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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何为天意


  虽说身负天女之名的当事人对臣民的祈愿已有一定的认知,但她到底没能深刻体会到这份祈盼的强烈程度,否则她也不会浪费时间为不可能实现的结果而烦恼了。

  “要委婉地拒绝一个君王的求婚实在是太难了啊!”为这种旁人穷尽一生都想象不到的难题缠身的便是前日里陪同年轻国君登阁观景的女主角——护国天女乔氏名羽飞者。

  “从本质上来说,神兽和天女不都是一个符号化的东西么?凭什么你就可以好吃好睡闲着没事吓吓人,我就偏偏大事小事麻烦不断?真是越想越觉得天女的待遇远没神兽好,我都想跟你换了!”对着稀有的白虎诉说这番没营养抱怨的正是近来头疼症状有加重倾向的乔羽飞本尊。

  白虎懒洋洋地伏在草地上,尽情享受春末夏初最后的一丝阴凉,对耳畔的噪音充耳不闻。

  “你居然都不理我。”

  哀怨的眼神它也一概没瞧见。

  自讨没趣的某人长叹一声,形容更加沮丧:“可这些话也只能对着你说了。混蛋,凭什么我才十九就必须为自己的婚事打算了啊!”

  因为白虎的关系,其他宫女都远远躲在一旁,唯有佳音离这一人一虎最近,轻声细语地提醒:“殿下,跟您说过多少遍了,在这里,十九已经算晚了。”

  “佳音,”乔羽飞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花枝掐断,编进即将完成的花环当中,“不是约好了我说什么你都当没听见么?”

  聪敏的宫女发觉到自家主人极力掩饰的愤愤,当即毫无顾忌地笑了出来,一边掩嘴一边朝外挪了几步,走到较远的一处树荫下坐好。

  而乔羽飞的视线一直到确认过对方不会被阳光晒到才扭转回来,嘴上不忘补充几句牢骚:“为什么她们都觉得我完全没必要为这种事纠结呢?这可是结婚啊!”

  经过方才的小小插曲,这下更不用指望什么回答。

  被神兽无视的天女继续闷头做手工,过程当中又想起一个被遗忘了许久的问题:“小白,你不是在行宫那头么?什么时候回来的?”

  白虎不屑地掉头,乔羽飞默默地将求助的目光转向另一处树荫。

  “殿下去年搬入神庙以前,乔大人不是说过等您自神庙学习完毕后,要给您一个惊喜么?听佳期她们说,我们动身后乔大人紧跟着便出发前往圣山行宫去了。”

  仔细一想,确实有过这么一个约定。之所以这个约定没有完成、而对方再无提起——乔羽飞默不作声地整理花环的形状,倏地爆出一声欢呼“完成了”,接着便半强迫地往始终视她为无物的白虎头上套。

  意外,就在瞬间发生。

  乍见憩霞殿的主人风风火火一路折返,素来以教导天女为己任的首席侍女顿时微拧柳眉,一番教训习惯性地涌到了唇畔。

  然而对方的脸色不太对头,紧随其后的佳音看样子也是一脸莫名,提供不了什么有用的线索,徒惹她满心惊疑,不知一趟花园之行出了什么变故。好在这份疑虑没有持续太久,那个拎裙疾奔的差劲学生显然是冲她而来,方一进门便开始高呼她的名字。

  看来有必要同佐相禀报一声,憩霞殿外围的侍卫名单固定下来便好,隔三差五总会上演的类似的情形还是不要让更多人知晓了罢。

  默默做着这样的打算,深觉无力的月华朝门口走去,准备第一百零一次地提醒自家主上注意平日里的言行,可她尚未迈出几步,一团人形已撞到她面前。

  “殿下!?”月华诧异之下急忙扶稳对方,一抬眼便对上那张写满慌乱的脸,饶她向来沉稳,骤然间也险些失了平静,“出了什么事?”

  到底是哪桩不得了的大事,能让面前这个人露出如此疑惧无措的神情?

  “月华,三年前神兽选王的情形你还记得多少?我要知道细节!”来人紧紧抓住她的衣袖,没来得及喘口气便急吼吼的发问。

  “呃……殿下是想——”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会令人乍听之下感到无所适从,西黔现今的天女殿下匀了会儿呼吸,换了种问话方式:“这样,我说,你答,看我说的和那天的情形相不相符。”

  月华刚刚点了点头,对方已开口道:“那天白虎在咬住乔天宇的前一刻里有没有眯了一下眼?”

  “殿下,”来人端地严肃,她虽觉有异,但仍是陪着认真回答这种古怪的问题,“月华身份低微,那时远远站在后面,这些细枝末节实在不曾留意。”

  “那……白虎有没有什么异常的表现?譬如说,眯眼、龇牙、咧嘴——看上去就像在笑一样?”

