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32章 刨根问底
这理由够正当、够充分,叫人无从辩驳。
同样的年纪,别的孩子都还沉湎在游戏之中,她却已经跻身成人的世界里了。所思、所为、所言,哪样输与成年人?
早慧是好事儿,只是过犹不及。常言道天妒英才,又常说天不假年,她这么聪颖,真的不会出什么事吧?
若失掉了得力的臂膀,她爹娘不知道会有多么地难过。
“潜龙勿用……历来锋芒太盛,往往不得善终。我这不是吓唬你,既然聪明过人,免不了就会心生骄傲,自恃高人一等,从而表现出矜态来。切不可忘记木秀于林的道理。”
若萤讶异地瞅了他一样,没想到他会一改质问的口吻,说出这番苦口良言。
“六出寺的藏经阁里有三千六百五十四本藏书,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凡诸子百家,都有一席之地,虽然意见相左、彼此矛盾,但却能相安无事。先生以为,他们靠的是什么?”
听到这席话,杜先生吃惊地瞪着她,不敢相信却又不敢不信。
六出寺的那个半吊子和尚,一贯地不通时务、马马虎虎,却一心只把藏经阁视为眼珠子,任何人都不许靠近。
杜先生记得清清楚楚,之前有一次散步经过那里,正琢磨着里头是个什么状况呢,结果,大白显老远就跟防贼一般吆喝起来,倒把他怄得半死。
但是这个四丫头却好像对那里很熟。大显对她就那么信任吗?
三千多本藏书,真难为她数得如此清楚。还是说,她都看过?
要知道,即使是国子监的太学生们,一般情况下能读、该读的书,也不过就是三千本出头。其中包括经类十四种种六百三十六本,子类十一种三百五十一本,史类二十一种六百四十三本,以及《红佥字帖》四十三帖、《白佥字帖》四十四帖。
这些都是规定内的阅读量。在经、史、子之外,太学生还要阅读诸如《临川集》、《陈情出师表》等集类书籍和《山海经》之类的艺文类书籍。
又有图画类书籍《四时气候图》、《诗乐图谱》、《仪礼图解》等;药物类书籍《本草》、《药性珍珠囊》等;还有诸如《新官到任须知》之类的书;还有诸如天文、地理、诗词歌赋等等……
“三千多……你是在告诉我,你很博学吗?”
若萤瞟他:“不过是走马观花、不求甚解,当着你老人家,‘博学’二字实在不敢当。”
得!这是彼此套话试深浅呢。试得怎么样呢?
杜先生禁不住抖动肩膀笑起来。
他似乎找到了这孩子那股子见怪不怪、冷傲深邃的气质是打哪儿来的了。
读书多了,果然不变成呆子,就一定会变成鬼。
若萤也撇嘴附和了一下气氛。
杜先生感慨道:“如此,有些道理就不用我老头子废话了,想必你都明白。”
“放心,没有足够的力量前,我是不会伸出拳头来的。”若萤给了他一句敞亮透彻。
杜先生心里赞赏有加,嘴上却不留情:“伸胳膊撩腿的,你还真当自己是个小子啊。”
“有什么不好?”
“没什么不好,顶多就是豁出去你这一辈子。你可是考虑过你爹娘的心情?”
“那是我的责任,不劳你操心。”
都说了这么多话了,她对他仍旧是不冷不热。
因为她想要的坦诚他并没有交出来,他所透露出来的信息还达不到她的满意程度。
她想知道更多。
杜先生张张嘴,颇有点茶壶煮饺子——有苦难言的意味:“你还小,很多事都不了解……”
不劳他操心。
这是在拷问他的来历呢。
三房的事儿,用不着外人插言。他若是想置喙,前提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必须是跟三房有密切关系的人。
自始至终,她没有问他从哪里来,家中有何人此类的话,一个字儿也没提。
可杜先生硬是感到了层层的压力,一寸寸逼近他的秘密,让他的一颗心时刻悬在嗓子眼儿里。
见惯的大风大浪的他,为自己的惶惑深感诧异,更加感到不齿。
被一个小孩子摄住,这可是一辈子不曾有过的事情。
也许,他真的老了?真的到了退位让贤的时候了?
他叹了口气。
若萤心里也是恼得不行。这老头子简直比石头还硬,在棋盘上,她都把自己的底儿交出来了,到这会儿,他还在纠结。
人与人相处,没有足够的信任还有什么继续交往下去的意义!
冷下脸、沉下声,她木木地道:“你不用诉苦,别人的事,我没兴趣!”
这话狠了。
杜先生惟有苦笑:“你这是逼我呢……”
若萤义正词严地打断了他:“你不要坏我名声,我一向尊老爱幼。”
既作了强盗,还要人叫好,这种市井无赖实在是读书人的天敌。
这个时候,不能跟她斗气。斗不过。惹火了她,谁知道会不会让他领略一番“拼命四郎”的风采?
跟个小孩子斗,即便是豁出脸面去来个“倚老卖老”、“为老不尊”,说到底,还是很不明智。
杜先生挠着头皮,语重又心长:“你思虑太重,知道的越多,烦恼越多。我这是为你好。小孩子就该有个小孩子的样儿。等你大了就会发现,小时候的快乐很简单,而成人后,简单就是快乐。你、懂我的意思吧?”
领教了她的机警深沉,杜先生不敢将她当成单纯可欺的小孩子看待。
也许,用大人的方式交往才能赢得她的好感。
若萤“哦”了一声:“晚了。你这话说的晚了。”
“什么意思?”
