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贺岁番外：醉朱颜

　　“一直都有话想对你说，可却一直都没有说出口，光凭这一点，我已经做好了被你怨恨一生的准备。你是担负着国运与王权的天女，是我绝对不能痴心妄想的人，至今为止，我从未怀疑过自己的选择，也从不曾因自己的决定而后悔过……”

　　“但这次不同，我无法想象没有你的日子。对我而言，你是我最想珍惜的人，从现在开始，我希望只为你活下去，所以——留在这里好么？”

　　尘埃落定之后，挣脱了所有枷锁的青年终于能够向心爱的女子一诉衷情，坦然表明自己的企盼，而对方也回应了他的愿望，选择了与他共度一生。

　　于是，在传说的结尾，一对传奇般的男女带着满满的回忆，隐姓埋名地在一座远离王都的宁静小镇上开始了他们崭新的生活，并且，不久之后，在女方满二十岁的这一天举行了小小的仪式，证明二人从此结为夫妻。

　　墙上贴着大幅的囍字，挨墙放置的条几上摆着一对描了金线的龙凤红烛，方桌上的特制烛台将小小的房间照得亮如白昼，此外，房间里弥漫着醇厚的酒香——这十坛千金难求的佳酿是当天恭怀府里那个名叫广利的管事代替主人送来的贺礼。

　　艳红纱帐营造出一室旖旎，绣着并蒂莲的锦缎被面载满了对两位新人的美好祝福，婚床上遍洒着这个季节最娇艳的鲜花，散发着淡淡甜味儿的花香混合着空气中弥漫的酒香，足以令置身于此的任何人心旌摇荡。

　　婚宴结束，送走几位宾客，打发掉三两个试图蹲守在新房墙根下的棘手角色，新郎新娘总算可以享受两人独处的甜蜜时光，而且，今晚的独处自然不必遵循一直以来发乎情、止乎礼的模式。

　　这是水到渠成的结果，本来应当非常顺利，但不知为何，时间已经过去很久，新房中的两人却依然处于彼此互瞪的状态。

　　“……羽飞。”等了许久都不见结果的新郎决定主动打破沉默，他说话时已经尽量压低了声音，但一身红妆的新娘听到之后仍像是吓了一跳的样子。

　　“啊！什么事？”

　　新郎低叹一声，不疾不徐地开口：“当初……你答应了要成为我的妻子吧？”

　　听到“妻子”二字时，新娘霎那间颊染红晕，结巴起来：“嗯，那个时候……的确是这……这么说好的……”

　　新郎的眸色深了一分，但依然发挥了极大的毅力保持着端正的坐姿，同时坚守着两人之间一丈以上的距离，和颜悦色地加以诱导：“而且，我们也约定婚期就是你满二十岁的时候吧？”

　　“这个嘛……大概……”

　　“大概？”

　　新娘飞快地抬头扫了对面的人影一眼，之后又迅速缩成一团，吞吞吐吐地说：“我记不清了……满二十岁的时候……满二十岁之……之后，意义不是有些……嗯……区别的么？”

　　“羽飞——”依然是温和的轻唤，不过语气中带了一丝警告的意味。

　　新娘似乎根本没讲对方的声音听入耳中，只是一个劲地左顾右盼：“这个……那个……因为……所以……就是这样……”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装饰新床的花朵只会白白凋零。此外，等待中的新郎大概也到了忍耐的极限。

　　“夜已深了。”

　　新娘子霎时戒备起来：“那、那有什么关系！？”

　　“差不多了吧？”新郎顺势向窗外一望，回过头便离了椅子，噙着微笑步往床前。

　　“喂！等、等一下！”两人间的距离至多不过缩短了一尺，新娘已经急得叫出了声，同时再度朝床头窜了至少两尺的距离。

　　新郎无奈地做出让步，驻足道：“告诉我理由如何？”

　　“啊，理由就是……就是……”新娘绞尽脑汁才想出一个蹩脚的理由，偏生自己却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口气道，“时间上太仓促了，这么快就成亲，我还没有准备好。人家不都说婚姻大事不可儿戏嘛，要不……咱们再多点时间了解彼此？”

　　“不行！”新郎看似笑得眉目舒展，实际出口的却是干脆的否决，半点余地不留，“既然四个月都嫌太短，那可以想见，我们余生用来相处的时间也远远不够，不抓紧点怎么成？”

　　在他看来，四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他们为将要来临的共同生活做好准备，更何况，在这个比天命城不知小了多少的镇子上，关于他和她未婚男女同居一处院落的事早已传出许多不堪的流言，他这么考虑，有很大一部分是不想让流言蜚语伤到她。

　　“可、可、可是……”新娘子咬着樱唇苦思半天，再也想不出反对的理由。

　　借此机会，新郎悄悄走进床畔，温言询问：“这身吉服过于窄小，我先脱了也不碍事吧？”

