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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7.夫妻


  江湖传说,作为山谷之战后千绝宫地位最高的幸存者,过去几年间名声不显的赤殿殿主发出号令,设下比武擂台,宣称所有教众皆可争夺宫主之位。

  同样伤到元气的武林正道们得了消息莫不带了些隐秘的欢喜,无不巴望千绝宫就此陷入夺位之争、内耗个干净才好。

  然而,三年之后,千绝宫新任宫主千夜的大名已然传遍江湖。人们除隐约知道他年纪尚轻、常着红衣、眉眼永远遮在半截白色象牙面具背后以外,其余相关概不知晓。

  倒也有喊着“除魔卫道”口号的名门弟子摸去坐落在万州以西那片山脉中的千绝宫旧址探查,但那里早已化作一片焦土,再也不见活物的踪影。

  万州最繁华之地当属西津,此城位于沦州、万州相接之地,南有富庶的琫昂,西近东垣、西黔两国交界之处,距离西黔边境重镇伊春不过一日车程。同西黔的信阳城类似,同样是座聚集了南北行商、东西货物的商城。

  南来北往的商队多了,镖局的生意自然不错。但在镖局遍地开花的西津城里,顺丰镖局若论第二,别家绝不敢争这第一。

  然而最近这些时日,人们提及顺丰镖局,说的不是它又接了哪家商号的买卖、东家又新置了哪座大宅子,而是刚刚结束不久的天下第一比武大会。

  若说比武大会,武林宗派之间原先为了决定盟主之位的归属倒也办过几场似模似样的比拼。然而既是奔着武林盟主的位子,参加比试的便逃不脱那么几波人之间的利益权衡,比武也不过是门面功夫,起手式前的客气寒暄怕都比过招的时分长,莫说真正的高手瞧不上,就算擂台摆在闹市边上,恐都无人围观。

  然而这口气颇大的天下第一比武大会却在开办前三月便借助各种渠道放出风声,比拼的是实打实的真功夫,不问师承,不限兵器,花架子上台决计撑不过三轮。

  最初还有人嗤之以鼻:镖局不好好押货搞什么比武,可别最后闹成猴戏。但禁不住顺丰镖局财大气粗出手阔绰,靠丰厚的奖品竟也引来不少参赛之人。

  参赛者的名单每日在镖局正门外的红榜上更新,偶有一日,有懂门道的围观者小声议论起其中几人在江湖上的名号,都是百名之内的高手,《八卦江湖》中出现过的传说之人。

  消息迅速传播,又过了一阵,名单上叫得出名姓的参赛者渐渐多了,滥竽充数的阿猫阿狗渐渐少了。侧眼旁观的人们咂摸出一点门道,真正想要与人一较高下的武林人士开始摩拳擦掌赶赴西津。

  期间要闻趣事,悉数被《八卦江湖》记录下来,成为西津百姓的谈资。某大侠的招式悟自溪畔凶悍的大鹅啦,某门派的弟子因为偷偷报名被下了禁足令啦,某侠女刚进城门便将敢来调戏的登徒子揍了个半死啦……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大会正式开始之后,西津城内当即盛况空前,临近州郡前来围观的百姓竟是参赛者的五六倍还多,上至酒楼下至脚夫无不赚得盆满钵溢。

