盛会的,所有寒窗苦读的同道中人都会来和风公子切磋交流的。”
列云枫也不理会他不友善的表情,问道:“不知道这个盛会有什么规矩?”
那个人哼了一声:“规矩?风大人这样风雅的人物,哪里会像那些充满铜臭的势力权贵那样定什么规矩?风大人的胸襟是坦坦荡荡的,风大人的府门是正大高明的。”他说着不再打理列云枫,扬长地进了风府。
列云枫一笑,对于这样的人他也懒得去搭理,既然来了,自然是要进去的,诗词盛会又有什么关系呢?列云枫一边想着一边就走进了风府,只见廊下搭着高台,上边铺着红锦,应该是要演戏的,院子里边摆了好多的书案,每张书案旁都聚集了好多的人,三五成群地谈论着诗词曲赋,或是高谈阔论,或是谈笑风生,列云枫就在他们之间穿行,转眼又看见方才那位老兄了,那位秀才也认出来列云枫,他身边原本也聚集着几个秀才打扮的人,他看见列云枫进来了,就向列云枫招手,见列云枫没有过来的意思,这个秀才便过来拉列云枫的衣袖,笑道:“我们萍水相逢,能够一聚也是缘分啊,兄台请这边来。”
列云枫看出来这个秀才的笑容特别的不友善,那几个秀才看自己的眼光也充满轻蔑,列云枫低头看了自己一下,也没有什么不妥,不过是衣着华丽考究些,看上去便是豪门公子的气度,难道这个也会让他们堵心,可见这几个也不是心胸豁达的人。列云枫现在不想张扬,毕竟还没有看到风正阳父子呢,他得想办法留在风府里边,然后再找机会下手,好去翻检自己想要的东西。除了碰过几回面,点点头打个招呼之外,列云枫和风正阳父子都没有什么往来。于是他也没有甩开那个秀才,就跟着他过去了。
那个秀才笑道:“小弟叫卓均采,兄台怎么称呼?”
列云枫笑道:“原来是卓兄啊,小弟久仰大名,今日亲睹卓兄的风采,是小弟三生有幸了。”他对这个名字倒是有些记忆,好像去年联合一些秀才上书,列举了敖古杰许多罪状,要求朝廷严惩敖古杰,后来好像是经了府衙,判了卓均采二十板子,说他聚众闹事。事情结了时,他在齐明德的卷宗里边看见过卓均采的书状,写得还是颇有文采的,后来听齐明德说起,书状并不是卓均采写,卓均采的文章他是见过的,好像时卓均采求了个什么人,不过上边没让深究,齐明德也乐得不去寻事儿。
卓均采有些诧异:“你认识我?”
列云枫笑道:“听过卓兄的大名,也看过卓兄的文章,看卓兄用笔老辣,纵横摆阖,还以为卓兄是位饱读多年的宿儒,可是没有想到卓兄是这样一位少年才俊,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
卓均采本来的那种轻蔑慢慢不见了,脸上露出丝丝的欣喜来:“哪里,哪里,我是信笔胡诌的,兄台贵姓高名?”
列云枫笑道:“小弟姓列,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哪里能和卓兄这样的人物比较呢?”
身边有一个秀才不耐烦了道:“我们是读书人,互相吹捧,岂不丢尽了读书人的颜面?方才卓兄不是写诗写得好好的吗?又拉来个不相干的人干什么?”
另一个秀才也道:“就是,既然卓兄拉来了,应该也是满腹经纶的吧?我们既然是借着风大人的雅兴,自然要以诗会友,不如请这位兄台也一尽诗兴,让我们也拜读拜读兄台的大作。”
卓均采也凑热闹似地道:“列兄,方才我们在写数字诗呢,当年卓文君的一首数字诗名垂千古,让我须眉之辈无胜汗颜,所以我们方才也写了几首涂鸦之作,列兄既然来了,也赐下大作吧?”
列云枫哪里有闲心和他们纠缠,看看风正阳父子已经出来了,在前边坐下的都是翰林院的几个学士,不过奇怪的里边居然还有御史大夫狄自恭,这个狄自恭是孟而修的人,怎么会和风正阳父子有什么往来,看风正阳父子的情形,好像并不情愿似的,尤其风正阳,阴沉着脸,几乎都能滴下水来了,胡子也翘翘着,呼呼的喘着粗气。
卓均采犹自催促着列云枫写什么数字诗,还把他们写的几首诗让列云枫看,列云枫扫了一眼,饶是他心中有许多事情,还是嗤地一声笑了,其实他对卓均采这样的人也说不上讨厌或者喜欢的,可是看他们写的这几首诗,实在难以恭维,真的是些涂鸦之作了。列云枫有些奇怪这样的人,哪里来的胆子去上书告敖古杰?应该是受人指使,他会受什么人指使?列云枫心中有了疑惑,暗道回去应该去齐明德哪里调出那个卷宗看看,他当时没有细翻,不太记得那张书状里边究竟写了些什么。
现在见卓均采这样纠缠,列云枫笑道:“各位的高情,让小弟惭愧,不过小弟也乐意献丑一回,请各位兄台雅正。”他说着走了过去,提笔挥毫,写了一首数字诗,这个还是他十二岁那年写的,曾经让海无言骂得他狗血淋头。
列云枫一下笔,那几个人都是大吃一惊,他们可没有想到列云枫的字如此筋骨峥嵘,铁钩银划,个个字都仿佛听得到铿锵之声,好似金戈交鸣一般,看列云枫这副玉面朱唇、明眸翦翦、满面笑意的样子,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哪里会信他写的字有如此风骨。
卓均采念道:“一抹杏霜沾两袖,梅调三弄四时愁。漏残五更六月冷,七八行诗燕子楼。九里风劲尸何在,十面鼓空人怎留?百年传颂谁名姓,几人苦死青海头?千魂泪成万溪水,万水东归千山秋。兵戈百代家国乱,十室九空使人愁。八月蝴蝶西园草,凌烟阁冷锁王侯。寒花七朵六凋落,五棵松老岁月悠。四屏凉月三春梦,两鬓霜残一帘幽。”他一边念,一边赞叹,一阵紧锣过后,廊下的台子上已经开戏了。
这戏一开,院子里边肃静了很多,可是这戏一演上,院子里边人们都愣在哪儿,什么样的表情都有,因为这个戏的故事虽然变了姓名朝代,可就算傻子都能看得出来它演的正是列云枫在街上戏弄水清灵,被澹台玄撞见痛打的故事。不过里边的国舅爷被演成一个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纨绔子弟,那个水清灵变成一个贫家少女。
这出戏刚刚演上,唱了有一两段,所有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就算他们不知道当初的那段故事,也知道这出戏是在嘲弄谁的了。
一时间,风正阳父子都脸色大变,狄自恭的脸色也沉下来,很多人的脸色都变得凝重,列云枫感觉也特别蹊跷,怎么好好的演上这样的戏?要说是冲着自己来的,也不太像,风正阳父子怎么可能算到自己会来这儿?他的眼睛立刻盯上了狄自恭,这个人来到这儿,一定是来者不善的,难道这出戏和狄自恭有关系?
啪~~
风正阳和狄自恭都同时拍案而起,异口同声地道:“住口,统统住口!”
锣鼓声立刻歇了,院子里边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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