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冬至
今日是冬至,兴欣客栈的厨子吴大爷在上周就探亲结束回了客栈,他从自家小院儿里带了新鲜的瓜果蔬菜和土鸡,做了几道美味的家常菜。一群人围了大堂的圆桌,热热闹闹、有说有笑地吃着中饭。
冬至这天按壶舟的习俗是要吃年糕,图个吉利,吴大爷从后厨端出来了肉丝炒年糕、芝麻粉拌白糖年糕。年糕口感绵糯,色白如玉,乔一帆夹了一块小口嚼着。
那晚过后次日早晨,他拜别了王杰希,跟着叶修他们就回到了壶舟,在兴欣客栈住下,因着之前懂点算学,暂时在客栈里做了个账房先生。
若要问他未来的打算,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得知自己身世的时候,内心有过庆幸,有过悲愤,更多的还是彷徨。
他并不怪掌门的决定,在那晚自己的长刀断裂的时候,内心就已经多少知晓了。他若继续留在博城,对他自己,对微草都有着潜在的危险。可天大地大,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
“小乔,来尝尝这道菜,这可是大爷他的拿手好菜。”陈果夹了一道醋鱼肉递给一旁的乔一帆。
他连忙称谢,在客栈里,大家都对他多有照拂。
客栈掌柜看上去飒爽干练,对身边的人都很好,虽然经常被叶修前辈惹怒,但也并未真的发脾气。原先的账房唐柔姐看似稍显冷淡,但其实她是个很好的倾听者。跑堂的包子哥包荣兴,大家都叫他包子,长得很高,乔一帆初次见他还以为是哪里的小地痞,下意识保持着距离,谁知半天相处下来竟是个有趣颇为单纯的家伙,似乎对什么都很有热情的样子。
而叶修和苏沐橙,乔一帆此前只听闻过两位前辈的名号,但从未见过真人,如今能和这两位江湖前辈近距离地相处,如同做梦一般。
他暗觉过去江湖上的一些传闻并不完全属实,两人都是随和的性子,叶修前辈也并非传言里那般暴戾。或许掌门他早就洞察了这一切,所以才放心将自己交给他。
噢,不能再叫掌门了,乔一帆暗自告诉自己已经和微草没有任何关系了。他停住回忆,抬眼正看到对面的莫凡面无表情地夹菜吃饭。
当日在院落,乔一帆未来得及细看他,后来随叶修前辈回壶舟的时候,在路上他才得以细细打量他。乔一帆觉得莫凡也同自己一样孤身一人,起了同情之心,却不想对方始终保持着生人勿近的样子。
“来来来,吃块年糕长得高高。”叶修夹了一块沾了芝麻粉的年糕给了莫凡,只见莫凡听了他的话,脸色马上皱成一团,斜睨了叶修一眼,张着大嘴带着些不忿的表情,使劲嚼着那块年糕。
或许只有叶修前辈才能让他漠然的表情带上些别的情绪吧,乔一帆想。
“一帆,”叶修叫了他一声,“你是从微草出来的,待会我这里有几味不认识的药材,还要托你帮我看看。”
乔一帆连忙说着前辈客气了,答应下来,“我学艺不精,还望前辈届时莫要怪罪。”他是个谦虚的老实孩子。
“嗐,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当时我一眼就看到你是他们那群人里最出色的,放心吧。”叶修表示没什么,别在意。陈果见他如此,以为这家伙又是随口胡诌,顿时颇有些嫌弃地看着他。
“咦?下雪了?”苏沐橙最先看到了窗外的景色,片片洁白如絮的雪花从天空飘落。
因着他们吃饭时怕风灌进大堂,关了大门,方才并未注意外头情况,此番经苏沐橙提醒,众人皆是放下碗筷,开了门窗竟是望见街道上已是银装素裹一片。
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是今年的初雪啊。”陈果颇有些感慨,往年的初雪客栈都是冷冷清清的,前两年有了唐柔陪她一同看,今年身边却是多了许多人一同欣赏。真好,她感叹。
“等雪够大的时候,咱们出去打雪仗吧!”包子很是兴奋,他边说边用手拐了拐身侧的乔一帆。
乔一帆还没习惯他天生的自来熟,但为了避免扫他的兴,笑着点了点头。而一边的莫凡见此却是冷哼一声,颇为不屑。乔一帆转头望向他,却是瞄到了他眼眸里藏不住的好奇和欣喜。
他轻轻微笑,看来这也是个有趣可爱的人呀。
“南方的雪下的要晚些,北方现在估摸着已经可以堆起几层高的雪人了。”叶修抱着手说道。
“老大你怎么知道?你去过北方嘛?”包子好奇问。
