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辞别

　　第二天用过早膳，关璎便带着小灼在府里家丁的护卫下去了章佳府。

　　章佳府老太太叶赫那拉氏虽然为外孙女儿痛心，然当着关璎的面，她只能打起精神一遍遍叮嘱关璎怎么在后宅生存保护自己，怎么做好皇家的小妾……为了让老人安心，关璎自是含笑应下，最后又给老太太老太爷磕了个头，也在心底与二人默默辞别。

　　后来与几位舅母闲聊时得知四房庶女玉姝也已经谈定了婚事，男方姓完颜，是关璎那个二舅母完颜氏牵的线，也算得上是一家人。而四房嫡子尹继贤比关璎还大一岁，几个表兄弟当中与关璎最是要好，也刚刚与钮祜禄家的一位落选秀女订了婚，尹康如今是从四品的骁骑参领，尹继贤也在旗营历练，作为家里的嫡长子，自小又被精心培养，前途必然不会差。钮祜禄氏的阿玛是从三品的护军参领，自然配得上章佳府的嫡子。

　　次日便是四姑娘玉珈出嫁之日，保泰是明旨册封过的裕亲王世子，婚礼等级依郡王例，皆由内务府操办，四姑娘做为康熙明旨指婚给裕王世子的侧福晋，是一开始就上了玉碟的皇家女眷，有份例拿，出嫁后也是府里的正经主子，是以四姑娘的婚礼虽比世子娶嫡福晋的婚礼规格低了一级，六礼却也齐全，姑娘家出嫁该有的礼仪程序一步没少，这也是许多给人做妾的女子最羡慕的事——

　　这天早上关璎依旧呆在云晖苑，直到吉时前半个时辰她才去了朝霞院旁边的朝云阁，妹妹出嫁自己这个做姐姐怎么能不送一送？传了出去别人还真以为自己羡慕嫉妒不睦姐妹呢！

　　朝云阁里面自是极热闹的，不过关璎一进来，还是有人发现了，其中包括内务府派来的几个催妆嬷嬷和全福夫人，对上她们望过来或明或暗打量的目光，关璎也微笑颔首，然后悠然走到一边与几个堂妹说话——其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间都有着说不出的闲适自得。

　　看到这里，那些外面来的嬷嬷夫人也相视一看，心里同时出现这样的感慨：瓜尔佳府这位二姑娘实在跟传言所说一点都不像呢！果然流言不可信！

　　“二姐姐，你终于来了？”没有在关璎脸上看到一点失落和嫉妒，四姑娘脸上的笑容似乎也浅了些，只是片刻她又甜美中带了两分羞涩笑道：“我还以为二姐姐今天不会过来送我呢！”她绝对不相信这个嫡姐不羡慕自己今日凤冠霞帔风光出嫁的场面，她肯定是强颜欢笑不肯承认输给了自己——

　　“胡说什么呢？”闻言关璎也语带责备望着眼前还挺漂亮的新娘子：“再怎么说你也是我妹妹，你今天出嫁，我怎么可能不来送一送你？”侧福晋虽然不能用正红色料子做嫁衣，但是玫红色的喜服也极漂亮，不但与正红色一样有一种热烈喜庆之感，却另有一种娇俏和神秘之美，将今天的新娘子衬得越发多了几分妩媚。

　　“也是，是妹妹想差了，二姐姐待妹妹素来是极好的，”甜甜一笑，四姑娘又道：“不过姐姐能来送别妹妹，后日姐姐出嫁，妹妹却是无法回来送别姐姐了，还请姐姐千万莫怪。”

　　“怎么会？妹妹既出了阁，以后就是裕王府的人，到时候肯定要以王府为重，王府现在的情况姐姐也知道，自然不会怪罪妹妹。”提醒过对方别只顾着高兴，关璎又笑得格外亲切望着她道：“好了，时辰怕是差不多了，四妹妹也该去拜别玛嬷和阿玛母亲了，姨娘这里有三哥和姐姐在，妹妹也不必担心，倒是进了裕王府，妹妹不可再像个没长大的小丫头似的任性而为，王府规矩重，妹妹虽是圣旨指婚的世子侧福晋，说话做事也要三思而行，万一出了错处惹人诽议，便是愧对圣上指婚美意。”

　　“二姐姐谆谆叮嘱，妹妹自当铭记。”脸上神色变了变，众目睽睽之下四姑娘终究只能笑着接下关璎的“提点”，然后目光楚楚望着旁边内务府的嬷嬷：“让几位嬷嬷见笑了，二姐姐素来喜欢跟我说教。”

