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31章 勾心斗角
走到水边,只有十步,这期间,若萤的心里却是千回百转。
杜老头儿想跟她说什么?
三年了,他一直无视她,把她当成丫头使唤。而她,也几乎不曾怎么跟他说过话。
是不是觉得她现在不一样了?打算拷问她?
只是这么做有意思吗?人总是会长大的。昨天还是花蕾,一夜之后,就绽放鲜艳,这很正常啊。
如果是跟她谈静言的事儿,那么她会很有兴趣的。
不过,管他呢。只有交流才能碰撞出火花来,也才能彼此了解,这没什么不好。
杜先生支楞着耳朵,仔细辨别着身后的脚步声。从沉着到闲散,这丫头的心里到底经历了怎样的起伏变化?
他很好奇。
若萤停在一棵枫树下,拈起一片枫叶,一只眼打量着细细的叶脉,一只眼觑着水边的老头子。
她决定了,你不动,我不动。在没有搞清楚状况前,一切谨慎为妙。
在苦等不闻动静之后,杜先生忽然自言自语道:“昔日姜太公渭滨垂竿,心不在焉。老头儿却是一心一意,只为一顿鱼汤。鱼儿鱼儿,你可千万不要辜负我这一番深情厚意啊。”
换成一般小娃娃,听到这种孩子气的话,要么会失笑,要么干脆跑过来察看,看是否真有鱼儿能听得懂人话。
可是身后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不上钩?
杜先生决定换个方式,遂板着脸、沉声道:“你没有要说的吗?还是说,又在盘算什么鬼主意?”
这话就很伤人了。
若是沉不住气的,肯定要跳起来反驳、抗辩。
可身后仍旧一丝动静也无。
杜先生实在忍不住了,扭头去看。
只见那孩子一手负后,一叶青枫半遮了口鼻,单只露出一对眼眸,越过他投撒在翠绿的水面上。
高阳昭昭,波光粼粼,宛若流金泻银,光华四射。
好看固然好看,但是不会闪得眼睛疼吗?
或者说,她的心根本就不在那上头?
一个懂得“兵者,诡道”的人,岂会只看事物的表面。
倘若她是这种人,倒是有些意思呢。
“天地之大,托日月以为光。眼乃人一身之日月。寐则神处于心,寤则神依于眼。”
若萤忍住了没有笑出来。
这老头子还真会开场,居然用相术忽悠人。
要知道,这一招虽然拙劣,但事实上,很少有人会不为之心动的。这就好像是走在大街上,有个自称是神相的突然叫住你,并冲着你云里雾里地摆活。当此时,一般人都会驻足聆听的。
准不准,总要听了后才能判断不是!
“神在眼,眼恶则伤和。神不欲惊,惊则损寿;神不欲急,急则多惧。神贵则隐,然望之有畏,服之心近,则神喜就之,则为贵。……
上视高贵,下视阴毒,远视贤,近视愚,平视德,高视激,低视狠,斜视盗,乱视淫,猛视暴。宋时王安石牛目虎顾,视物如射,意行直前,敢当天下事。……
又,陈莹中尝入朝,久立班上,御朝差晚,杲日照耀。蔡京注目视日久,不瞬。莹中私谓同省曰:此公视日不瞬,真贵人也。……小丫头,我老头子眼拙,这些年竟是错把鸿鹄错看成燕雀了……”
这是恭维吗?
当然不是!
这可是最隐晦曲折的攻心战术。看过捕雀抓老鼠的吧?要想猎物上当,总得投其所好,摆上吃食不是!
若萤一动不动,心里只管暗笑。
“行了,别绷着了。用‘大智若愚’来形容你,算抬举你了。全天下的人都给你骗死了,还不满意?打算连老头子也算进去?省省吧,老头子还没糊涂到那个程度。”
杜先生有种想要挠墙皮的冲动。
从前都是他绷着,人家求爷告奶地请他开口。现在倒好,他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头发都要揪光了,那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竟然跟没听见一样!
真叫他浑身虱子不知道该挠哪儿,满身窟窿出不来气。
“拼命四郎?哈!你娘听到这个称呼,怕是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好。我看你,倒是乐在其中嘛!”
怀柔之策行不通,杜先生只有选择强硬手段。
可一刺再刺,那孩子仍旧不做表态。
如果不是真傻了,那就是定力太深了。
问题是,她贼得要命,不但贼,还很不厚道。
杜先生扭头使劲地瞅她,心里开始有所动摇,开始怀疑莫非是自己想多了?一切不过是巧合或偶然,而事实上,这孩子根本听不懂他的暗示?
她没有他想的那么神奇了不得?
“咚咚!”
钓钩在水面上跳了两下,把她专注着的那一片迷离敲得稀碎。
杜先生愤怒了,能够表达他此刻心情的,就只剩下市井气息浓郁的嘲讽了:“钟若萤,你耳朵没聋吧?老人家跟你说话,你就这个态度?你爹娘平时都是这么教的?”