　　六神无主的新娘子分神瞥了他一眼，心下顿时涌起愧疚。来到柴集镇后，购置房产花掉了两人的大半现钱，于是，本着开源节流的宗旨，她起初准备从莲华夫妇那里借用婚服，横竖不过穿一天而已，有什么要紧？

　　谁知他执意不肯让她穿着别人的嫁衣成亲，瞒着她定了一套新娘装，自己却穿着借来的不合身的吉服凑合了一整天。

　　因为这个缘故，新娘想都没想便点了头，片刻之后就一改初衷，痴痴盯着仅穿白色中衣、今天刚晋升为她丈夫的男子移不开眼。

　　假装没有发觉妻子的变化，新郎将吉服丢往椅子，转头对着新婚妻子浅笑：“你呢？要我帮忙么？”

　　新娘如同触电一样弹起来，慌张叫道：“不不不不用你！我我我自己来！”

　　即便被所爱之人如此坚决地推拒，新郎脸上都不见些许心灵受到重创的痕迹，饶有兴致地等着欣赏后续。

　　——之后

　　纤细的手指停留在衣带挽结处，说到底，只是停留在那里而已。漫长的等待时间过去，始终不见任何进展。

　　“那么，还是我来——”

　　“不不不不用了，我我我我马上！”

　　这样下去，他们夫妻俩保证会和衣对视到天明。预见到这个可能性极大的悲哀结果后，头痛不已的新郎四下巡视，在瞥到条几后有了主意。

　　指着仅剩不到一寸的喜烛，新郎好商量地提出建议：“这次加个期限，我等你到蜡烛燃尽时，应该足够了吧？”

　　——之后

　　一声嗤响，两缕青烟，方才的红烛只剩两滩烛泪，屋里顿时暗了几分。

　　新郎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起身走至桌前披上了大红外袍。

　　新娘保持着先前僵直的姿势，不知所措地开口：“怎、怎么了？”

　　看得出来，新郎竭力让自己的语气中不要流露出失望之意，但一腔热情浇个半熄之后，整个人依旧颓了几分。

　　即便如此，他还是勉强笑了一笑，柔声道“不早了，睡吧。我去隔壁。”说罢吹熄了灯火。

　　失去最后的光源，整个屋子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等一下！”发挥出前所未有的行动力，新娘慌慌张张地想要冲上前阻挡对方的离去，仓促的脚步声之后是咣啷一声巨响，新娘的惊呼尚未出口，下一刻已被拢紧在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中，避开了一桩惨事。

　　到目前为止，整个晚上就数这一刻两人离得最近，近到只隔着几层单薄的衣物而已。

　　“伤到哪里没有？”若有似无的淡香缭绕在鼻端，新郎深吸一口气，一边克制自己的行动，一边关切地问询。

　　“没、没关系，一点儿事都、都没有！”虽然在黑暗中看不到对方的目光，但只要想到那人的视线紧盯在自己身上，新娘仍是不由自主地结巴起来。

　　新郎稍微收敛了手臂的力道，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消沉：“羽飞，你没忘记我为什么会选择这条路吧？”

　　“……嗯。”

　　“曾经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一直相信当西黔不再需要我的时候，也就意味着我的死期，我本身就是天都执政后最大的阻碍，并不应该继续存在于这个世上……”

　　随着回忆慢慢浮现，新郎的声音愈加低沉暗哑：“对于这样的结果，我一开始就做好了默默接受的准备，而且，不曾有过犹豫。你的出现是一个意外，搅动了我的心，也打乱了我所有的安排……”

　　被平静语气背后的沉痛与懊恼打动，新娘在满脸通红的状态下坚定地揽住丈夫，似要给予他更多鼓励。

　　“而那一天，你告诉我，你决不会服从于既定的命运，你也不相信‘既定’、‘天定’之类的混话，你希望未来能有我陪伴，而非除我以外的任何人。你说出这席话时的耀眼神采一直深藏在我的记忆当中，与你的勇气和坦诚相比，我之前为了推拒你而做出的种种举动是多么愚蠢……”

　　新娘拍拍他的背，笑着安慰道：“我也是之后才明白，原来在感情一事上还有比我更苯的人。当时真的很欣慰呢。”

　　“正是你打破了我的坚持，促使我切断与过去的联系，选择了如今这样的生活……没错吧？”感觉到怀中柔软的躯体渐渐放松，新郎慢慢低下头。

　　“欸，是这样没错……”大意的新娘完全没有发觉对方的小动作。

　　“假若你现在认为当初的选择是错误的，你的初衷已经改变的话，我也会随之陷入迷惑，简而言之，你是我生存的意义，如果遭到你的抛弃——”

　　“喂、喂喂，抛弃不抛弃的，那种话我从来没说过吧？说过会一直陪着你，答应的事我决不反悔！”新娘情急之下打断丈夫颓丧的发言，更加用力地抱紧对方，唯恐眼前之人真的会拂袖离去。

