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望月
在一国之主的日程表上,类似穿着锦衣华服出现于公共场合的工作只占不到百分之一,其余大部分时间里他们都在埋头处理举国上下的琐碎事务,当然,已被定义为昏君的除外。
所以说国王也不是什么好差事啊。
盘烈盯着东垣王桌上堆积如山的公文不无感触地喟然长叹,顺便分神观察某位大人的情绪变化。
似乎……还没有好转的样子。
“主上,微臣今日擅自带兵出宫,惊扰了民众,请主上责罚。”
东垣王笔势顿了顿,抬脸扫了座下一眼,平静如常地开口道:“没你的事,退下吧。”
盘烈听他这副不冷不热的口气,头皮立时有些发麻,再道:“不如由臣和姑娘解释一下……”
“没那个必要!”东垣王厉声打断盘烈未说完的话,末了语气一缓,道,“你退下吧。”
盘烈连忙告退,及至走出殿外才暗自擦了把冷汗,心想这回的漏子捅得可真是冤枉。
延英殿附近有一片莲池,池里栽的是南方进贡的珍稀品种——夜舒莲,其叶大如车轮,入夜时自动展开,天一亮则卷起,一根茎上开四朵花,花色洁白犹如满月,又名望月莲。
“——这可是在其他国家都见不到的国宝级珍品啊。”
桂枝笑嘻嘻地为她的解说划上完美的句号,而一边的乔羽飞早就打起了呵欠。
不知东垣王是发了哪门子善心,竟然解除了她的门禁,允许她在宫中走动,正好她热得在屋里呆不住了,便问了桂枝这附近有没有凉快的地方,然后桂枝就带她来了这个地方。
夜色温柔,只可惜正当月底,要看玉兔东升还得等到下半夜,但即使没有月光的爱抚,满池的莲花仍在黑暗中散发出莹润的白光。
面对如此美景,乔羽飞情不自禁地赞叹道:“好多美女,简直是美女如云!”
桂枝听得满头雾水,东张西望了好一阵后开口问:“哪来的美女?”
乔羽飞但笑不语,只是靠着池边的山石坐在地上,任由自己的大脑开小差,什么都不想地吹着晚风。
随风而来的是挟着水气的清香,乔羽飞闭上眼开始想象朱自清笔下的荷塘,想着想着似乎就真的听到了“梵阿铃”的演奏。
也许相似的场景都容易激发人对自然的感知能力吧。
乔羽飞正在为自己发现了一个规律而得意,猛然间觉得不对,尽管听不真切,但空气中确实正在传递着若有若无的琴声,有一刹那琴声消失了,她几乎要以为刚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但下一刻琴声再次响起,乔羽飞立马捕捉到了奏琴人所在的方向。
这么晚还在弹琴的会是谁呢?她认识的人里刚好就有那么一位。
不妨赌一赌。
打定主意,乔羽飞朝身后的桂枝微微一笑,道:“能帮我取些冷饮过来吗?”
小宫女领命而去,乔羽飞看着她的身影走远才站起身循着乐声找去。
黑夜包围之中,鸣玄瘦削的身形显得格外孱弱,不,应该说更加我见犹怜。穿着一身白衣的他美丽得如同月中仙子,在别人眼中,他清冷高洁得也一如天上明月。
及至走到鸣玄面前,乔羽飞才尴尬地发现半个多月不见,她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跟对方打招呼。
路上辛苦了。
……
不对!
你怎么会在这儿?
……
太白痴!!
好久不见。
……
废话!!!
完了,她真不知道这第一句话要怎么说了!
正当乔羽飞急得团团转时,鸣玄已经停下了演奏,缓缓抬起头来,一双璀璨星眸直直盯着她,声音如同珠玉相撞般清亮动听,但言辞间的刻薄却更胜以往:“所谓贵人多忘事。才几天不见,您就不记得西黔的那些人了吗?”