  再说这比武大会的特殊之处,还在于它的比拼规则仅有两条:一则不得取人性命;二则若是将对手致残,便需担负那人的医药及日常开销。

  因而先前还有远离江湖的寻常人家妇孺害怕见到什么血腥场面不敢前来观看,开赛几日后便再无顾忌。

  到了决赛那日,因为观者如潮,场地直接从闹市改作东门外的空旷地带,西津城中万人空巷,唯独东门外人头攒动,恍若过年前的大集。

  终于等到大比结束,胜出的那人虽然无名无派,却当即冠上了“天下第一”的名头,霎时间披红挂绿,风光无比。

  相形之下,《八卦江湖》的幕后主编兼武林大会的幕后策划人却累得腰酸腿软,不得不吊着一口气在床上挺尸,及至两天后的清晨才勉强能挣扎着起身。

  然而不过撑起身子往床畔一扫,恍惚的神思已经归位。乔羽飞面无表情地盯了地上显眼的两个足印半晌,默默翻了个白眼。

  均匀撒在床畔的一层雪□□末上,赫然印着一双男子的足印,显然昨夜有人在她床尾立了一时却没教任何人发觉。

  这要么闹贼要么闹鬼的些许痕迹,却只令乔羽飞怔忪了片刻而已,那双脚印的主人,完全不必作他想。

  自从三年前那场笑话般的拜堂礼后,她与她的“夫君”就再没有过正经见面的机会,她几乎是被丢在这座边陲城市中不闻不问了三年。

  可显然,不闻不问是假,仗着轻功卓绝时常偷窥是真。

  最初生了疑心是在约莫两年前,她放在卧房里的点心偶尔会平白消失一两块,贴身服侍的丫鬟们报给她听,她虽觉奇怪,但也没有多放心思。

  及至一年前,有次她因为通宵编纂当期的《八卦江湖》染了风寒,连着两夜高烧不退,夜半朦胧时隐隐约约感觉床边有人,晕乎乎地半睁双眼一望,便凭着模糊的轮廓认出了介于少年和青年间的身姿。

  不知为何,向来浅眠的她那夜却睡得格外安稳。

  之后她便渐渐摸到了规律:凡她病了、累了、镖局明面上的当家人委婉提示宫主来万州地界处理教派事务的时候,他多半会随夜风而来,踏晨露而去,且她当晚必定好眠——想也知道是被点了睡穴的缘故。

  为了求证,她会在睡前沿着床榻往地面上薄薄撒一层面粉——这还是谍战片中学来的招数——几次获得“罪证”之后,早先包括那些丢失糕点在内的蛛丝马迹终于落在了实处,令她这个“宫主夫人”无语至极。

  当然,三年间也不是全然没有碰面,而是拜某位前任右使所赐,哪一次都比当年拜堂那次更不堪回首罢了。

  这位众人皆以为尸骨无存的右使于两年前突然现身,没想着抢回已被他人占去的右使之位,反倒不知从哪听来了风言风语,挥挥衣袖端着一副恶婆婆的嘴脸跑来西津敲打她这失职的“儿媳”。

  这般情形显然不多时就传入了某宫主的耳朵。据说父子俩深谈了一夜,之后,乔羽飞发现自己的处境愈发堪忧。

  这位义父不再以扮演恶婆婆为乐,一心一意当起撮合义子、儿媳的亲妈来,而且无愧邪教盛名,端得是人狠路子野,头一次出手就将她下了药一路跋涉送到了义子床上。

  那次经历足以令她刻骨铭心一辈子。她先是点了穴被药效折磨了大半个时辰,之后被晚归的房间主人当成刺客一掌劈到吐血,随后终于在某人大半夜抱着她乱窜寻医的颠簸中如愿晕了过去。

  这次事件平息以后,那位义父消停了许久,虽然仍旧歪招不断,倒也没再捅过害她卧床十余天的篓子。

  更衣完毕,乔羽飞回忆了一下上次出现这些足印的日期,淡定地取了扫帚将面粉扫拢至一处,刚要扬声叫丫鬟进来照顾梳洗,屋子里已凭空多出一个鬼魅的背影。

  乔羽飞在惊呼出口前认出了来人,一边吐槽不愧是父子一边上前行礼:“见过义父。”

  顺带一说,这个称呼是她经过多次实践后唯一能让对方有些回应的。

  但这回应也不过一个字:“走!”

  乔羽飞:“……去哪儿?”

  “你家男人就要死了,不去见他最后一面?”

  没有人知道千绝宫新修的教址在哪里,想要伏击新任的宫主并不容易,但也并非全无可能。这一夜,便有几名某山庄的弟子在西津城中一条窄巷内同这魔头撞了个正着,四人重伤,只有一个功夫平平的女弟子几乎毫发无损,仅仅受了惊吓。此事一时在武林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为什么千绝宫的某头会在大比结束后才现身?还是说他已在城中暗中观战许久?会不会哪个参赛的小角色其实是邪教的爪牙?那名女弟子又是如何侥幸脱身?

  疑问猜测不断,于是,便有人将目光瞄上了下一期的《八卦江湖》,下月中旬正是这本小册子最新一期的发售日,可想而知,它的销量将会再创新高。

  烛火昏黄,映出她眼底的惊慌。

  “你、你和我……不是结拜为姐、姐弟了么?”

