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孽缘

　　母子四人坐着马车一路上由大栅栏逛到宣武门附近，小半天的时间中，他们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在酒楼吃了顿丰盛的午饭。小孩子到底精力有限，饭后没多久就有些困乏，这会儿就是赶回去三胞胎也睡不好，关璎只得到找了间客栈要了一间上房，母子四人歇了个晌。

　　待三胞胎一觉睡醒，母子四人这才去了附近的雀儿市，说是雀儿市，这里不只卖会学舌的八哥、鹦鹉和百灵、雉鸡等鸟儿，亦有作为宠物的小狗小猫出售，而蝈蝈蟋蟀这些纨绔子都爱赏玩的虫儿更是少不了——总之，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买不到，一路边走边看，便是关璎也来了兴致。

　　“这位大人，给小公子买只鸟儿带着玩儿吧——”

　　“这里有会问安会背诗的眉山八哥，小朋友想不想听啊？”

　　市场里的生意人都有一双利眼，虽然化妆后的关璎面相平凡，但是她和三胞胎身上的衣着及个人气质是瞒不过别人的，母子四人刚进入市场没多久，便有那伶俐的伙计招呼开了。

　　闻言关璎对三个儿子投去询问的眼神，小宝摇头，大宝以沉默表示抗议，二宝一脸无辜冲那个小伙计道：“我人小，拎不动那个大笼子，以后再说吧。”瞬间堵得对方哑口无言。

　　末了那熊孩子又小声嘀咕道：“招猫斗狗溜鸟斗虫——这些都是败家纨绔子干的事儿，额娘你真要我们玩这些？”

　　闻言关璎被噎得很是无语，半晌无奈低道：“行，你们都是好孩子不玩这些，是我要玩，成不？”自己这是招谁惹谁了？还不是可怜他们看多了草原的狼马牛羊，趁着这次进京的机会带他们来瞧个新鲜——好吧，是自己忘记了，他们都不是真正的幼童！

　　“额——阿玛最大，想怎么都成，儿子绝无二话。”注意到有人在打量他们兄弟，二宝及时改口，又扮起了乖孩子。

　　三胞胎虽然没有长了同一个模型的脸，不过哥仨个往人前一站，大部分人都能看出他们是三胞胎，平日里被路人打量也是常事，不过此刻，对方的打量明显不是单纯的好奇，关璎一眼扫去，顿时忍不住在心里暗自感叹孽缘——

　　在他们母子四人左前方迎面而来的一拨人，八名侍卫将四名年轻女子护在中间，四女中看衣着装扮明显是两个主子两个丫头，其中一人还是关璎的旧识，九阿哥府的格格刘氏——对了，听说这个女人已经因为生育龙凤胎有功升为庶福晋了，而她身边更年轻些的杏眼女子想必就是格格周氏了，总不会是刘氏约了别府的女眷出门，而九阿哥府的女眷，只有周氏自己是不曾见过的。

　　不动声色收回目光，关璎牵着小宝，对自己前面手牵手的大宝二宝道：“去看看小猫小狗吧，说不定会看到自己喜欢的。”

　　母子四人走了，另一边周氏也语带不屑道：“既没有马车，身边连个下人也没有，来这里逛也就只能开开眼罢了，难怪三个小孩子没有一个欢欢喜喜的。”

　　“都说多胎生下的孩子容易体弱，那三个孩子却都健健康康的，看着都让人羡慕。”这几年身上越发养出几分宠妾气质的刘氏也柔声道。当年她生龙凤胎时差点难产，之后在杨西的帮助下剖腹产生下了五格格和大阿哥姐弟，却是女强男弱，五格格很健康，双生儿的虚弱却是全都应到了小阿哥身上，她虽然因此得以亲自扶养一双儿女，这几年在府里也越发顺风顺水——只是今日看到别人家健康的多胞胎，看着对方的年纪比弘政也大不了多少，却全都拥有一副健康的身子骨，刘氏心里难免会有些不平衡。

　　“他们身子骨再健康又如何？有个无能的阿玛，以后日子只会越来越苦，又哪里能跟咱们大阿哥的福气相比？”撇了撇嘴，揣摩着刘氏的心思，周氏又奉承道：“姐姐就莫为大阿哥忧心了，妹妹听许多老人说过，小孩子都是多病多灾的，受过这番搓磨，以后慢慢就好了，会越长越结实。倒是那些平日里看着健康不怎么生病的，一旦身体不适经常就是恶疾或不治之症。”