这就沉不住气了吗?上了年纪的人,真像是个孩子啊。
若萤踱到近旁,捡了块干地儿,跏趺而坐,漫然地扫他一眼,不痛不痒道:“我娘成天操心怎么能让一家子别饿着、光着,顾不上这些事儿。”
“胡说!”见她顶嘴,杜先生气得鼻子都歪了,“她根本就不是这种人!”
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些小孩子真是一点也不能体谅父母的难处啊。
“哦——”
像是戏台上的吟唱,悠长的尾音拖得杜先生心肝乱颤、背心发冷、头皮发麻。
几乎是瞬间,他一下子就醒悟过来了。
敢情,他没问出个子丑寅卯来,反倒被个小丫头拽进了坑里。
他怎么会了解叶氏的为人?恐怕,这正是小丫头想要解开的疑团吧?
这孩子几时对他的来历产生了疑问?
她想知道些什么?
“我是谁,你不知道?”
若萤近乎鄙夷地掠了他一眼。
她总是在鄙视他!无礼又无知的臭丫头!从来没有人敢这样,从来、没有!
气死人了简直!
这么些年了,叶氏的口风还真是严实,愣是滴水不漏。保密倒是保密了,却害得他被一个小丫头作践。
而且还是心知肚明地欺负他。是打算用这种方式逼得他就范,乖乖供认出自己的历史吗?
这份心计,也够让人五体投地了。
“她还真是小心眼儿……跟你一样,小心眼儿。”
他加重了语气。似乎是愤恨的,可是若萤听不出来,却感受到了一股子浓浓的消沉。
“小心眼儿……旁敲侧击,打探老人家的底细深浅,你行!”
刚刚的一番算不上正式的对弈,她的脾性基本上算是暴露无遗了。年纪虽小,行事谨慎、虑事周全,且胆子奇大。一旦确定目标,下手那是又快又狠,根本不给人喘气的机会。
也难怪自己那呆子外孙看得眼睛都直了。没见过这样聪慧得的吓人的小孩子吧?知道吗?这就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单单只是看完了他的那些藏书,显然还达不到这个水平。这丫头背地里必定是偷看、偷学了很多东西。
爱读书,且又懂得付诸实践的人,很可怕。
“步步为营、诱敌深入……”
假装顾此失彼,制造种种假象或假死,诱骗他深入险境,企图给予迎头痛击。这份心机,别说算计同龄的孩子,就算是个老奸巨猾的大人,不留神怕也会给弄得死无葬身之地。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不赖、很不赖。别的不知道她知道有多少,至少,这《孙子兵法》可以肯定,她已运用的得心应手。
钟老三是个直肠子,属鸭子的,边吃边拉,肚子里不存货。叶氏精明归精明,但是为人固执、不屑勾心斗角彼此算计。
这样的两口子,怎么就能生出这么一个怪胎来?
倒好像一家子的心眼儿,全长到一个人身上了。
“然后就是破釜沉舟,想跟老人家来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你还真够绝的,明知不敌却非要拼个弹尽粮绝、全军覆没——你对我就这么大意见?”
有点伤心呢,她竟然想灭了他呢。他的存在,就这么没有价值?
若萤扭头粲然一笑,悠悠地反问:“不然呢?”
难不成应该对他这个混吃混喝的“亲戚”感激涕零?
凭什么?为什么?
杜先生仰天长叹:“刚才就该让你杀个片甲不留就对了。酸不拉唧、含沙射影的,你这肚子里装了多少怨气啊。居然还能一路装得跟没心没肺的一样,丫头,你行、你牛!”
若萤无动于衷,神情看上去冷而漠然,当真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这情景落在杜先生眼里,不免又是一番心生感慨。
少年人难得老成持重,但有些少年的老成就显得很做作。不像眼前这个,随便你说什么,全都跟司空见惯一般。
见惯了……
她才多大?连合欢镇都不曾走出过,谈何阅历、经验?
除非是已经读遍了万卷书。但这个可能性很小吧?毕竟,她才那么大。
“说说吧,这些阴谋阳谋都是打哪儿学的。我可不记得我的书橱里有这些东西。”
偷书看的事儿就这么给轻飘飘地撂了出来,杜先生以为她会有些慌乱,或者是不好意思,结果呢?她非但没一丝羞赧,反倒语带讥诮。
“不说我还有母舅、族兄,就说那满大街小巷的街坊邻居们,可都是既能载舟、又能覆舟的人物。多不用,我一家子讨一粒米,就决计不会饿死。用你们读书人的话来说,那就是‘三人行,必有我师’,不是吗?”
杜先生默了。
(https://www.tyvxw.cc/ty127147/5549127.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