  “姐弟?!”他既惊且怒,“我什么时候认你做姐姐了?”

  “可刚刚……结拜……”她被他钉在床上,慌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他勉强拼凑了一时,才明白她方才所想。

  居然……居然是他自作多情?

  她竟将那郑而重之的三拜当做姐弟之约?

  “混蛋!”他握着双拳竭力克制,“难道之前你对我那样……全都是欺骗么?”

  她在发抖,在害怕。因为贴得足够近,所以他感受得异常清晰。

  即便是初次相遇他深夜闯入客栈将她从床下捕获的那一次,她都不曾抖得这么厉害。

  “我、我怎么骗、骗你了?”

  听她颤声问出这一句,满腔愤懑霎时化作虚脱。

  是啊,正因为将他当做了亲弟弟,所以一路同行同住也不会有任何窘迫羞涩,对他的毒言恶语也总是默默包容,甚至见他难过时也只是用拍拍背摸摸头这样哄孩子的办法……

  既然如此,当初——

  “当初我说不去天命城的时候,你为什么答应跟我走?”

  他会生出这般愚蠢的误会,难道不该怪她?

  “因为……”

  她欲言又止,他不由重新生出一丝希望,急切道:“你那时才中意我的对不对?”

  她垂下眼,眉目间泛起愧疚,他心下一寒,刚要阻止,她已轻声开了口:“你的身世……我不放心你独自追查……”

  不放心?可怜他?所以今夜真相大白后他不避讳地在她卧室中呆到月上中天她也不介意?他伏在她肩头窝在她怀中她也不推拒?

  这种施舍,他才不稀罕!

  他不是弟弟,更不是孩子!!

  一个发狠,他俯身攫取了她的唇,察觉她的挣扎,指尖带了力道迅速从她周身若□□位拂过,其中包括了哑穴。

  她终于变得温驯而安静,他稍感满意,撑身起来想要除去碍事的衣物,却在对上她的双眼后怔住——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览无遗的震惊。仿佛直到此刻都不明白他的意图,不敢相信他是真的想要这么做。

  他输了,彻彻底底。

  一滴水珠落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她的眼神愈加惊愕,他维持着半跪的姿势木然抬手抚上自己的脸,掌心一片湿意。

  他下意识地双手捂脸隔绝她的视线,跳下床冲出门外,直到感觉自己跑得离她够远才放缓脚步。

  再度睁开眼时,四周漆黑一片,他茫茫然不知该去向何处。

  “千夜?!”

  “象牙面具!不会错的,是他!”

  “魔头受死!”

  面具?他几时带上的?

  抬手轻触,指尖传来温润的凉意,架在鼻梁上的半张面具果然刚好掩去他的眉目。

  不行,不能让别人猜到她在附近,必须将这五个人引开。

  他借由街巷地形边战边退,对手以为他力尽不敌,果然上钩。

  就凭这等末流功夫,才五个人就试图困住他简直不自量力。他勾唇冷笑,抢上一步扣住第四个人的右肩轻巧一扭,那人惨叫一声屈膝跪倒,和其他三名同门一样成了断脊之犬。

  “放开我师弟!”

  清亮的娇叱响起,幽蓝的剑芒循声而至,他半步都懒得退,一脚勾起地上的弃剑正欲刺出,冷不防对上一双盛满怒意的杏眼。

  犹如她正看着他。

  下一秒,剑芒刺入血肉,痛楚之后酥麻之感袭来,他定了定神,一招挑落对方手中淬毒的长剑,再度冷笑:“什么时候正道也开始用这种下三滥的路数了?”

  不过是眉眼有几分相似罢了,内里不知差了多少,若是她的话……就算威逼利诱,也决计做不出这等阴私之举。

  整条臂膀已经没了知觉,他估摸了一下方位,一路翻入顺丰镖局的后院,直到看见熟悉的面孔才舒出一口长气合上眼。

  “夫君……”

  醒来第一眼就看到她守在床畔,着实把他吓了一跳,她口中的称呼,更让他半晌回不了神。

  “伤口疼吗?要不要先喝水?”

