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6.礼成
然而,一个多月后,乔羽飞非但不曾踏入天命城半步,反倒置身于千里之遥的琫昂城中。当初在龙岩与她同生共死的少年此刻正伏在她肩头一动不动,沾血的十指紧紧交扣在她背后。
乔羽飞没有作声,只是不住轻拍少年紧绷的后背,同时也在默默消化刚刚接收到的内容。
良久之后,颈畔响起沙哑的少年声线:“如今你也知道了,你怎么看?”
乔羽飞莫名地想要叹气。两个月前,她和千夜二人在前往天命城的途中与古至诚一行不告而别,千夜得了蛛丝马迹,追查身世一路来到这琫昂城,落脚的地方还是他当初从东垣王手中劫走她后藏身的居所。
如今一番明察暗访,十六年前的真相渐渐显露全貌,对千夜那东拼西凑后终于完整的曲折身世,她能怎么看?
“狗血”用来评价这个身世,“造孽”用来送给这个身世的背负者,恰恰好。
“都已经过去了,你不必想太多。”末了,她只能吐出一句干巴巴的安慰。
这句安慰显然没有起到丁点儿效果,少年将她箍得更紧,沉默半晌,突然问道:“你如何……看待我娘?”
“很有勇气和行动力的好姑娘。”乔羽飞默默补了一句:就是理想主义了点儿。
“可她……未婚……便有了我……”少年无比艰难地说完这句,像是力气用尽般放松了力道,摊在乔羽飞怀中,可他沾血的右手已悄无声息地抵在了乔羽飞颈后,尽管他极力控制呼吸,指尖仍是抖个不停。
毫无所察的乔羽飞闻言一愣,而后继续拍抚着他的后背,轻道:“未婚生子在他人看来或许是大罪,但你不能也这么认为。”
“你娘竭力生下你,你爹一心一意将你养大,你的出生没有错——”说到这里,她难得敏锐一次、察觉少年的心结所在,坚定道,“你的存在不是错。”
少年身子一震,窝在她肩头闷声笑了起来,但那笑声听着古怪,便似掺杂了哽咽一般,渐渐连咳带呛含混不清,原本松开的手臂又环紧了她的肩。
片刻之后,声音渐歇,少年如同大型犬般在她衣襟上蹭了蹭,终于坐直身子,神情大致恢复如常,只剩眼眶、鼻尖微红,布满血丝的凤目一眨不眨盯着她的脸,双手分别牵着她的左右手。
一开口,少年的声音仍哑着:“这么说,你不会看不起我?”
乔羽飞好气又好笑:“我几时看不起你了?”
见少年依然执拗地等着想听的答案,她颇为无语,只好答道:“不会。”
“即便我想重建千绝宫、一辈子都是歪魔邪道?”
这回乔羽飞考虑的时间稍长,手上传来的力道陡然重了些,她不禁又想叹气,嘴上却不曾敷衍:“你的派别和旁人的评价都不重要,与人相交看的是对方的所作所为,只要你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我不会看不起你。”
少年急道:“我答应你,一辈子不做伤天害理的事。”
乔羽飞眨了眨眼,下意识地点头:“那很好。”
“这样你就不会离开了么?”
“离开?”乔羽飞满脸不解,“去哪里?”
……去当你的西黔天女、侯府千金、东垣王妃。
生下他的娘亲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养大他的父亲苦恋着求不得的人,作为他们的儿子,他怕是要把两样都占全了。
心中这样想着,生来带着一丝邪魅气息的眉眼顿时染上了哀戚偏执的神色,少年欺身上前,重新将人扣进怀中,说出口的话仿佛一声叹息。
“羽飞,成为我的人吧。”
武林从来不缺八卦,江湖从来不缺刺激。一个多月来跟着千夜收拢琫昂附近的千绝宫势力、夜探万仞山庄、寻访当年太守府书童、追查十六年前出席婚宴的别派人士、偷窃卷宗库里的死者名单……直至今日理清前因后果、做了大半夜的心理辅导后,乔羽飞的脑容量明显有些不够用。
对于乍然入耳的这句话,乔羽飞将其理解为少年痛定思痛开启宏图大业招揽得力下属的霸气宣言,虽然对于被当成下属这点感觉稍有不快,仍是本着顺毛捋的原则干脆地应了下来。
一瞬间,她感到贴着的胸膛起伏得异常剧烈,少年微微暗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若我更为你着想一些,是绝对不会将你卷入危险之中的,这些乌七八糟的事,也不该让你沾染……”
她有更好的去处,他若是父亲那样的正人君子,就该让她去当她的西黔天女、侯府千金、东垣王妃……而不是利用她的一时兴起,将不知世事的她拖入前路莫测的江湖纷争之中。
“但我想要任性一次——你既然答应了,就不准反悔!”