　　见此，其中一个颇为和气的嬷嬷也笑道：“那也是因为两位姑娘姐妹情深，二姑娘才有这么多话跟侧福晋说。”在这位嬷嬷看来，今天的新娘子可有些不识好歹了，嫡姐叮嘱的话可是句句在理，她却做出一脸被欺负的小可怜状——啧，果然就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被家里人宠坏了，听不得别人说教，真是好坏不分。

　　这位嬷嬷的话也得到了其他同伴的认同，又有两个人开口附和，四姑娘只得收起脸上的委屈，装做欢喜的样子笑道：“这倒也是，我跟二姐姐年岁差不多，又一起长大，从小就亲近。”

　　听到这里关璎实在很无语，旁边玉琪带笑的眼底隐藏嘲弄，大房十三岁的五姑娘玉珍先是惊讶一愣，继尔便低头偷笑——摸了摸小堂妹的头，关璎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某些方面绝对比不过这位四姑娘——

　　接着四姑娘去乐宁堂拜别了阖府长辈亲人，只除了精神出现问题的汪姨娘，然后新娘子由同胞兄庆泽背着坐上了裕亲王府来迎亲的花轿，于是喜乐起，花轿和长长的仪仗同时移动，这里面当然也少不了新娘子的嫁妆，足足四十八抬，虽不是非常醒目，却也不算少了——若不是康熙指婚，以四姑娘原来的身份便是嫁去做嫡妻也得不到这么多嫁奁！

　　在这期间，关璎一直含笑目送庶妹坐上玫红的花轿出府，心情亦是平静无波，没有终于摆脱对方的轻松，没有对她这场婚礼的羡慕，也没有盼着她好或者不好的波澜，所有的情绪都只有平静——就如她们只是陌生人一般！

　　其实，关璎与瓜尔佳玉珈也确实说得上是陌生人，因为自始至终，讨厌怨恨玉珈这个庶妹的都只是原来的璎珞姑娘！

　　玉珈姑娘，如果今后你安安份份在王府做你的侧福晋，我们过往的恩怨就两清了，而且瞧在曾做过几年姐妹的份上，我说不定还会愿意助你在裕王府站稳脚跟，反之，谁也不知道前面等着你的会是什么——

　　想到那个失去了生育能力而不自知，却仍自我感觉良好的便宜妹妹——关璎彻底将其逐出脑海，有青绫安插的人盯着，这个妹妹已然不需要自己再费心了！

　　四姑娘出嫁后的第二天，红绡、紫箩皆回了云晖苑送别关璎，然后在关璎离府后将云晖苑里需要带走的东西带到四宜庄。这瓜尔佳府关璎是不准备再回了，自己的东西当然要全部带走。

　　时下男子纳妾，一般只在自己那一房摆几桌酒，或者请来阖府自家兄弟聚一聚。再重视新宠一些也不过邀请几个要好的亲友来吃顿酒——这已算是给了新姨娘很大的面子了。

　　而新姨娘出嫁时只能在傍晚进府，坐两人抬的青帘小轿，连最普通的四人抬红色喜轿都不能坐，走的也是下人们出入时的角门，最多只能带寥寥一两个陪嫁丫头进府，因住的院子窄小，便是想多带也安置不了，嫁妆亦是如此。当然，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有那家底丰厚却又甘愿为妾的进门时一般都带大量银票和贵重首饰——关璎当然不会这么干，她只在九阿哥府里呆一年多，根本就不必带太多的东西，所以她们主仆三人的东西松松垮垮收拾了六口箱子，再加上那沉甸甸的聘礼只换了箱子后再原样抬回去，倒也装了满满五大车，配着关璎格格的身份，这份嫁妆落在别人眼里倒也不算少。

　　关璎这个格格当然只是个妾，虽然她是康熙指给九阿哥的格格，却也不过是因为是康熙所指是八旗秀女出身，所以才有了格格的名份，说到底，这格格也还是个侍妾，连侧福晋之下的庶福晋都不如！

　　正是因为清楚自己的身份，对于不得不进阿哥府这件事，关璎这一个月来比一个旁观者还淡定，甚至可以说是冷漠到没心没肺，仿佛即将到来的婚事与她自己没有一点关系。

　　这天正日子，关璎像往常一样准点起床，然后被赵嬷嬷催着去沐浴，等她洗好了出来，云晖苑已经来了好些人，调整好脸上的笑容，她也一一跟这个伯母那个婶子行礼，跟这个嫂子那个堂妹打招呼——端的是落落大方巧笑倩兮，哪里看得出半分对这桩婚事的不满？