乔羽飞急忙开口,但不是反驳,而是轻轻的一句:“对不起。”
这三个字就成了她和鸣玄在东垣重逢时所说的第一句话。
“既然知道错了,以后就不要再干同样的蠢事。”鸣玄说话中带了气,损起人来更加不留情面。
“对不起。”乔羽飞再次道歉,接着分辩道,“但事情与我有关,我不能坐视不理。”
“那你来了东垣一趟可把问题解决了?你知不知道你捅出多大的漏子,现在西黔到处都在传说你已经死了!”鸣玄极力压抑着嗓音,精致的面孔因为怒气而显得狰狞。
乔羽飞从没想过过一向冰冷得几乎不近人情的鸣玄也会有这副面孔,加之对方话语中的讯息完全出乎她的意料,片刻之间反应不过来,眼睛就一眨不眨地盯着鸣玄,好久之后才求证似地轻道:“你们都以为我死了?!”
鸣玄起初以为她被这个消息吓到了,心里还没后悔完就听乔羽飞言语间像是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相对看来他刚刚那番担心全是多余,不由地就有些懊恼,没好气地答道:“不然你以为我大老远跑来就只是为了看人家的脸色吗?”
怎么感到今天晚上的鸣玄和她认识的那个不太一样,是因为太久没见以至记忆变得模糊了吗?
乍一听鸣玄说出这样的话,乔羽飞呼吸一窒,竟不知怎么接口才好,半晌才喃喃道:“对不起……”
看她这副模样,鸣玄只觉得再也发作不起来,最后轻叹了一口气道:“算了,以后这种事你可别再干了。”
“……虽然让你们担心是我不好,但是这个我不能保证。”乔羽飞犹豫了一阵子,老实地说出对方不想听到的答案,“我不能把危险的事情推给别人去做。”
顿了顿,乔羽飞搔搔头满是歉意地补上一句:“不过下次我一定会注意不让你们操心的。”
还下次?
鸣玄几乎气到没力,不过这下他总算明白了清辉当时为什么会坚持不告诉乔羽飞真相,果然,和好友相比,他对天女的了解还差得远。
乔羽飞当然不可能知道他此时的想法,见到鸣玄一副低落的样子也只当自己的答案令他失望了,于是连忙解释道:“鸣玄,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其实我也不是什么事都管的,这次是因为这件事和我有直接的关系……”
“好了,”鸣玄语气平静地打断她的话,“眼下还是想想该怎么离开这里吧。”
提起这个,乔羽飞顿时来了精神:“逃跑啊?这个我已经想过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声东击西。不过刚刚听你那么一说,我又有了另外的主意。东垣王居然敢说我已经死了,我就要给他闹个鸡犬不宁,让他明白惹到我的下场,顺便出一出近些日子的恶气!”
“声东击西?”鸣玄美丽的眸子一扫,“具体要怎么做呢?”
“是这样的——”接着乔羽飞将自己的计划大概讲了一遍,遇上难以解释的地方就一笔带过,总算让鸣玄听懂了七八分。
“但是这样一来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谁来负责太后他们那头儿。”乔羽飞轻敲着下巴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丝毫没有发觉到一旁的鸣玄同时也在深深地凝望着她的侧脸,绝美的面庞上出现了一种从没有过的温柔神色。
“要不——”
“或许——”
两人一起开口,而后又一齐收声。
乔羽飞轻笑出声,鸣玄心下发窘,故意冷声道:“你先说。”
“我在宫外见到毅昌了,那个,你见过的,就是我的侍卫。这件事交给他一定没问题的,不过如何联系上他还得想想办法。对了,你要说什么?”