乔羽飞整个人被按得严严实实,闻言吃力地拍了拍少年的后背,犹自没有意识到任何不对:“答应了当然不会反悔,怎么都是龙岩城里同生共死过的关系嘛。”
少年没有松手,也没有作声,许久之后方才有了动作,起身离开矮榻打开窗扇。窗外明月初升,五月的夜风拂面而来,带着初夏时节的花木清香,烛火颤动,一室光线明明灭灭。
将一只高脚几拎到窗前,点了两盏灯并排安放其上,简单布置过后,少年整好身上紫袍,将乔羽飞引至几前,率先跪了下来,又示意乔羽飞也跪在他身侧。
乔羽飞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是招揽下属,是要正式结拜为姐弟啊。这么想着,她自然从善如流地冲着窗外跪好,转头去看终于愿意松口认下她这个 “姐姐”的“弟弟”。
少年跪在地上,身姿笔直,察觉到她的目光,尚未开口,面颊先红了一片。察觉到脸上热度,他愈发不肯瞧她,只垂了眼帘道:“既然你应了,便该早些行礼、定下名分才是,不然……在外行走多有不便。”
对此乔羽飞深有体会。之前入住客栈时两人出于安全考虑共住一室,总被误认为是夫妻,千夜只一副不屑多说的模样站在边上扮高冷,次次都是她出面解释——两人是姐弟,但她身有旧疾不时发作,出门在外 “弟弟”不放心她才要住在一起。
某人终于体会到她的辛苦了呢,乔羽飞欣慰之下连连点头赞成。见她态度如此积极,少年脸上红晕更甚,羞恼之下忍不住瞪了乔羽飞一眼,转头却勾起了唇角,扬声道:“一拜天地。”
乔羽飞按下听到这四个字后心中的那抹异样,拜完起身后,就听少年道:“你我都没有高堂,二拜仍是向着窗外吧。”
对此乔羽飞自无异议。
二拜起身,少年垂脸转向她,低声道:“还剩一拜。”
乔羽飞依样与他相对而立,心头那股奇怪的感觉再度生出,暗自嘀咕动不动就要行大礼如何分清是结拜还是结亲,边开小差边俯身拜倒,冷不防四个分外生涩的吐字颤巍巍地钻入耳中。
“……夫妻……对拜……”
乔羽飞维持着将要起身的姿势愣在半途。少年恰好于此时抬头,满脸酡红,满眼喜色,直直对上她的眼,几番艰难启齿,终于出了声。
“羽飞你——是我的了。”
啥?
乔羽飞的大脑空白了若干秒,直到同少年执手凝望半晌才回过神来,强自镇定地提醒:“你刚刚最后一句错了,应该说‘姐弟对拜’才是。”
“嗯?”少年茫然地牵着她的手,难得冒着这个年龄该有的傻气。
这副神情一下就令乔羽飞放了心。年轻人嘛,一时紧张造成口误很常见。看样子对方还没发现,乔羽飞大度地选择了不再追究,抽出手来摸了摸少年的脑袋,身为长姐的责任感油然而生:“放心,姐姐今后一定好好照顾你。”
少年轻易扯回她的手,切齿道:“不要总拿年龄说事,我没比你小多少!”
乔羽飞敷衍应声,暗自撇嘴,行礼的意义何在?这不还和之前一样么?哪有对她这个姐姐多尊重几分?
咆哮过后,少年又恢复了羞赧的神态,躲着她的视线道:“今天重在定下名分,仪式……等回头再补个像样的……”
“没必要。”乔羽飞无所谓地摆摆手,“江湖人士哪需要那么多虚礼。”不过是结拜而已,没必要大操大办。
“这哪是——”眼角瞥到随风轻扬的胭脂色床帐,少年面上当即闪过懊恼之色,高亢的嗓音瞬间改为轻柔的低语,耳根泛起微微的桃花色,“很晚了,要沐浴么?我去烧水。”
乔羽飞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对方态度的改变,惊异之余将其归因于结拜的效果。弟弟既然如此懂事,做姐姐的自然不能倚老卖老。自省完毕的乔羽飞当即体贴道:“现在烧水要折腾到什么时候?既然不早了就赶紧歇着吧。”
“可……”少年绞尽脑汁地回忆过去听来的零碎描述,为难困惑之余又有些羞窘,“若是……之后想要擦拭,我用冷水倒是无妨,你……受不住吧?”
乔羽飞听得满头问号:“这个季节洗冷水澡确实早了点,你要真那么想洗就烧水。”
顿了一顿,她补充道:“烧你一个人的就行,我先睡了,帮我把门关好。”
她的态度如此坦荡,直教少年窘迫之余生出三分恼怒、七分委屈来,只觉自己东想西想不过自寻烦恼,对方根本不曾上心。再想到早先对方应允时也没有半分犹豫,眼下也没事人一般,顿时欢喜的情绪还在心中翻滚,神色却黯然许多。
闷头纠结片刻,少年终是有了决定,径自插上门走回来,将关完窗回身的乔羽飞一把揽住拎到床畔,轻轻松松推倒,自己随即欺身贴上,略带不忿道:“不洗就不洗,那直接圆房好了。”
尚未质问没事把人乱丢是什么毛病的乔羽飞转眼便被钳制,“圆房”两个字紧接着在耳畔轰然炸响。
“什、什么圆房?”她听见自己结结巴巴的声音。
少年脸上又是一红,避开她的视线道:“你不懂没关系,我多少……知道一些。”
对方也不过是自恃镇定、也会紧张无措,这个认知令少年安心许多,不忿重新被狂喜和窘迫代替,直到与他行过夫妻之礼的女子再度磕磕巴巴地问:“你、你和我……刚刚不是结拜为姐、姐弟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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