　　另一边三胞胎不知道自己的乖巧不闹不笑让某人以为自家额娘是个穷鬼，关璎也不知道自家三胞胎好像被诅咒了——母子四人闲庭信步般在这市场转悠，而有了小狼淘淘珠玉在前，三胞胎一直没有看中什么小猫小狗，倒是关璎看中了一个浅棕色的小家伙，一眼看去像是狮子狗，却明显比旁边其他狮子狗笨拙丑陋，所以一直无人问津。

　　关璎又仔细打量一番，嗯，毛更长些，有些卷，鼻子很宽，嘴巴也宽而扁，无论是脑袋还是身体，骨架都比其他同样大小的狮子狗粗大——这小狗不像是狮子狗，倒有些像是藏獒——

　　“老板，这只小狗我们主子要了——”一个有些盛气凌人的声音突然传来，关璎一回头便又暗叹晦气，开口的小丫头自己之前也算是有过一面之缘，而她身后不远处，正是刘氏周氏和其他随行的婢女、侍卫。

　　关璎五感敏锐，凭直觉知道对方是故意与自己争抢一只小狗，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干，最终也将原因归咎于直觉，都说女人的第六感是非常灵的，关璎现在觉得这句话应该可信。

　　心绪翻转间，关璎也懒得与对方有所交集，直接取出一张银票递给那卖狗的小贩：“五十两，够了么？”

　　五十两便是买他这里最好的狮子狗都能买两只了，更别提那只无人问津的小笨狗了，那老板当即也跟关璎一样完全忽略了周氏的小丫头春苗，兀自冲关璎笑道：“够了够了，这位大人好眼力，这只小狗可是这里最壮实的，就是这毛色有些特别，才一直留到现在，大人买回去了肯定不亏。”

　　“等等，我说这只小狗我们主子要买——老板你可听清楚了？”丫头春苗的声音也适时传来。九福晋宽和，阿哥府的内宅虽说也有争斗，却也是少见的干净，是以春苗这丫头才能一如既往“直率”——真话是没眼色。

　　“哈哈，这位姑娘，实在对不住啊，是这位大人先瞧中这只小狗的，如今也付了银子，小狗已经是这位大人的了，还请姑娘如实回复你家主子，想必你家主子是个明理之人，不会怪责姑娘你的。”关璎直接带着三胞胎和刚买的小狗转身走人，老板却不能装作没听见，笑吟吟应付起不像是顾客倒更像是来找茬的春苗。

　　关璎想息事宁人，却不代表别人也愿意，母子四人没走出几步，前路便被两个侍卫挡住了，其中一人装模作样道：“兄台请留步，刚才那小丫头不会说话，还望兄台莫要放在心上——”

　　“行了，我们又不认识，哪有那么多话可说？回去告诉你主子，市场上这么多正出售的小狗随便她挑，干嘛非要抢别人手里的？这又不是吃饭要抢着吃才香——”打断对方虚假的客套，关璎也毫不客气低道：“还是说你家主子就喜欢抢别人手里的东西？连一只小狗都要抢，你们主子是哪个土旮旯冒出来没见过世面却偏要装富贵的暴发户？”

　　“额——阿玛好棒！”早就对关璎一直避让的态度不满，此刻听了她全力反击的话，二宝小朋友也非常给面子叫好，末了又一脸天真道：“阿玛，都说好狗不挡道，那专门挡道的是什么狗狗？”

　　“恶狗，疯狗，狗腿子——”对方显然是故意找碴，性子最急的大宝最先忍不住了，随即眼神冷厉开口，吐出的话竟像是字字带刀，再加上那明显不属于孩童的眼神，竟也将那两个小侍卫镇住了。便是其他人无意间看到了也顿觉身上生出一股冷意。

　　这时小宝也扫了两人一眼轻描淡写道：“别侮辱了狗狗——狗狗会哭的。”

　　小宝话落，被关璎拎在另一只手中，缩在小笼子里的小狗也配合地抬头“汪汪”叫了两声，至此，围观的路人再也忍不住喷笑出声，倒让大家暂时忽略了三胞胎的早慧和大宝那一个眼神带来的冷意，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这时又有好事者轻笑出声：“小朋友说得不错，狗狗既可爱又忠诚，还能看家护院，又有灵性，都是好狗——我们以后不能动不动就骂它们了，它们都是无辜的，便是偶有恶狗疯狗出现，也是被主人教坏的，大家说是不是？”

　　“谁说不是呢？狗养好了可比人忠诚——”

　　“小兄弟这话有理……”

