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1.561章 可疑之人
唐栋梁有点悲观,他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能占的便宜并不多。
四郎就像块滚刀肉……
嗯,确实像滚刀肉,脸皮够厚、口舌够利、胆子够大、也够不讲情面。
滚刀肉很可恨,可是,就算是气得嗓子眼儿冒烟,又能怎么样呢?有那么多打手保镖维护着,谁敢挑衅?谁敢叫板?
当此时,他只能选择见缝插针,逮到什么算什么了。
而腊月几个似乎并不知情,接二连三地撞到他的枪口上来。
“小芒原来不是大舅的人?”说实话,这多少让他有些意外。
长期以来,小芒就形影不离地跟着大舅,得空就往钟家老宅里跑,对钟家大老爷几个可谓是毕恭毕敬,竟让人误以为他是大舅这边的人。
“像这种半路出家的,到底还是养不熟啊。”唐栋梁啧啧感叹着,“记得他们三个是从养济院跑出来的?当时就应该想到的,这样不服管教的人,骨子里都是不安分的。四郎你是不知道,那阵子,警铺的大门都快给告状的人挤破了,今天这家少块肉,明天那家丢条鱼,还从小孩子手里骗吃骗喝勒索银钱。这都是他们三个做过的好事儿。”
像这种当众打脸揭短的行为,估计就算是韩信、也受不了。
也怀疑对方是故意中伤,可腊月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若萤并未给他发作的机会。她悠然道:“那可太糟糕了。要是早些给我娘知道,早早叫到家里来,糙好不说,起码能吃上热汤热饭,省得成天四处打流浪,也能少祸害镇子上的人。这么说,没错儿吧,大人?”
原本是想往沟里踹,结果对方轻轻一句话,就把人给拎到了云端。
唐栋梁张口结舌,有点接不上茬儿。
他没有理解错误吧?四郎是不是又在大言不惭地自夸?听上去歪理一通,待要反驳两句,却又死活找不到缺口,这不是邪门儿了么!
假设可以有无限种,未必会发生、却不排除其可能性。
以四郎的机敏,不会听不出他的嘲讽之意,却能将话题瞬间转到叶三娘的身上。
他敢含沙射影笑话腊月几个,却没有胆量公然指摘三娘。
他毫不怀疑,假如他敢否定三娘的“功劳”,四郎绝对会拔光他的毛。
“圣人有言,人之初,性本善。从来无恒产者无恒心。但凡有家有靠的,谁不想安安稳稳过日子?算来腊月几个自打进了我这门,这几年里,可曾作奸犯科过?没有吧?可见圣人说得极有道理。定慧是最有慧根的,也是最为慈悲的,所以义无反顾地入了空门。腊月为这个家跑前跑后、鞠躬尽瘁,也充分证明了他的心性和天分并不逊色于人。这就是时运不济,没落个好出身、没有亲人呵护培养,不然,焉敢说将来不会成为一方之福?”
说到这儿,视线有意无意地投向小芒。
只一眼,便让小芒软了腿脚,当下堆起笑容,颤巍巍地叫了声:“四爷……”
“我知道你有些小想法。”若萤直言不讳,面无表情的她似乎在说着无关乎自身痛痒的事,“你们三娘可怜你,想给你个遮风挡雨的屋檐。这固然是她的一片善心,但是,人心难测易变,谁也保证不了今后会怎样,也不是所有的好心都能换来感谢。
这些街坊邻居们作证,我要说的是:有朝一日,若是你遇上了肯收容你的好主子,你大可以更弦易辙,没关系的。终归如唐大人刚才所说的,你在我这儿也是半路出家,我不是你的正经主子。我需要你打下手做活计,你需要填饱肚子,咱们是各取所需,顶多算是雇佣关系。你就有别的念头,四爷我也挡不住。但有一点——”
突然的严厉肃穆了全场。
“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这是本分。你既愿意跟着大舅,可不是要你到处蹭吃蹭喝、走马斗鸡。若是大舅有个差池,便是你玩忽职守。到那时,别怪四爷我翻脸不认人。你该知道,你们三娘有多么地在乎娘家的亲人。”
小芒掇着手,不知该答“是”、还是“不是”。
“哪天攀上高枝了,别忘了请兄弟吃一顿分手饭。以后,咱们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吧。”腊月斜着眼睛,满面鄙夷,“别忘了还有件重要的事儿。当初给你上户口的时候,可是花了钱的。多少姑且不论,这个钱,到时候你可得还给四爷。”
小芒都要哭出声了:“别!四爷别撵我走。要怎么做,小的改还不成么?都说要小的另择明主,可让小的往哪儿去呢?像小的这种,谁肯要呢?”