　　一阵沉默，黑暗里只听得到两人的呼吸，不过，由于紧张过度的关系，新娘没有发现对方吐息间的异样。

　　“那么，就按照你一贯的风格，负起责任来吧！”

　　起初消沉的声音突然变得十分欢快（？）。

　　不用看也知道对方此时必定满脸奸计得逞的笑容，新娘顿觉被骗，挣扎着想要摆脱腰间的那双手臂，同时咬牙切齿地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乔、天、宇！快给我放手！！”

　　被人以命令口吻指挥的前佐相大人闻之并未着恼，而是轻轻松松地将新婚妻子打横抱起，一路顺畅地走回床前。

　　“放放放手！”察觉到自身危险处境的新娘颤抖起来。

　　温热的吐息随着低声呢喃逼至她耳畔，一贯的轻言细语有些沙哑：“我得感谢那把椅子，因为它，我今晚才第一次有了接近你的机会，就这么放手岂非很可惜？”

　　话虽如此，身下娇躯传来的惊惧的战栗到底不能全然无视，自觉悲惨无比的新郎暗叹一声，认命地停下了所有动作。

　　“所有的新婚夫妇在洞房之夜都会这样度过，如果决定了做一对好夫妻的话，这种事是很自然的。”

　　值此良辰美景，他为何要先跟妻子讨论这种问题？

　　“我、我、我知道，可知道和接受是两码事啊。之前从没有过，今天你突然变得这么吓人，居然还对我使手段……我、我一时片刻真、真的接受不了。”床褥间传来低低的啜泣。

　　回顾前四个月当中发乎情止乎礼的相处方式，乔天宇陷入深深的悔恨。

　　“是我不好。”

　　对方突然恢复为平常那种温柔谦和的态度，新娘仍在怔忪之间，熟悉的手指已经轻柔地拨开她的刘海，一个浅吻满是怜惜地印在她眉心。

　　“抱歉，我太心急了。”

　　感受到四周令人安心的气氛，新娘逐渐镇静下来，不知是否是出于欠缺安全感的考虑，紧紧攥住了新郎的衣袖。

　　碰也碰不得，走又走不了，美好的洞房之夜眼看着化为泡沫。时值初夏，新郎心中却如临深秋，萧索无限。

　　“其实我昨天曾经向莲华姐请教过关于洞房的事……”

　　幽暗的夜色中，新娘犹豫着开口，新郎随即敏锐地意识到今晚之事的起因或许便出自于该次交谈，连忙不动声色地竖起耳朵聆听。

　　“关于那、那件事，我有些不得要领，我想莲华姐肯定很清楚，所以……”

　　捎带一句，莲华是新娘曾经的贴身侍女月华的妹妹，嫁给了镇上的青年，虽然只比新娘大两个月，但现在已是两个孩子的娘亲，因此，在“那种事情”上自然拥有新娘本人无法匹敌的经验。

　　“虽然比当初老师教的多一些，可还是不很清楚，只说脱掉衣服之后，其余的事情交给你……对方来做就可以了……”

　　“老师？”听到不合理之处，新郎忍不住开口。怎么可能有专门的老师教这种东西啊？

　　“嗯，是学校开的生理卫生课，是在一百五十人的大教室里两个班一起上的，虽然只上了两次。”

　　那个世界的学校等于这个世界的学堂，老师等于夫子，教室是夫子授课的房间，这么说的话，当时的情景是夫子对着上百个学生公开教授“那种事情”！？

　　虽然知道那个世界的很多事情都超出了他的想象，但这种事怎么说也太……光想想就……

　　算了，还是想象不出来。

　　“其它什么的暂且不说，光是第一步脱衣服就……在你面前……我、我实在……”新娘整个人都如同刚出锅的馒头般嗤嗤冒着热气，说出这些隐情已经尽了她最大的努力。

　　“只是……因为这样么？”意外中的理由令新郎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嗯。”新娘的声音低若蚊呐。

　　新郎顿时重燃希望：“那么，如果是在我看不到的情况下，比如说……现在这样……”

　　他的声音轻盈低回，是那么好听，一双幽深的双眸盛满星彩，长长的发丝从肩头滑下，刚刚垂在新娘滚烫的两颊旁边，如同隐秘的屏障一般，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只剩两张越来越近的面孔鼻息相闻、目光缠绵。

　　新娘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于是两相交迭，缱绻无限。

　　对于新郎而言，不能看到妻子泛着红晕的雪肤在鲜花妆点下的绮丽场景固然有些遗憾，但这样的洞房花烛夜已足以令片刻之前深觉无力的他感到满足。

　　而对于新娘而言，直到洞房之夜，她才了解到丈夫从未在她面前展示过的那一面，并且深深怀疑自己之前见到的都是假象，可惜不论如何，对方已是她名副其实的夫君，而且是意想不到的跋扈的卖家，事已至此，想退货都迟了。

　　未来的道路，不论多长都会有你相伴，而这份炽热的爱恋也必将绵延至我们生命结束的那一天。

　　传说，就此成为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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