“没。”鸣玄在记忆中搜索片刻,终于想起了毅昌是何许人物。没想到他也来了东垣,本来想说他自己可以找机会混出宫去的,但看来没这个必要了。
乔羽飞笑吟吟地看着鸣玄道:“好,那就先这么定了,具体实施——”
“谁在那儿?!”黑暗中突然冒出的一声暴喝将乔羽飞余下的话尾生生截断,几只灯笼的光芒进入两人的视野,使得习惯了黑夜的他俩一时晃得睁不开眼。
盘烈示意手下护在东垣王面前,自个儿从侍从手中提了一盏灯笼上前几步,待到看清两人的面孔后也是一愣,讶然道:“你们这是……”
乔羽飞看看鸣玄再看看盘烈,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这种情景下该说什么。
正在这时,后面传来东垣王那不容错辨的声音:“烈,是谁在那边?”
乔羽飞只觉得头皮发麻,反应过来立马给盘烈使眼色连带比画,还好盘烈明白了她的意思,但欺瞒主上的事……
迟疑了一下,盘烈扬声答道:“是陛下您今天召见过的那名乐师。”
“我记得刚刚看到的是两个身影。”东垣王的眼睛危险地眯起:盘烈会包庇的人诺大的王宫之中也只有一个。
这句话一出口三个人的身形都是一僵,须臾之后,东垣王的声音再度响起,只不过这次已带上了几分嘲弄:“不知道我们的乐师夜里不睡觉跑来这里做什么,和你在一起的那位是谁派来的刺客呢?是三王兄、五王兄,抑或是那几个不成器的小鬼?”
难不成东垣王的家庭成员个个都具有大义灭亲的勇气?
算了,这些跟她没有关系,再拖下去给鸣玄无端加上个谋反的罪名可就麻烦了,想到这里,乔羽飞不顾鸣玄的阻拦高声道:“是我。”
说话之间东垣王也走得近了,以凌厉的目光将早上才见过的新进乐师从头到脚来回扫视了几遍,最后把眼睛的焦点停留在乔羽飞脸上,故意用一种略带惊讶的语气道:“原来是你!这么晚了,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乔羽飞几乎要无语了,这是什么恶俗剧情?!
鸣玄看了她一眼,声音中不带任何温度地道:“陛下,草民——“
“我没要你回答。”东垣王说话间向来不留任何余地。
“我出来散步刚好遇上他,所以就说了几句话。”乔羽飞懒得详细说明,一句话交代完毕。
“是吗?”
东垣王说完这句话后就不再出声,一种比黑暗更加沉重的气氛开始向四周蔓延。
“谁?!”打破寂静的是一名侍从的呵斥以及打翻器具的声音。
不一会儿,一个娇小的身影被带到灯光之下,乔羽飞认出对方后惊道:“桂枝?”
“姑娘!”桂枝一见乔羽飞就像溺水者抓住了稻草,仓皇无措的模样让乔羽飞顿时有了一种保护欲望。
盘烈提醒道:“陛下,这是在东照宫当值的小丫头,平时都跟在姑娘身边的。”
“喔?那你刚刚去干什么了。”东垣王随意地撇了瑟瑟发抖的桂枝一眼,眉宇间的严厉让小宫女不安地往后缩了缩。
桂枝结巴了半天,嗫嚅道:“奴婢刚刚……去帮姑娘拿茶点……”
“是吗?”
“恩,”桂枝战战兢兢地答到,“食盒还在那边。”
然后便像事先排练过似的,她话音刚落,就有一名侍从将一只摔裂的食盒捧给东垣王过目。
“那你走以前他们在做什么?”
此话一出,乔羽飞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只听桂枝吸了吸鼻子,怯声道:“奴婢陪姑娘出来散步,在莲池碰上乐师先生,然后姑娘就和他聊起了准备节目的事,再后来姑娘就吩咐奴婢去拿一些茶点来。”
“这样啊,那你们就好好商量吧。烈,走了。”东垣王走得和来时一样突然,看样子是相信了桂枝的说辞。
看着灯笼的光亮渐渐远去,乔羽飞默默握紧了拳头——等着瞧吧,东垣王,我早晚要让你后悔把我弄到东垣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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