话未完,即遭腊月狠狠啐了一口:“怎么说话呢你?敢情把这儿当成渣土坑、乱葬岗了么?说你没用,还真是一无是处啊!连句像样的人话都不会说,你说、你还能做什么?这二年没人管着,你这是要上天了是么!”
“怎么会走投无路呢?”若萤的神情无比地认真、语气充满了质疑,“从来天无绝人之路。人与人的交往,无非就是缘分问题。你我既然不投缘,试问天下如此之大,芸芸众生中,岂会没有与你志趣相投的?
不就是找个差事、混口饭吃么?去哪儿不成?只要肯下决心,天下何来难事?你看看你们三老爷,当初家里最艰难的时候,他撇家舍业、离乡背井却县城里当轿夫、做苦力。那么辛苦的活儿,他不也咬着牙做了那么久?也没见累死不是!
你现下的情况和三老爷又有所不同,你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随便找份活计就能过得滋滋润润。你怕什么呢?”
“他怕出力。”腊月边上补刀子,“他这个人,恨不能动也不动躺在那里,等着人伺候吃喝拉撒。”
“那岂不成了废人了?”若萤不予认同地摇摇头,提议道,“依我说,唐大人这里兴许能有什么机会。就他家使唤不上,他的亲戚朋友家,或许正缺人手呢……”
唐栋梁正听得津津有味,猛然听到自己的名字,不禁打了个哆嗦,当下想也不想连连摇头:“趁早拉倒!老唐可没有那个本事,又是妻又是妾、又是嫡又是庶,还有里里外外这些个男仆女婢,养活这么多人。但凡犬子能有四郎一半的聪明伶俐,或可以考虑考虑。”
若萤笑了笑,未计较他这话里的托大之意:“大人言重了。这个家里,从里到外,统共就只有红姑一个婢使,何来多之言?高大姐和钱多多可都有自己的家,包括谭大叔家的两个孩子,不过是偶尔过来帮帮忙、救救急,可不是什么卖身的身份。大人你这么一概而论,可是会让人误会的。”
一听她这话大有问罪的意思,唐栋梁莫名地心神一凛,赶紧解释道:“说的就是红姑,跟旁人无关。白纸黑字一清二楚,这种事儿哪好随口胡诌,是吧?”
说话时,翘首往若萤的身后张望了一眼:“红姑这两年还好吧?几年不见了,怎么,她还没配人?算来她年纪也不小了吧?”
若萤应对自如:“没呢。大人若有合适的,不妨给介绍介绍?成了的话,少不了你一个大猪头。”
唐栋梁为难地嗟叹道:“她这种情况跟一般人不同,有点复杂,不好办呢……就说她的出身吧。她可是你们二老爷的三姨的孪生妹子,认真说起来,是不折不扣的钟家的亲戚。辈分儿又摆在那里,不好办。按说年纪也不是很大,应该不难寻个合适的人家,可谁让她成了四郎你们家的婢女呢?除非四郎肯放她自由,给她买个平民的身份,这事儿兴许就好办了多了。”
若萤若有所悟地轻轻颔首,未曾忽略对方眼底的那一丝狡狯。
对于红蓝,老宅那边从未曾放弃过怀疑与算计。只是这些年来,红蓝始终被严格地局限在这三进院落中,前头的人根本就没有下手的机会。
偶尔红蓝会出现在前头,也是作为近侍、陪着叶氏过去问安的。
若萤老早就给她下过铁令:绝对不可以单独离开三娘身边,除了三娘,前头任何人的话都不要听。
在这个家里,包括叶氏和香蒲,俱清楚她的来历。虽然面上已经习惯了称呼她为“红姑”,心下却始终牢记着她曾经作为二老爷的妾室的那重身份。
如此提醒自己时刻保持警惕,不要忘记大老爷他们欲置其于死地之心,如此方能时刻保护她。
然而此刻,唐栋梁却甚是随意地抛出来这种话题,这不能不令人心中警铃大作。
若萤不愿意视其为无心之语。
别忘了,姓唐的可是老太爷一伙的帮凶。为了团队的利益,有时候尽管事不关己,也会从旁加油鼓励。
于是,若萤笑了:“要换个自由身不难。只是红姑的情况和小芒不同,可不能便宜省事儿。”
唐栋梁没有忍住,闻声禁不住就是一喜:“四郎这是答应了?”
