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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


盛夏的广慈殿素来是天朔皇城景致最好之处,林木葳蕤,花草葱郁,泉水叮咚,可是这样热闹的景致里,一起吃饭的二人周身却镀了一层寒凉之气。

        八仙桌上摆着各类珍馐,但吃的人看起来不怎么有胃口。

        禹靖央夹一口米饭,这一口也不过寥寥几粒米,慵懒地放入口中,面无表情,似是嚼蜡一般。

        禹靖央对面是天朔当朝太后,阳光洒下来,柔柔铺在太后脸上,本应因衰老而枯萎的皮肤依旧紧致白皙,眉如远山黛,眸似天上星,岁月当真不曾苛待这位美人。只看一眼,就知道天朔国君的俊逸容貌,十足肖了他的母亲。

        太后神情淡漠,明明是一个国家最尊贵的女子,却像一个没有情感的木偶一样,机械地完成着吃饭的动作。

        自始至终,母子两人不曾对话,甚至不曾抬头看对方一眼。

        一餐结束,珍馐离席。太后依旧木然地坐着。

        禹靖央终于看向她:“母亲还是不愿同儿子说话吗?”

        没有人回答他,被他称作母亲的人仿似白日里的一个失去了魂魄的鬼魅,任谁呼喊都不会有反应。

        禹靖央叹了口气:“母亲好好休息,过几天儿子再来看您。”

        说完国君便起身离开,平日里挺拔如松柏的身影,在这一刻透露出颓丧之态。

        国君离开许久之后,太后终于抬头,缓缓看向大殿朱门,他离开的方向。

        夜聆和来思等在逢恩台,今天是国君和太后一起用膳的日子,他们都记得。

        宫里人人都说广慈殿是宫中名胜,盛景非常,但他们知道,广慈殿或许是一座硕大的棺椁,埋葬着一个活着的女人,折磨着与她相关的所有人。

        年轻的国君走进来,衣袂生风,又是一派雄主姿态,哪里还有伤情之相。

        夜阑和来思对视一眼,不知是否应为国君的“达观”感到开心。

        “何事?”国君的语气依旧从容。

        “启禀主公,夫人命永娘处理各宫珍宝折现银入国库之事,并让属下带人跟踪,夫人的目的,属下有些拿不准,特来请示主公下一步行动。”来思答道。

        禹靖央眉头锁起来,这丫头……

        夜聆有些担心:“永娘幼年就被解忧局选中,效忠解忧局三十余年,现在已经是解忧局四大座头之一。我们的人尚未寻得机会与之交手,她武功几何尚未可知,但从她入宫两月的行踪来看,轻功出类拔萃,能把轻功练成这样,根骨绝不会差。此番得了机会在宫中走动,她总要做些什么,咱们还是要早些防范的好。”

        解忧局是庆国的情报集团,已有百年历史,成员皆是女子,常利用美色接近他国重臣,以此获取情报。

        “你若与她交手,能有几成胜算?”来思问道。

        夜聆想了想:“六成。”

        夜聆在武艺之上素来不是谦虚之人,六成,对于夜聆来说,已然是一个很低的数字了。

        “不得不说,夫人若是真想为庆国谋事,此举也算妙招,让来思跟着,向我们投诚,哪怕暴露,我们也不会拿她如何,还能多搏得我们几分信任。可是以永娘的身手,一旦甩开我们,就可以在天朔宫城大肆搜集信息,虽是冒险,收益却极大。”夜聆接着说。

        “夜聆,我觉得……你对夫人,总是有些偏见。”来思闷闷说道。

        夜聆并未否认,只是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愧疚,对禹靖央说道:“携连理枝这等下作药物和亲,如若功成,伤的是陛下的尊严和寿数,属下做不到毫无芥蒂。”

        “夜聆,找几个弟兄跟着永娘。”禹靖央并没有发表对夜聆同贺展眉心结的看法,只吩咐接下来的事:“别跟得太紧,另外找个合适的机会,露点马脚出来。”

        “主公的意思是……让永娘知道咱们在盯着她?”夜聆困惑了:“那岂不是打草惊蛇?”