  而且还如此殷勤,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只柔荑探上他的额头,她顺势在床沿坐下,面露疑色:“怎么好像烧糊涂了的样子?明明不烫了啊。”

  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厉声道:“你是什么人?!”

  “什么人?”她眨了眨眼,软绵绵地歪倒在他身侧,四目相对,离他不过半尺,“你失忆了?”

  他刚要加重手上的力道逼她老实交代,她空着的那只手已一指点上他的眉心,魄力十足地反问道:“你是谁?”

  他呼吸一窒,下意识地回答:“千绝宫宫主千夜。”

  她扬眉:“记得自己,却把我忘了?”

  他无语,她已屈指重重弹在他额头上,唇畔噙着一抹恶意的笑:“看看这样能不能想起来,嗯?夫君?”

  他被末尾这两个字再度惊得呼吸一窒,手上当即卸了力道。哪知换她牵住了他布满厚茧的左手,枕在脸侧。

  他不假思索地呵斥:“放手!”

  她不敢置信地瞪了他片刻,理直气壮道:“牵自个儿丈夫的手天经地义,我凭什么放开?”

  丈夫?

  他涨红了脸:“……你怎么可能是我妻子?”若是羽飞,若是她的话,才不会这么……这么……

  “真忘了?”她狐疑地端详他半晌,突然狡黠一笑,“那看看这样能不能想起来吧。”

  眼前一黑,唇上一软,脑中轰然炸响。

  这是梦吗?

  这是梦吧?

  一吻结束,她后退些许,他不顾肩上有伤,眼疾手快伸臂揽住她的腰,防她滚到床下。

  她凝视他许久,忽地掩嘴笑了起来:“今天是怎么了?好多年没见你这么傻愣愣的模样了。”

  “好多年?”他跟着重复。

  “你连咱们成亲七年都忘了?”

  七年?

  成亲?

  什么时候的事?距那次荒唐的拜堂不是才过去三年么?

  “夫君,我看你是睡糊涂了吧。”

  睡糊涂了?

  呵,原来如此。

  果然是梦,好长的一个梦。

  真正的她和他,只有三年来一次比一次更加尴尬的碰面,他如今只敢在夜深人静时偷偷瞧一眼她的睡颜罢了。

  有时会为自私的念头羞愧不已,但更多时候,听到旁人称她“夫人”,听到心腹向他禀报“夫人”近来又做了什么,他心中总有一种小小的满足。

  不该用这两个字困住她的,一开始就不该将她拖入他的世界。就算他如今已鲜少置对手于死地,她的世界依然比他干净纯洁太多。

  强行将对方拉入自己的世界是个什么结果,父母那一代的悲剧已经解释得足够清楚。

  “怎么又在犯傻?”纤纤素手在他面前挥来挥去, “夫君,魂归来兮!”

  含笑的杏眼近在咫尺,他心中顿时既苦又甜,喜悲难辨。就算是梦,短暂沉溺一下也无妨吧。

  “做梦也不放过我,简直可恶!”他哑声说罢,狠狠一口咬在了面前纤细的手腕上。

  淡淡的花香和药香沾上唇齿,萦绕鼻端,他怔了一怔,有些糊涂:做梦怎能嗅到气味?

  而且这柔软滑腻的口感未免太过真实……

  “千夜,千夜——”

  怎么不叫他“夫君”了?

  他心中一气,猛力睁眼,视线相交,她依然近在眼前,只是并非躺在床上,而是俯身在床头,一只手臂向他探出,面颊微红,熟悉的杏目难掩痛楚之色。

  他愕然张嘴,眼睁睁看她收回手去,默不作声后退两步,白皙手腕上多了一圈猩红的牙印。

  这、这——难道不是做梦?

  一个突兀的声音打碎了他的最后一丝幻想。

  “差不多该醒了——已经醒了?醒了怎么不叫我?”

  某位前右使直到放下药碗才发现小夫妻俩之间的气氛不太对劲,一个杵在床尾,一个面朝床内。

  默默在心底翻了个白眼,某右使冲着床尾那个下了医嘱:“趁热喂他喝药。”说完飘然离去,临了不忘将门合上。

  房间里,重新剩下神志清醒且神情尴尬的“夫妻”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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