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试炼
冷风凛冽，似刀，割碎了冬日寒潮，细密地侵入人的身体，钻进最深处的心窝，挤占那一丝温暖。
叶修飞快地走在青石板的街道上，他遮了遮斗笠，挡住些许刮脸的寒风。
漱萧府和壶舟府同属筑菁司，两地倒是离的不远。今日漱萧突然大降温，虽还是午市的时间，却没什么行人，沿街的商铺都闭了门窗，偶有开门的店也是落了厚厚的帘子避风。
叶修转过街角进了一家客栈，他熟门熟路地上了二楼，进了最里面的一间房。
“老大怎么样？”见叶修回来，包子便上前问道。
叶修关上房门，却是坐在圆桌前皱眉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包子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唉呀两声坐朝一边锤着自己的大腿，甚是懊恼。
“我还没愁，你愁什么？”叶修见他如此不禁好笑。
“我替你们俩着急呀，老大你说我要当时跟着那姑娘，也许就不会失去消息了。”
叶修听此不语，一旁的莫凡眉头紧锁，蹭地站起就要自己去找，被叶修急忙拉住，好说歹说劝下了。
他们仨人从壶舟来这漱萧断断续续已有近半月，周边地盘几乎逛了个遍，寻人的消息却是半点也无，线索就此中断，那神秘的少女像是从漱萧凭空消失了一般。
“再看看吧，明日就先回壶舟。”叶修叹气。莫凡独自在角落低头沉思，不知在想什么。
是夜，月色如水，墨色云雾将其半遮半掩，若隐若现。
漱萧府的街道晦暗一片，偶有零星的几点灯光隐隐约约。
一个混在夜色中的身影飞快跃上屋脊，他观察了下四周，便灵巧地翻到下一个房顶。檐下的砖瓦几乎没被他踩出什么声响，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穿行在上空。
只见他身形突然一转，却是堪堪停在了一处飞檐上，他蒙了面，但露出的那双眼睛明显透出不快的神色，直直盯着栾树枝叶间半隐半现的黑影。
“回去吧。”树上的身影似是微微叹了口气，正是叶修，他耐心劝道。
落于飞檐的人正是莫凡，他在夜晚偷偷跑出来，便是要自己去寻消息，眼下他自然不会跟叶修回去，只见他突然跃起，向后翻滚两圈，转身点着屋檐逃走了，叶修只能紧忙追去。
“这小子，像泥鳅一样滑溜，逃跑的本事倒是不赖。”他心下坦言，脚步片刻不停。
两人你追我赶，很快来到漱萧西边，莫凡见身后的人越追越紧，脚下慌不择路竟是踏到将枯的枝上，枝杈断裂，整个人半途踩空掉了下去。他急忙翻身落地，却是撞进了一个空旷的院子。
叶修跟着落下，正欲上前时，屋里亮起了火烛，想必应是听到了院内的动静。叶修见状，飞快拉起地上的莫凡转身就跑，还不等跳出院墙，身后突然传来暗器的风声，他凭借直觉拉着莫凡接连避开。
一丝尖锐的利风擦着莫凡耳尖飞过，叶修猛地将莫凡往怀里一拉，单手接住了那丝利风，放于掌心借着昏暗的月色一看，是枚反着光的银针。
梅花针？叶修心下嘀咕，倒是认出了暗器的主人。他反而不跑了，将莫凡护在身后，转身对着朝他走来的身影慵懒地寒暄道：
“哟？王堂主，好久不见了，近来怎么样？”像是在路上和见到的老友随意打了声招呼。
来人不疾不徐地走向院落中心，他身形颀长，穿着墨绿直袖长袍，衣角下摆隐约绣着清脆的竹，若不是庭院里随他出来的几位少年点上了灯笼，这浓郁的墨绿早已自然地隐入夜色里。
“你不是在博城待的好好的嘛？跑来这偏僻的江南小城做什么？”叶修这话问的倒似对方才是误入院落的人。
王杰希却是先抬手行了一礼，道：“叶前辈。”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带几名门徒南下寻药，倒是前辈你，夜半三更出现在我的院落有何事吗？”他是微草的掌门，微草名下有中草堂这一商号，主营药材经贸，在全国各地多有分号，同时更是皇家指定的太医署唯一药材供应商，他说带人寻药倒也合情合理。