        禹靖央笑了笑:“打草惊蛇惊得好了,就是引蛇出洞。”

        “您想端了他们?”夜聆眼睛亮了亮。

        禹靖央不置可否。

        夜聆领命离去,剩下来思陪在禹靖央身边。

        来思本是宫中罪奴所的孤儿,幼时饱受其他罪奴虐待,被路过的禹靖央所救,养在身边,虽是奴婢,其实是被当做妹妹养大的。所以来思对禹靖央除却君臣职分,也还有些孺慕之情。两人现在私下相处,来思就露出了一点小女儿之态。

        “陛下也不相信夫人吗?”来思的嘴角耷拉下来。

        禹靖央微微笑着看她:“你才同她相处几天,便这般向着她?”

        “谁对陛下好,我自然就向着谁。”来思置气一般说道:“夫人才不是夜聆说的那样,夫人很喜欢陛下的。”

        “你才多大,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怎么不知道,夫人跟我聊天,三句离不了陛下,不是喜欢还能是什么?”来思看着禹靖央,很有些咄咄逼人之势:“陛下当真不相信夫人吗?”

        相信吗?禹靖央问自己。其实这个问题他已经问过自己很多次。

        她携连理枝而来不假,她借时疫主动涉入天朔朝局不假,她对自己有所隐瞒也不假。

        但她想消除时疫是真的,她平衡后宫为他分忧是真的,她对他很好,似乎也是真的。

        这一串真真假假算下来,禹靖央也犹疑过,但今天这桩事,反倒让他不怎么犹疑了。

        如果贺展眉真是是夜聆所说那种步步为营之人,已经聪明到了用风险搏收益的地步,那她一定不会在这时候让来思监视永娘。

        因为这一招在连理枝上已经用过了——在她主动暴露连理枝的时候。那时他曾以为她很聪明,这一举动是为了骗取信任。

        同样的招数,没有用第二次的道理,而且哪怕永娘成功了,之后也会有更多双眼睛盯着他们这对不和的主仆,根本不是一桩划算的买卖。

        所以贺展眉大概率,是真心想监视永娘,不管她目的是什么,他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而且,一个在新婚夜里把连理枝从袖口掉出来的小姑娘,一个认识第一天就求他给她一道保命符的小姑娘,一个喝醉了酒还想着劝他雨露均沾以免在后宫树敌的小姑娘……

        不是他禹靖央看不起她,他就是再借她四百个心眼加四百个胆子,她也做不成庆国那位三王爷想让她做的事。

        “陛下?”来思见陛下始终不回答她的问题,便又唤了他一声。

        禹靖央回过神来,眼里带了一丝笑意:“你们夫人不是说让你帮忙盯梢吗?”

        “啊?属下也要去啊……可是夜聆他们不是去了吗?”

        “夜聆是夜聆,你是你。你们夫人指派的可不是夜聆,而是你。”

        来思思考了一下陛下的意思,灵光一现,抬着一双笑眼说道:“陛下是说,以后我要听从夫人调遣,是夫人的人啦?”

        禹靖央看着来思高兴的样子,也弯了弯唇角:“去吧。”

        来思抬脚要走,禹靖央又嘱咐她一句:“此间事了,着手通知庆国那边的人,注意长宁侯府周围的动向,如若有人对长宁侯夫妇不轨,记得出手相帮。”

        “好!”来思心里十分雀跃,这次嗑到真的了!