　　还别说，好事青年这一开口，附和回话的人还真不少，夹杂着围观者的哄笑声，让那两个侍卫脸色越发涨成猪肝一般。他们不是没想过以权压人，以势欺人，只是看到围观的人似乎都站在关璎和三胞胎这边，他们这边全部侍卫加起来也只有八个人，真要动手，他们还真有点怵，就怕犯了众怒。至于用阿哥府来压人，给周格格抢到小狗是小功一件，事情闹大了败坏了阿哥府的名声却是大罪，大总管是不会轻饶的。而且说实话，眼前那父子四人给他们的感觉都有些捉摸不定，似乎很难缠很危险，而他们只是阿哥府末流的小侍卫，地位低得不能再低了，再惹出事来，说不定就要从阿哥府滚蛋了——

　　“可见公道自在人心——多谢众位乡亲仗义执言了，在下先走一步，告辞。”含笑冲众人一揖，关璎又一手牵着小宝，一手拎着狗笼，跟在手牵手的大宝二宝身后往市场东门出入口而去——她雇的马车是包了一天的，车夫就在雀儿市东门外等着，母子四人一出去，那车夫就迎了上来，母子四人神色如常上了马车。

　　后面果然有尾巴跟踪，在心里冷笑一声，只是些许精神力攻击，那两个尾巴便开始心神恍惚，直到约摸一刻钟之后才回过神来，周围哪里却还有目标马车的影子？只得苦着一张脸回去跟周氏复命，自然免不了对方一顿臭骂。

　　发生了今日之事，关璎开始自叹晦气，想着是不是自己就不该在京城久留。到了第二天，她却又给自己和三个孩子都换了粗布衣衫，另雇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往天桥而去。

　　北京城的天桥民间俗称“杂八地”，附近多是生计艰难的穷苦之人聚居，遂在天桥形成了最混乱也最简陋的商贸、娱乐中心，因为凡是踏足这里的，皆是生活困顿的穷人，而在这里摆摊、卖艺、开铺子开戏园子的也都是穷人，这点由天桥各种铺子也可以看出。比如这里的旧物市、估衣市在京城其他地方是很少见的，这里的茶棚、戏棚都只是用席子或布幔围个棚子就开张了，这里有专门的杂耍场，都是一些一无所有只有一手好绝学的人在此卖艺为生，基本上每天赚的吆喝都比铜板多。另外，这里也有鸟市、木器市，路边摆摊的更是随处可见。不过，若不看那摊子上的商品和人们的衣着、周围环境，只看人流最，这里的热闹倒也不输于大栅栏那边。

　　这天桥虽说是关璎坚持要去的，却不是她自己想去游玩，而是为了教育三胞胎——让这三个幸福的从不知生活艰辛的孩子彻底体验一回穷人的生活，学不会感恩也要学会知足，别再为了前世的一些纠葛或今世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就想七想八甚至手足相残——

　　母子四人连着三天去了天桥那边“闲逛”，既看到了头发花白的老人还在辛苦做工开着茶棚，每天几乎没有多少歇脚的功夫；也看到了六七岁的孩童或帮着大人做事，或自己给人跑腿赚几个铜板后却怎么也舍不得花用。他们看到街头卖艺的男女老少有时候辛苦一天，赚来的铜板却不能让他们吃顿饱饭；在鸟市，他们听说这里有人去林子里抓鸟儿来卖，却被毒蛇咬伤咬死，他们还听说了哪家有人生病却没有银子买药最终变得痴傻或是直接病死了，他们更听了许多人因为生计将儿女买到戏园子或其他人伢子手里一家人终生不得再见……

　　“比起这里的人，宝宝们不觉得我们幸福很多吗？”

　　“对于穷人来说，能吃饱饭，有衣服穿，有房子住，他们就会很幸福。可是富人这些都不缺，甚至他坐拥金山银海，他却不会觉得幸福，因为他什么都想要，所以觉得自己什么都缺——这些人总是盯着别人拥有的，而不去想自己都拥有着什么，直到失去了才有所觉悟，却不知已失去和得不到都一样，越是放不下越会成为一种负担……”

　　“所以，人生在世，短短几十载，有些事该放下的就彻底放下，更要记住知足才能常乐——宝宝，额娘不强迫你们一定要成为人中龙凤，也不需要你们为额娘长脸增光，更不会要求你们跟额娘做一样的事——如果你们没有兴趣的话。”

　　“宝宝，额娘对你们最大的期望就是让自己每一天都过得快乐开心，要健康地长大，做自已喜欢的事，有意义的事，兄弟和睦，守望相助一辈子——”

　　所以，上辈子的破事都忘了吧，记得你们现在的身份、过好这一辈子才不枉上天对我们的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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