叶修见状，咳了一声道：“我这徒儿的小猫丢了，竟是不小心找到你这来了，失礼失礼，我们这就走，这就走。”说罢，便要转身离去，却被身后的王杰希叫住：
“叶前辈这就走了？不留下喝两盅茶？”
叶修闻言却是一笑：“好意心领了，茶的话，还是蓝雨的好喝些。”
那些少年里有几位听此立即变了脸色，眼神带着愤怒看向叶修，好似他欠了他们的债一般，浑不似是第一次见面。
王杰希对叶修的话没什么表情，继续道：“我听闻叶前辈风采依旧如当年，我这几位门徒皆是派内后起之秀，不知今日可否有机会找前辈讨教一番。”
“这大半夜的，年轻人都该早点睡觉长身体，大动干戈的，不妥不妥。”叶修推辞，准备找着机会溜走，他不知道王杰希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总归没什么好事。
“后辈求学之心迫切，还望前辈体谅。”话音刚落，王杰希便比了个手势，只见他身边的几名少年却是一跃而起，悉数向叶修攻来。
“喂，王大眼！”王杰希的一只眼睛比另一只稍大，这称呼倒是只有叶修这样的人才敢叫，“你这唱的哪出戏啊？”叶修诧异，手上却是不得不避开那些攻势，他今日为了追莫凡，千机伞交给了留在客栈的包子看管，眼下赤手空拳避开这些后辈的出招，不得不集中精力。
身后的莫凡被叶修推到一边，远离战局。他倒是不想理叶修，自己逃走，但却被王杰希出手困住，他再一次又体会到了千方百计想逃却逃不了的感受，内心憋屈。
另一边的叶修面对着年轻人们的进攻，尽量只身避让，只怕用内力打伤了他们，担心王杰希会找他麻烦，一路竟是退的要靠近墙角。
“你没带武器？”王杰希颇有些诧异。
“喂！王堂主！你那只漂亮的大眼睛一开始就没看到吗？”叶修无奈。不过这也怨不得王杰希，毕竟曾经在和叶修过招吃过不少亏的他来说，通常都默认了这厮不带武器的时候，才是花样最多的时候，想不到今日叶修竟是真的空着手来。
王杰希一脸黑线，手上的拂尘却是轻巧地甩了个弯，带着内力的势头，将莫凡腰间的匕首碰撞飞出，银亮的刀刃在夜色下倒是醒目。
“你认真的啊？”叶修纳闷，脱身去拾取匕首的动作倒是不停，方才那少年的长矛就快冲着他鼻孔来了。
他翻转腾挪，想着借移位的功夫带上一旁的莫凡趁机逃走，谁知王杰希的拂尘飞出一道疾风，强势分开了要靠近的二人。
叶修被迫退后数步，又回到了年轻人的战场，他心下无奈，说道：“既然这样，那我可要认真了，打伤了可别怪我啊。”说罢，腕间匕首翻转，短短刀刃反着银光上挑横刺，却是将迎面而来的刀剑轻巧地撩开。
微草门派的这群年轻人心下骇然，这才感受到眼前这人带来的武力震慑，方才只不过是逗他们玩玩。想到这点，队伍里那个使长矛的年轻人名叫肖云，脸上立马浮现出不忿，他是这群人里年纪最长的，被委以了数次任务，故时常在同龄人间以老大自居。今日听闻掌门要在近期对他们进行试炼，肖云内心激动，他对此颇有期待恨不得马上进行，想不到竟是因为叶修的深夜闯入，这机会来的如此之快。
叶修的威名在场所有人无人不知晓，近几年来初入江湖的少年多数都怀着能铲除嘉世叶掌门这一武林恶霸为宏大理想目标，然而还未等他们迈出自家地盘，嘉世就宣布了叶掌门退出江湖的消息。肖云顿时像其他少年那般还未出师便失了目标难免丧气，好在他进了微草，表现还算出色，如今这下更是直接对上了叶修，完成了多少少侠梦寐以求的事。
可和这叶前辈过招，为什么总有种无力的感觉呢？明明自己拼尽力全力使出浑身解数，却像打在棉花一样轻飘飘的。他不由和旁边的周烨柏对了下眼神，发现对方也和他是同样的感觉。他不禁气恼，脚下步伐无意踏错一步，露了个大空当，叶修趁机准备把他拎远点。
还未等叶修动作，却听到一声“小心”，其中一名少年飞快侧身，强硬地转了自己的攻势，手里长刀一横，竟像是提前知晓了叶修的想法，拦住了他上前的意图，同时刀尖翻转，迫使他拿着匕首招架。
“锵锵”几声，叶修似乎感觉到什么不对劲，但他还未等细细思索，一柄拂尘却从另一个方向向他攻来。
“一帆！”拂尘的主人高英杰语气里透着担忧，急急上前帮助好友。