        这边来思高高兴兴领了差事,双鸾殿的贺展眉可坐不住了。

        她虽然觉得禹靖央跟她闹脾气很不理智,很幼稚,但她还是决定要先跟他示好。毕竟人家是一国之君,这辈子也就打瞌睡的时候能低头了吧。

        她看过的所有文学影视作品,误会越拖越难解释,好的误会是不能过夜的,她还是得去解释。

        下定决心后她便起身了,来思永娘都各有各的差事,至于其他的宫人,她穿越两个多月,时疫了一个多月,因为时疫大家很少见面,根本来不及搞好关系,没什么可带的人,所以只能独自一人去面对禹靖央。

        她担心着禹靖央待会儿的态度,心里还盘算着另一件事——怎么才能巧妙地不太着痕迹地送走永娘。

        永娘这人太危险了,根本不能留。她一方面总是惦记着让自己给禹靖央下药,一方面还和宫里的其他庆国眼线传递消息,还有一方面,她还疑似意图伤害太后。这些个罪名,无论哪一条被发现,都能百分百连坐到她。别人穿越图的是财色双收,她穿越就是走一个朴实无华的路线,不图名不图利,就图好好苟下去。

        她这次让永娘去办差,是因为她不知道永娘在这些庆国探子里是什么江湖地位。她希望永娘借着在宫里走动的机会,能联络那些庆国的探子,好让她知道知道他们有多大势力。如果她赶走永娘这事不小心暴露了,会不会招致什么祸患。

        贺展眉眉头皱成一个“川”字,一边努力思考着送走永娘的借口,一边抬手给自己扇风,她觉得此刻的自己和烧烤店里的猪只有一把孜然的区别,太热了,真的太热了。什么企鹅芒果阿里巴巴,只有空调的发明者才是她唯一没有血缘关系的亲爸爸。

        禹靖央从逢恩台出来,便看到贺展眉这幅气急败坏的样子。

        他走到她跟前,把她不停呼扇的手摁下去,抬起衣袖,擦去她额头的汗。

        因为天气,她的脸颊又是昨日饮酒之后的那种淡红色,禹靖央想起昨天她那副乖巧失神的样子,难免露了笑意。

        “陛下您又好啦?”贺展眉觉得他的脾气也真是去得挺快,她本来以为要费一番口舌呢。

        禹靖央并不接她这句话茬:“你怎么过来了?”

        一边说着,一边跟她往双鸾殿方向走。

        “来找您和好。”贺展眉决定做直球女孩:“那什么……我没有不愿跟您生孩子。”

        这句话贺展眉是真心的,她一早就想过,万一回不去了,她就得在后宫谋生路,后宫女人想站稳脚跟,总归是要有一个孩子的。

        见禹靖央没有打断她,她便继续说:“我只是觉得还不太到时候。毕竟我才跟您认识两个月,大家都还不太熟悉。春熹宫发誓的时候,我只是一时情急才那么说的,而且我压根儿不相信发誓什么的,誓言总是要先相信了,才能谈真不真,我都不信,谈何成真呢?”

        “为何放着那么多誓言不发,偏要发这一条?”

        “这条不是显得特别毒吗?我虽不信,但容易取信于人啊。”

        “也就冯昭仪信你这一套,换了是孤,都不如你一辈子不吃东坡肉来得真心。”

        “一辈子不吃东坡肉。”贺展眉摇头:“这条过于毒了。”

        禹靖央笑笑。

        回到双鸾殿,禹靖央命人搬来了冰块,炎夏的宫室瞬间有了凉意。

        “这玩意儿不是很贵吗?”贺展眉很难想象这个时代储存冰块需要多少人力物力。

        “孤不是说过了吗?春熹宫的东西,你双鸾殿全都用得,这句话,你要听进去。”

        “哦。”贺展眉答应一声。

        “昨日你醉酒,同孤说,你想做一个贤妃。今日你酒醒了,这话可还当真?”

        贺展眉闻言大喜,我的天呐我醉酒之后这么靠谱的吗?这话说得真好啊。

        于是她疯狂点头:“当然真!比黄金还真!”

        “死了这条心吧。”禹靖央冷眼看着她:“你瞧瞧你浑身上下的做派,不守规矩,不遵礼仪,还借着时疫筹款之名洗劫后宫,哪里像个贤妃?”

        贺展眉无从反驳:“就……一点潜力都没有吗?”

        禹靖央点头,贺展眉蔫儿了。

        “所以……”禹靖央顿了顿,提议道:“做宠妃怎么样?”

        “嗯?”贺展眉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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