若萤暗中冷笑着,面上温和如春:“大人你也见过红姑,知道她长什么样子,是吧?公理公道说,还算是有几分姿色吧?这是其一。其二,历来所有的婚姻,都离不开一个钱字。只要男方清白忠厚,两下子又看对了眼儿,交给我二百两白银,即刻就可以把人领走。”
“二百两”一出,四下里吸气声连绵不绝。
若萤反倒讶然道:“二百多了么?你们都是怎么算的帐?四爷我早晚要飞黄腾达,说句难听的,届时,这儿的鸡鸭猫狗全都会跟着身价倍增。我的奴婢,又岂能与寻常人家的奴婢相提并论?”
这番话说得甚是霸道,众人面面相觑,竟无从辩驳。
“且不说,红姑还曾跟着我出入过王府侯府这样的高门大户,见识言行,岂可等闲视之?常人想都不敢想的事儿,我们红姑却能一一经历,这难道不是因为命好、运旺?这样八字带财的女人娶回家去,岂不等于是抱了只金鸡、栽了棵摇钱树?”
这席话听似蛮不讲理,细细想来却又句句在理,这下子,众人都呆住了。
李祥廷俯身咬她耳朵:“你还真敢说……”
唐栋梁屡屡受挫、被迫连连后退,面子上很是有些挂不住。
而若萤却连恼怒的机会都给他剥夺了。
她微笑着,仿佛老友间的寻常叙话,无风无浪、不气不恼,那么地温文无辜,实在令人窝心。
“原本作为婢使,红姑没有避不见客的资格。只是她要照看我们天生,片刻离不开,不是有意怠慢大人,还望大人海涵。”
这便是典型的打一巴掌又塞个甜枣。
唐栋梁给她这一连串的小动作搞得应接不暇,哪还顾得上生气?那还忙得及盘算?
现在的他,一门心思想要快掉摘掉粘在身上的毛絮。
“既然名字都在户贴上,那就没问题。天生……这孩子该会走路了吧?还是没找到他的亲人?”
若萤面露难色:“可不是呢。好好的一个孩子,怎忍心说扔了就扔了?也不怕遭天谴。”
见她面色不愉,唐栋梁反倒笑了:“终归四郎这儿也不差这一副碗筷,实在没人认领,干脆就养着吧。”
若萤点点头:“说的也是!老辈子的话,多子多福。都知道狗儿上门主家道昌隆,原来家里添丁也是好运的开始。大人有所不知,打从天生进门,我们的日子眼见着一天比一天好了,这事儿不服不行。”
这是睁着眼睛气人呢。
唐栋梁暗中直咬牙。
“天生……天长……再来一个的话,就该叫‘天下’了吧?”笑容陡地一敛,唐栋梁双目森寒,“这上头没有天长的名字。怎么,他不是家里的人?”
“天长……正病着呢……”老金小心地跟了一句。
“是病了,还是怎么着?”唐栋梁斜乜着大舅,“我怎么听说,他受伤了,而且还伤得挺重?”
“这个……”老金下意识地看向若萤。
“柳公子,你常来常往的,肯定见过这个天长。能跟老唐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么?”
要说着一群人中谁最老实好欺负,唐栋梁觉得唯有柳静言。
但是他却忘了一点:静言并不是有问必答的脾气,也绝非不辨事态的人。
跟老金一样,他也看向若萤。
一种难言之隐的感觉迅速地蔓延开来。
唐栋梁不由得精神大振,隐隐觉得自己距离耀武扬威只一步之遥了。
是时候让钟家几爷子见识见识他的办事能力了。
“各位公子与这个天长,是否相识?跟各位一样,他也是来做客的么?”
隔了好一会儿,若萤方从沉吟中抬起头来。
她显得有点无奈。
她吩咐老金,让去请天长过来:“大人有什么疑惑,当面问他就是了。也省得在以讹传讹,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ps:名词解释
滚刀肉—北方方言,指那种切不动、煮不熟、嚼不烂的哈拉皮带板筋或劣质肉。用来形容那种死皮赖脸、横竖无所谓、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人。
(https://www.tyvxw.cc/ty127147/5549657.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