叶修稍怔,却是不动声色地说道:“啊,以前在嘉世的时候受邀去过博城的微草一趟,那时雪下得可大了,到处都是白茫茫的。”
“你到时能到处潇洒。”陈果有些嫉妒。
她自出生起就没离开过壶舟,本是家里为她谈了外地的婚事,却因为父亲的突然离世而取消,她不得不,也惟愿留下守住父亲的客栈。因此她自行盘了头发,免于说亲的打扰,保住了父亲留给她的这间房子。
“会有机会的,下次带你们去北边玩。”叶修笑笑。
“好耶!老大真好!”包子神臂欢呼,甚是捧场。
乔一帆暗自琢磨着叶修方才的话,他在微草这么久,从未见过叶前辈亲自到访。或许是自己正好不在吧,他不是个喜欢探讨别人隐私的人。
而苏沐橙却是脸上浮上一丝忧愁,美人蹙眉,在雪地青砖旁倒是极美的一道风景线。不过此时并无多少人见到,他们都迫不及待地到了外边街道,开始互相扔着雪球,一时间,欢笑声飘荡在兴欣客栈门前。
叶修从身侧苏沐橙宽大的袖子里,握住了她的左手,手指冰凉,是她小时候落下的惧寒毛病。叶修将她的双手都拿到自己掌心里,对着呵了呵热气温暖着,
“太冷的话我们就进屋去吧。”他说。
苏沐橙摇了摇头,笑着说:“今日冬至,和大家一起度过才好。”
叶修也笑,正要说什么的时候,一团雪球打到了他侧脸,接着是包子哈哈大笑的声音:
“哈哈,我就说你这小子怎么可能赢得了我,打偏了吧。”
叶修扭头一看,才知刚刚打到他脸上的雪团竟是莫凡扔的,只见莫凡依旧那副冷若冰霜的样子,眼神却是透露了他内心的暗喜和些许得意。
叶修无奈笑着,却是弯腰团了个雪球,很快和他们嬉笑打成一片。
苏沐橙回屋取了兜帽和斗篷,将自己捂的严实,坐在客栈门口看着大家玩在一块,面上也展露笑颜。
*
同在壶舟的嘉世门派,冬至里却是一派阴森。
“怎么样了?”位于长老院主坐的陶轩闭眼揉着太阳穴问道。
底下崔立半跪在堂内中央,向陶轩汇报着事情。结束后,陶轩却迟迟未发话,他也不敢贸然起身,依旧跪在堂下。
陶轩沉默片刻,放下搭在脑侧的手指,在桌面上不轻不重地敲了几下,终是开口道:“吩咐下去,让兄弟们一切照旧,但要比往日多加留意,切勿漏了尾巴。”
崔立犹豫:“长老,真的还要继续吗?”
陶轩叹了口气,半是自嘲半是肯定地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已经走到这一步,只能万事诸多小心了。”
他顿了顿,又转头安排道:“另外,孙翔所说的叶修那把伞一样的武器,继续暗中查下去。在嘉世的时候不见他拿出来过,当时让他放弃却邪的时候他倒是痛快,只怕另有打算。”
崔立领命,正要告退时,陶轩又发话:“出去的时候叫刘皓过来见我一趟。”
一炷香的功夫后,刘皓恭敬地退出了陶轩的屋子,却在转过身后脸色陡然冷下来。
哼,老狐狸!竟是成天想着怎么把我排挤出去,再自己独吞好处。
刘皓心里暗自怨愤,他方才被陶轩告知明日要启程去东边办事,就在他的暗线刚告知了他内部一笔交易即将完成之前。刘皓对着陶轩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早已将此人痛骂几遍。
他琢磨自己得早些打算,早日脱了他的限制,不然扳倒了叶修却还被事事牵制,不如趁早离开自己单干。
但是转眼一想,嘉世内的秘密交易皆是由陶轩牵桥搭线,刘皓只知中间部分,他派了人从中多方打听都没探听到交易源头的消息,看来还不能轻举妄动。
沿路返回自己房间的时候,却在半路碰上了陈夜辉,他恭敬地站于道路一侧先行了礼,后开口道:“副掌门。”
“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吗?”
陈夜辉似有话要禀,却是踟蹰不定的样子,刘皓不由厌烦几分,催促他有话快说,陈夜辉这才道:“我近日听闻叶修多次前往了漱萧,一待便是好几天,您看是否要派人跟着,找机会再敲打敲打?”
刘皓闻言冷笑一声道:“陈夜辉,我当初想尽办法保下你的命为的可不是让你再次去送死,你最好颠颠自己的分量,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考虑考虑清楚?”他用手背拍了拍陈夜辉的肩,陈夜辉连忙称是。
两人沿着路慢慢走回去,在一处稍显空旷的平地上,似是有人练武的声响却是吸引了刘皓的注意,他循声望去,只见远处月下舞剑的身影似是有点眼熟,他问着身边的陈夜辉:“这人是谁?这么晚了还在这里练武?”