　　关璎很热情，不过钮祜禄氏和呼伦觉罗氏却只是与她叮嘱几句就离开了，怎么说关璎也进的是阿哥府，今日大喜之日自家府里不能有一点乱象，妯娌两人自然要到外面照看着。

　　然后章佳府的老太太叶赫那拉氏带着两个儿媳完颜氏和马佳氏来了，没有人发现关璎眼中的笑容多了几分暖意。

　　先进了些东西，在众人的催促下，全福夫人开始为关璎梳头，挽发，满口的吉祥话也没断过，关璎只是含笑不语。

　　没有凤冠霞帔，不过半个时辰关璎便梳妆完毕，长发盘起，梳成双燕髫，左边髫上从上到下贴着指关节大的蝴蝶发卡三只，右边戴一只粉白两色珍珠串起来的珠花步摇，发髫上贴戴五朵珍珠串成的指甲盖大的花骨朵，头顶两髫中间戴一只发卡一样的攒金凤鸟，嘴角正对着那只珠花步摇，看着就像是凤鸟衔了一只珠花，步摇晃动间带着整只凤鸟也像在展翅——

　　关璎粉色的喜服则简单得多，衣裙以及鞋子都只绣了樱花一种图案，花为淡粉和白两色，当然，繁花中偶尔有几片浅绿色的叶子，或者一截墨绿色的短藤，倒是真真切切的万花丛中一点绿，另外，整套衣裙皆是用蓝、绿、墨及相近的共九种颜色镶边，中间有祥云纹流动，添了两分华丽之感。而樱花本是轻盈婉约之物，然加上这种颜色深沉又宽阔的云纹镶边，就使得这套衣服多了一种厚重浓烈感，倒也适合女子出阁这种庄严的场合。

　　既然不愿意给紫禁城的主人看笑话，衣服首饰这些面子工程关璎也是费了些心思的，而且是京城有名的织坊高价订制，无论是衣服的绣工还是面料都是极好，自然也是非常合体，此刻关璎一上身，众人都是眼睛一亮，是因为这套衣服确实极漂亮，也是因为第一次看到关璎穿这般亮色的衣服，配上她此刻微笑淡然的样子，给人的视觉反差实在太大了——

　　“我孙女儿果然穿什么都好看。”叶赫那拉氏第一个回神，欣喜感慨之余，看到关璎脸上基本上没断过的微笑，以为外孙女儿对九阿哥有意，满意这门婚事，原本一直吊着的心也彻底放松下来。

　　“那也是随了额娘和郭罗玛嬷。”故意在老太太面前转了一圈，关璎也毫不惭愧笑道，难得娇俏的动作和语气也逗乐了许多人。从今天开始，她就要好好做个戏子了——直到她能自己决定自己命运的那一刻！

　　旁边呼伦觉罗氏看到今日这样反常的关璎，心里却微微浮起一丝不好的预感，然后又很快甩掉——然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关璎越是巧笑倩兮，她心里越是发慌，然后直愣愣盯着眼前的关璎——

　　关璎觉察到了，抬头也冲这个继母嫣然一笑，又福了一礼道：“母亲，这些年多谢你的照顾，女儿今日去后，还请母亲自己保重。”与呼伦觉罗氏的关系，与其说是母女，倒不如说是朋友，不是知己，却也有一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觉——而且到目前为止，呼伦觉罗氏不论是做为一个继母还是盟友都是合格的，今后只要她不背叛自己，关璎便会一直认她这个朋友。

　　“你也是，照顾好自己。”收回思绪呼伦觉罗氏也连忙点了点头。

　　关璎又冲门口刚过来的均图一礼：“阿玛，多谢你给了女儿生命，女儿这一去，怕是再没什么机会回来，阿玛也只当没生过我这个不孝女，以后好好疼爱珉哥儿和七妹妹就是。”

　　“别胡说，”轻斥一句，均图也隐含无奈叮嘱道：“虽然你不喜欢听，阿玛还是要说，到了阿哥府别再任性妄为，有事多跟九阿哥商量，那是你一辈子的依靠——而且，真有什么事儿，你一个女孩子总要先学会服软。”做为一个封建士大夫，对皇家的敬畏和夫为妻纲的尊卑观念是早已融入灵魂的，均图纵然真的关心女儿，此刻却也只能这般叮嘱几句。

　　“阿玛的教诲，女儿记下了。”均图这话有些道理，可关璎觉得自己只是听听就好。末了便带着两个陪嫁的丫头去乐宁堂辞别一手捧着汪氏做践死章佳氏的便宜祖母吴扎库氏，罢了，汪氏已经受了报应，而眼前这位老太太，自己今天离府后，往日的恩怨也就两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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