  光凭语气也晓得这个问题对提问者而言有多么重要。月华当即凝神回想,将那天的记忆调出来细细梳理了一遍,倏地睁圆了美目惊道:“确有此事!殿下如何知道?当时乔大人伸出手后曾有人低呼‘神兽面露喜色’,可跟着白虎便死死咬住了乔大人的手臂,是以后来乱作一团,再无人提及此等小事。”

  她话音未落,对方脸上已经失了血色,仿佛听到了最糟糕的答案,整个人丢了魂般地喃喃:“怎么……竟然……真的……”

  “大人,您要的古籍都在这里。”负责管理宫中藏书的新进官员指挥手下将一箱书卷搬至乔天宇案前,报备的同时瞥了眼案头堆积的公文,暗叹佐相的勤勉之名果真不假。

  桌案背后的脑袋抬了抬,稍稍颔了个首,紧接着便再度投身于公文大海中,蘸满浓墨的笔自始至终没有离过手,便是目光都没有向纸外移上半分。

  “因为正史中关于初代王与天女的记载过于稀少,卑职便自作主张将相关的一些野史传奇也拣了出来,以便大人查阅。”旁人没有发现他尽心尽力的一面,不代表他本人甘于沉默,说实话,他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得到这次机会能在佐相面前表现一番呢。

  他这边一语言毕,就见执毫的那只手定了定,端坐于案后的青年瞧了瞧箱里数目可观的书卷,视线停在他脸上,形状优美的唇角弯了弯,道:“你做得不错。”

  有幸得到佐相出声赞许,官员一时兴奋过头,脱口道:“大人公务繁忙、怎的突然起兴想探究百余年前的事了?”

  等了片刻不见回应,官员惊觉失言,一头薄汗顿时化作冷汗涔涔而下,一边惊惧一边偷眼窥察对方的举动,却见对方似乎顿了一顿,而后并无着恼之态,只是淡淡一笑,随和道:“消遣而已。”

  亏得佐相待人亲切,今日他才能保住这顶官帽。据说佐相年纪虽轻,但从未有轻狂倨傲之态,对待随从也是一副亲和有礼的模样,少有疾言厉色之时——传闻果然不假。

  然而,为何在那短暂得几乎察觉不到的停顿里、自己的身体失去控制般地僵住了呢?

  及至许久之后,该名官员依然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日光疏疏朗朗地映在案前的一小片水磨青砖地上,一眼望去只觉得晃眼,传闻中勤勉有加堪为百官楷模的年轻佐相揉揉酸涩的眼角,搁下笔杆自座椅上离开,信步踱至案前,弯腰自箱中取出一卷泛黄的古籍,扯开系书的丝绳,轻轻展了开来。

  沁人心脾的草香与古旧的潮气混杂在一处,昭示着手中这卷帛书的年代。乔天宇信手将夹在卷首的一株灵香草放在案头,回头站在原地细细读了下去。

  书中讲述的大抵是初代王乔拙屺由华源起兵、直至建国的经历,对他的每一次胜利都不惜笔墨地加以赞颂,言辞之间不乏溢美。

  览罢全书,观史者忍不住掩卷喟然:先祖的开国史素来是所有宗室子弟的必修课,书中讲的与当年太傅教授的并无二致,与百姓知道的也相差无几,然而又有多少人知晓、以武功立国的乔氏先祖也经历了数次败仗,其中一次更搭上了自己仅有的同胞兄弟?

  便是他本人的身体也在那一仗中遭受重创,其后若干年间只能坐于帐中运筹帷幄、再不能策马驰骋、肆意征战。

  后人看到的只是开国君主一朝功成时的荣光,却忘了这份荣耀本身有多么沉重,多少牺牲才能成就一名君王!

  整卷看完也没找到他想要的讯息,只有卷末提及了一下初代王妃的名讳及身份,青年瞥了眼案头估计了一下剩余的办公时间,然后再次弯腰取书。

  熟悉的脚步声就在这时突兀地响起。

  房门打开又合上,脚步声的主人即刻出现在他面前。

  屋主飞快地扫了一眼案上摊开的帛书,手中紧握的古籍,以及脚下满满当当的书箱,猜测自己眼下的表情□□脱不了“狼狈”二字。

  这是一种怎样矛盾的境况?不论站在哪个立场说话,他都应当希望她能一直留在这里,但到头来却因为不舍她眼中的伤痛而做出这种毫无意义的事,妄图从古籍史册中窥得蛛丝马迹,好让她……

  不过,对方的注意力似乎与他预计的相距甚远。

  “房间里还有没有其他人?”一个眼神将随后的宫女侍从驱走,来人劈头问出这么一句。

  乔天宇怔了怔,将手头的书卷搁在一堆公文当中,收拾好心情上前行礼:“殿下仓促前来有何要事?”