叶修方才早已看出此人是个武学天才，内力较一众年轻人里最是优秀，再加上他手上也是拂尘，叶修心里估摸着应是王杰希的亲传弟子。而那个不仅看出了同伴的破绽，还提前预知了他的行为的少年，倒是武学意识不错，就是那柄长刀……
叶修向王杰希投去求证的眼神，只见到对方的大眼睛同样目光深邃地望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叶修心下无语，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
行吧，叶修脚尖轻点，凭空跃起。他今日就卖个人情给他，事成之后，要个丰厚报酬。
叶修的匕首轻巧灵活地挑开其他人的攻击，直冲那名少年而去，外人看上去倒像是方才这手拿长刀的少年拦住了叶修，使其恼羞成怒找他算账。
这厢乔一帆见着叶修冲他而来，虽有些慌张，手上却是努力招架着。叶修前辈，果然很强啊！他心下感慨道，手持长刀拼命接着对方的攻击。
蓦地却听清脆的一声响，通身银亮的长刀竟是被叶修的匕首击得从中断裂两段！
乔一帆顿时怔住，只紧紧盯着从空中掉落至地的半柄刀尖，呆站在原地。
在场所有少年都对此惊讶不已，高英杰焦急着好友处境，想要上前帮忙，却被王杰希的拂尘拦住，他示意众人停手，先上前向叶修拱手行礼道：“前辈辛苦。”而后，对着门派的诸位年轻人朗声宣布道：
“今日试炼，高英杰表现优异，其他人均良好。”他顿了顿，继续道：“乔一帆，不合格，即日起自行退出微草，另寻出路。”
话音刚落，众人脸色各异，一向看不起乔一帆的肖云、周烨柏等人皆是幸灾乐祸，高英杰迫切想要跟掌门再解释求情，却被乔一帆出声止住：
“一帆多谢掌门长久以来的悉心栽培。”他郑重地行了拜师礼，面色如常。
室内，烛火微晃，檀香萦绕。
王杰希取下烹煮的茶炉，给对面的叶修斟了一杯：“这是我特调的药茶，可驱寒暖胃，前辈尝尝？”
叶修望着棕红的茶汤，开口问道：“为什么是我？”
“那孩子与你有缘。”
叶修轻笑一声，“你什么时候抢了喻文州的算命生意，”他正色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不说我也不会答应。”
王杰希敛眉微微叹了口气，道：“他是阁老的外孙，贤妃娘娘的亲外甥。”
“哐当”，却是叶修的茶碗翻倒在桌，茶汤倾洒一片。
叶修连忙扶起茶碗，不可思议低声说：“贤妃一族，不是举族皆获罪了吗？”
王杰希没有在意叶修的反应，继续淡淡道：“贤妃娘娘的亲妹妹嫁了鸿胪寺少卿，被牵连其中，我暗中寻了各种法子，保下了她的遗腹子。”
叶修闻言沉默不语，片刻后道：“阁老九泉之下定会欣慰。”却是话锋一转，道：“既是如此，你为何要大费周章设局将他送出去，留在门派里不是更安全？”
王杰希叹气：“为掩人耳目我一直故意疏远他，但毕竟微草就在皇城脚下，当年的事阵仗如此大，难免会被有心人从中察觉，还是早日送他安全离开博城的好。”
“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吗？”叶修问。
“知道。”王杰希回答，“此事我不便瞒他，未来的决定当由他自己去做。我私心希望他远离朝堂纷争，平安度日，但他若执着此事，我也不便阻拦。我只告知他无论是寻找真相还是别的什么，首先自己得足够的强。”
“你这是把我当私塾先生了？”叶修笑，“课时费得先结一下。”
“阁老于你我父亲皆有恩。”王杰希打上了感情牌。
“可别。”叶修拒绝，“我家老头儿的事我可从来不管。”
“叶侯爷若是听到，定是要心寒了。”
“哼，他才不会在意我的想法。”叶修撇嘴，“我帮了你这么大忙，那你可欠我个大人情。”他眨着双眼。
“前辈有事可直说。”轮到王杰希撇嘴。
“堂主爽快，”叶修打了个响指，“若是之后叶某有求于微草，还望王掌门莫要嫌弃。”
“前辈客气了。”
两人以茶代酒，互敬对方，立下口头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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