杜先生惊疑地忘记了鱼儿咬钩。
“上次在山下,我遇见了几个奇怪的人,指名要找你。怕你害怕得茶饭不思,一直没有告诉你。既然你想我活得轻松些,那么,这些烦恼就还给你好了。老人家,您可要保重哦。”
……
直至日上三竿,若萤才呵欠连天地走出客堂。
独居的感觉实在是好。
昨夜写了一宿的字,一直没有人打扰。期间神思飞扬、身心愉悦,这种感觉实在是太享受了。
鸟鸣山更幽,清气满乾坤。山下早入暑,山中犹未觉。
早就等候多时的腊月等人呼啦一下围拢上来,你一言、我一语跟她问好,兴奋得好像穷汉捡了个毛驴。
若萤把脸盆递出去,腊月赶忙接了,反手塞给小芒:“记住,用吃的水,别用圣水。”
小芒才跨出去的脚倏地撤回来,不解:“为什么?四爷不能用,别人更没资格用那水了。”
腊月随手在他脑门上拍了一巴掌:“你懂个屁!你打算把四爷的脸洗成老树皮?”
“哦。”小芒想了一下,恍然大悟地咧嘴一笑,赶紧照办。
若萤一边擦脸,一边问:“有人送钱来了?”
腊月竖起大拇指,连声赞叹道:“四爷英明!天没亮就来了,从山门一直拜上来的。十个钱换了一罐子圣水。十个钱呢!”
他凌空抓握着十指,喜得见眉不见眼。
小芒和丑瓜一味地傻笑。
“没忘记告诉人家吧?那水只能外用,喝不得的。”
“四爷放心,不怕治不好,就怕越治越严重。小人们哪敢不小心。”丑瓜终于抢上了话。
若萤放下手巾,腊月适时地接在手,用劲儿拧了两下,抖开,晾晒在门前两棵树之间的搭绠上。
若萤不由得多瞄了他两眼,居然把他给看得羞涩起来。
若萤若有所思。
这个腊月倒是个有心的,这般鞍前马后地奔走效力,想必是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定下了方向。
这样挺好,是个有自知之明、有眼力、有志向的。
接过小芒捧过来的缺口大碗,若萤就着清水,用草灰洗了牙齿。
因为生活清苦,她牙齿落得有些晚。这两天又有一颗摇摇晃晃了,害得她提心吊胆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咔嘣”咬一口,再把新生出来的牙齿给崩坏了,就糟了。
洗完牙齿,腊月又赶忙递过来一把桃木梳子。
是一把崭新的,上面刻着一只鸟,长长的尾巴,肯定不是家雀之类的。
若萤知道,那是青鸾,传说中的吉祥之物。
在制作这把梳子的时候,大显一定是心怀着美好的祝愿和期待。承受了这份厚望的她,如何能不感动呢?
“有客来是好事儿,你们不去找钱,守着我干什么?我又没红包给你们。”
“现在没有,以后会有的……”小芒窃笑着,悄声嘀咕道。
若萤的眼角就看到腊月的胳膊肘子不动声色地拐了小芒一下子。
不用问,定是腊月给他们说过这种话。
不看眼下,看将来。跟那些只管吃了上顿不管下顿的相比,别说,腊月这小哥儿还真是块好料子。
机灵劲儿有了,再多吃点饭,把身体养结实了,到时候打架都不怵了,可不就是个能文能武的人才了?
“大显师父等你过去商量事儿呢。”腊月陪笑道。
听了这话,若萤颇为无奈地摇摇头。
不过才十文钱,大显就当成事儿了。看来,昨天傍晚签下的那一纸契约,大显竟是当了真。
当时她是心怀企图,想要沾“六出寺”的便宜。估计大显并不了解这一点,在他看来,六出寺早晚都是要完蛋的,要是活马当死马给医好了,那是再好不过了,他就不用投奔异地他乡的同门了。若是医不好,不过是顺应了天理,也不亏什么的。
所以,签约的时候,两个人都签的很痛快。说好了,以后“六出寺”的事务会由钟若萤负一半的责任,出项、入项,都须经过契约双方来决定。
明面上,却还是大显当家。只是时机操作运营上,由若萤出谋划策。
能够安心撞钟做和尚而又无需忧虑生计问题,这种日子可是大显最为向往的,也是他的一个习惯。
以前有师父、师兄们总理一切,现在有小四儿劳神操心,不得不说,他还真是个享福的命呢。
若萤也觉得很幸福。
她不相信“六出寺”会就此完蛋,她也不想让这种事发生。现成的条件都齐全,场子都是现成的,就差人来捧场了。
人心其实不难说动。
所以,她有信心让“六出寺”重新复苏起来,并且决心要让寺庙香火旺盛、财源滚滚。
试想,以后若是“六出寺”收入一吊钱,刨去寺庙日常开销,刨去寺庙的修缮维护,盈余的,多少她都会有收入。
这个钱相当于是白来的。这叫什么?
借鸡生蛋。
面对那十文钱,大白显叫她“活菩萨”,她没有推辞。
出家人遇见女施主,不都称呼“菩萨”吗?
雪中送炭、暑天送冰的,可不是菩萨?
做个千面千手的观世音也是件考验人的活儿。
若萤停在树林边,抖着领子凉快。
掌心碰到胸前松软的一团,面纱后的笑容就更加地深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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