  “没有避嫌的必要,只是说话而已!”一把拦住他打算推开房门的手,对方略嫌焦躁地在室内兜了一个圈子,末了回到他面前,直直盯着他的眼,一咬牙,开口道,“乔天宇,神兽择王靠的根本不是什么天意,这彻头彻尾就是一个骗局!”

  他静静听着,心中震动,嘴上却不发一言。

  “所谓天意,完全源自人为!白虎并非故意咬你,它只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而已……”对方终于发觉到他的异样,直视他良久,不敢置信地低呼道,“你知道,你居然知道,你明明知道还——”

  他垂首,有意避开她的视线:“殿下,此事臣的确知道。”

  一句话将来人钉在原地。

  沉默间,他抬头,看着她眼眶泛红、怒焰高涨、浑身都在微微发抖,却还是强绷着最后一根理智的弦,压低了声音问他:“是谁干的?乔天都知不知情?是他手下的臣子,还是太后的人,抑或是东垣那边——算了,你可能还不清楚,那天你伸手之前可碰了花粉、香精之类的东西?让你接触这些东西的人就是罪——”

  年轻的权臣勾起唇角,他难得做出打断别人发言的失礼之事,不想这难得的一次却是对她。

  “殿下,不必猜了,那个人就在这里,在你面前。”

  对方瞪大双眼,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脸上一片茫然,仿佛被这个过于骇然的答案击倒了一样。

  继续相对而视下去,自己此刻的平静决计维持不了多久。察觉到这一点的青年不着痕迹地向门口移动,微笑的同时下了逐客令:“若无要事,还请殿下先回憩霞殿。以后殿下若有事询问微臣,直接传召微臣到殿中听令即可,无需亲自前来。”

  那人恍若未觉,一动不动,他暗暗叹了口气,正待温言再唤,右手已被人一把拉起,衣袖簌簌滑落,狰狞的伤疤清晰可见。

  对方的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你的意思是,这是你自己搞出来的?”

  乔羽飞看人向来不准,这是朋友们对她的一致评价。但联系到她活了十八年都没出什么纰漏,友人们每每感叹:单纯的人招引来的也都是单纯的家伙,真正复杂难懂的人就像绝迹了一样,从未在她身边出现过。

  复杂?能有多复杂?

  朋友提供了一个答案权供参考——复杂的人就像月亮一样,月相一天天地改变,从满月、半月再到新月,但是,不管外在有多少变化,它本质上都是月亮,那个永远不会让人看到它的阴暗面的月亮。

  相遇三百多天,她自认为对他足够了解,他是君子,是楷模,是栋梁,是天地间一道朗朗的清风,坦荡磊落,向来坚守自己的原则。

  难道,所谓像月亮一样的人,指的就是他么?他还有另一面、而她从未看清?

  如今,那人的手不肯退让地挡在伤处,眼里的伤痛,让人不愿直视。

  “这种事情,便是知道了,也不能轻易出口,殿下连这个都不懂么?”

  见他要将手臂抽出,乔羽飞改为扯住他衣袖,不让他有机会退离:“为什么这么做?”

  青年稍稍侧过脸,淡然道:“天都比我更有资格登上王位。”

  她步步紧逼:“论长幼、论资质、论出身、论人望,你凭什么这么想!?”

  “殿下,”对方挣开她的手,“只要国家安定,百姓和乐,谁坐在那个位置上又有什么要紧?”

  她再也忍不住,愤而扬手,一声脆响过后,对方怔在原地,她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因自己眼前一片模糊。

  “所以你就拿自己来冒险?乔天宇,我才不是因为你没有继承王位而冒火!对我而言,那根本不重要!难道你就不能有一次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哑声喊完,她还想抬手,浑身却似脱力一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在他俩之间隔出距离,看着那人背过身去,语调冰冷得教人绝望。

  “臣,言尽于此。”

  次日早朝,文武百官齐聚殿前,独独少了佐相一人。于是,关于这位尊贵之人的去向就成了朝议开始前诸人的热门议题之一。

  “乔大人何故缺席?”

  “据说是昨夜被蚊虫叮咬,唯恐君前失仪,因而才告假了。”

  “只是被虫子叮一下而已,不至于搞到仪容有失的地步吧。”

  “哪有那么轻巧!似乎半边脸都肿了,不得不回到府中静养呢。”

  “吓?这么厉害?到底是被怎样的毒虫伤到了?”

  类似的小声议论直到朝议开始才嘎然而止。

  〔注〕灵香草又名熏衣草、香草、黄香草,是广西的名贵特产,气味芳香馥郁,能驱虫防蛀,香味几年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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