陈夜辉跟着他望过去,瞄了半天倒是猜出了练武之人,“回副掌门,想是门徒邱非,他若吵到副掌门的眼,属下这就去赶走他。”说罢便要动身,却被刘皓拦住,
“蠢货!你好好看看,这人像不像那日救走苏沐橙的人?”他低声质问。
陈夜辉挠头,那日他接了命令去带人,不想一进屋就糟了埋伏,昏了过去,后面的事一概不知,更不知还有这般人物。不过他不会照实而说,却是转了话头:“副掌门的意思是?此人是叶修在嘉世的内应?”
刘皓不置可否,在暗处看了片刻,却是转身离开,“暂时不要打草惊蛇,好好派人盯着他,如果能为我们所用最好,如若不能…”
他眯着双眼,吩咐道:“如若不能必要之时解决了他,记得手脚利落点。”
陈夜辉低头领命,转头望了那平地的方向一眼。稀碎的月光洒在两人沿路而下的小路上,留下了斑驳的影子。
东海一处不知名的海岛上,一名女子赤脚踩在沙滩上,奋力地拉着渔网。
见两条露着白肚皮的海鱼在网里拼命扑腾,她欣喜万分。利索地收拾好渔具,将海鱼用绳穿了肚,连同其他小海鲜放在背篓里,她哼着歌踏上回程的路。
身上的银饰随着她的走动,摇摆晃动出清脆的声音,和着她歌声里的调子,倒是一出悦耳的旋律。
女子沿着来时的路,回到居住的小院,放下工具和背篓,熟练地开始杀鱼洗贝,准备今天的晚饭。
却听屋内似是传出书本落地的声音,紧接着像是重物撞击地面,发出一声闷响。
女子顾不得杀了一半的鱼,连忙冲进屋里察看,却见一个面容清秀,身着橙衣的男子侧躺在地上。
见到那双秀气的、带着银饰脚环,环上缀着铃铛的双足从门外走进来,男子脸上拂过一丝尴尬,但很快镇定自若道:“咳,看书看得都热了,想着趴地上凉快凉快。”
他想起身坐起,却因为双脚卡进了竹躺椅下的空隙,他脸色一红。
方才一时兴起,他躺在躺椅时将脚伸进了此处,正好能踩到一处横杠搭脚。晃悠晃悠的时候却因为手里的书不慎掉地,准备去捡之时,全然忘了双脚的位置,一个起身就失去平衡摔倒地上。
好丢脸,他想,干脆闭眼装昏吧。
正想着,一只清瘦的手臂出现在他视线。他默了默,还是把手搭了上去,将双脚从缝里伸出来,借着手上的力站了起来。
“多谢。”他低头说道,却见眼前女子的双手满是鲜红的血污,他大惊:
“你去杀谁了?有陌生人上岛吗?你受伤没?”
“杀你个大蠢鱼啊!笨蛋!这么浓的鱼腥味没闻到吗?”话音刚落,她惊觉自己说错了话,顿时心生愧疚,小声地道歉道:“对不起,我忘了你…”
“没事,”男子却是不在意,爽朗一笑,“闻不到也好,吃鱼的时候就不怕腥味啦。”他反倒安慰着她。
女子低头没再说话,瞟到地上方才掉落的那本书,书的封面“武林杂记”四字是规整的楷体。
“等雾散了,我就再去陆上一趟吧。”她说。
男子闻言一怔,温声道了谢。
已是傍晚时分,两人就着院内的矮桌,吃着今日刚捕上来的清炖海鱼、蒸贝螺,还有院子里新鲜摘下来的绿菜汤。
“又到冬至了。”女子喝着鱼汤,颇有些感叹。
“又没吃上羊肉,心里遗憾吧。”男子挑着海螺的肉说道。
女子家乡在冬至的习俗便是吃羊肉,然而如今已经在这陪他吃了多年的海鱼蟹贝。
“等雾散了,你上了大陆,要不就回家去吧。”他说。
女子瞪了他一眼:“喂!你可是我的病人和研究对象,这么快就想溜,先把欠我的钱还我。”
男子低声笑笑,却不再说什么,他望着远处一望无际的海平线,缓缓道:“这雾,当真是隔绝了一切啊。”
女子顺着他的目光也看过去:“上次在漱萧,差点就能找到他们了,可偏偏却出了岔子,又慌又乱地也没留下什么信息。这下真不知道这雾要猴年马月才能散了。”
“没事,我相信我兄弟和我妹妹,会找到我的。”他对她展颜一笑,却是撞进她的心头三分。
她觉得脸上似乎被海风吹得微微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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