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虚伪
易九只粗粗看到了那庞大妖魔的轮廓,下一个瞬间,他就失去了意识。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便是在名门炼丹室地下的冰棺之中。
易九为魔尊建了一座坟。那略带尸臭的身体乖巧地躺在土坑里,安详又羞涩的表情和八年前的萧闻北如出一辙。
他一抔一抔地洒着土,从腿脚开始,然后是腰、躯干、肩颈……暗黄的土壤逐渐埋没那具安静的尸体,最后,连那惨白浮肿的脸也消失在了土层之中。
送故人入了土,易九又回到那个冰冷的山洞。
失去了目标的蚁群已经散去,还有几只苍蝇贪恋洞中的腐臭,但盘旋了半日,终于发现那团腐肉已经不在,这才无趣地离开。
名门的信雀都能找到这里,掌门要获知他的下落,简直是易如反掌,可他偏偏对这山洞产生了难以言说的眷恋。
毕竟天大地大,却没有一处可以容得下他。
他忽然想到,在他沉睡于冰棺之中的两年间,萧闻北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
名门炼丹室里的名册,那个被抹黑了的名字。
乐闻东,邹闻南,魏闻西,还有萧闻北。
完美地填补了浓墨所造成的残缺。
一个人,从门派的名录之中被抹消,相当于是否认了他在门中的存在,只有不可饶恕的叛道者才会有这样的“待遇”。
也是,他可是魔尊,若说叛道,他定是当世第一的叛道者。
他被剥夺了名字,在世人眼中,他只是魔尊。
暴虐无度的魔尊,杀人如麻的魔尊,作恶多端的魔尊,欺师灭祖的魔尊。
可易九好想,再看着那始终微闭双眼的脸,叫一声他的姓名。
萧闻北。
“好你个易九,我千难万难地救你出来,你怎么反而在这里等死?你对得起我的努力吗?”
就在易九差点就要昏昏睡去的时候,一个有些跳脱的声音响了起来。他迟疑地坐起身,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白色影子。
白玉头冠,束起他狂放不羁的黑发,素色长衫,勾勒他修长挺拔的身形。如果不说话,看起来倒有几分谪仙的味道。
“乐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易九反问。
乐闻东剑眉一竖:“当然是来找你。师父是真的气得不轻,不是那种把我剥光了在广场上晾三天就能消的气,我惜命,自然要溜之大吉,想着反正也没地方去,不如就来找你呗,如果你被师父追上了,我也好帮你挡上一挡。”
“谁想到呢,刚看到你,就像个死人似的,把我给吓得。难不成,你其实还没想明白,还巴望着被师父抓回去炼丹那?”
易九摇了摇头:“只是一时之间,也不知能躲到哪里去。”
乐闻东刚要开口,易九却兀自将话接着说了下去。
“乐师兄,我之前问你名门之中可有名为闻北的弟子,你回答说没有。”
素衫的青年的脸色微微一变。
“你还说,你曾经欠某人一个天大的人情,救我,也是为了还那份情。我想过了,在我还在正派的时候,与我有关联,又与你有关联的人,只有萧闻北。你口中的那个某人,是不是就是他?”
乐闻东终于绷不住了,跳到易九面前,抓住他的双肩:“你恢复记忆了?!”
易九冷静地点了点头,接着,又像是不愿给乐闻东思考的时间似的,问道:“那时候,师兄为什么要骗我说名门没有唤作闻北的弟子?”
乐闻东挠了挠脑袋:“这个名字,在这八年里都已经成了名门的禁词了,你这乍一说,我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否认了。哎,你既然都想起来了,那也别叫我师兄了,不别扭吗?”
易九没有应,“师兄,八年前,萧闻北究竟做了什么,才会被逐出名门,又被抹消了名字,还被仙门视为大敌?”
乐闻东睁大了眼睛:“这事你不是最清楚了吗?萧、萧师弟,他以阴阳眼的神通力,一人屠尽正派全门,还杀死了自己的师父,以及那时候正好也在正派的魏师弟。”
“你说的魏师弟,就是名录上面的那个魏闻西?”
“不错。”
“八年前的灭门案,是谁跟你们说,那是萧闻北所为?”
乐闻东感受到易九眼中那种逼视的味道,变得有些支支吾吾起来:“那日在门中,我们看到正派的方向被一股巨大的邪气笼罩,师父立刻带着几个门人前去一探究竟,等到了正派,只看见萧师弟满脸是血地坐在地上,周围一圈,只见到尸体,不见活人。”
“那时候我也在场,这是我亲眼看见的。包括师父在内,我们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我还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就听见师父大喊了一声孽畜,就提着剑砍向了萧师弟。”
“我还记得黑色的血不停地从萧师弟的眼眶里流出来,他看上去就像一个毫无抵抗力气的人偶,但就在师父的剑要就要刺到他的时候,一股强大的灵力从他身上爆发出来,我们这些弟子自是不必说,全部被那股灵力击退,溃散在地,就连师父也被逼退了几步。”
“然而等那股灵力流散去的时候,萧师弟坐的地方已经没了人影。”
易九沉默地听着乐闻东的叙述,听到萧闻北消失的时候,他沉吟片刻,问:“因为萧闻北是现场唯一留有意识的人,所以你们就认为是他下的手?他那时不过是一个刚入元婴的修士,就算能对付得了正派的寻常弟子,但正派的掌门长老,还有萧师弟的师父,难道也对他束手无策吗?你觉得这可能吗?”
乐闻东的表情有些尴尬:“我当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萧师弟消失了之后,师父就对我们说,那孽畜——是师父这么说的,竟因为走火入魔而犯下了滔天罪行,他要将萧师弟逐出名门,并向仙盟报备,说萧师弟已经叛道成魔。”
“我其实是半信半疑的,但是你不知道,萧师弟眼睛里流出来的黑色的血,还有他身上那股明显不对劲的灵力流,让当时看到这一切的人都很难不相信他没有入魔——现在回想起来还有些渗人。”
“你应该也知道,名门大多数弟子都不待见萧师弟,但我其实并不讨厌他,魏师弟也和我一样,觉得萧师弟还挺不错的,在名门,或许只有他师父,魏师弟,还有我三个人能以平常心对待他。我也听说了,他在正派过得不错,正派的师父师兄对他都颇为照顾。然而除了我之外,曾对他表露过善意的人都死在了他的手下——就连你在那个时候,若不是即使被发现,现在也早该投胎了。而且,在他身边潜伏的这六年,你也很清楚,他干了多少罪无可赦的事情。”
乐闻东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易九的表情,发现易九正死死地盯着自己,一慌神,便立刻将视线移开去了。
接着,只听见易九一字一句地说道:“八年前的灭门案,不是萧闻北做的。”
这话一出口,乐闻东的脸色瞬间变得刷白。
然而没想到下一秒,易九就换了一个话题:“你说萧闻北有恩于你,那究竟是什么样的恩情,让你能顶着叛门的风险来帮我——只因为我是他的故识?即便如今的他,已经是仙门眼中的魔尊?”
“师兄根本就不是半信半疑,你清楚得很,八年前的事,萧闻北是被冤枉的。恐怕,你并没有欠萧闻北什么人情,不过是出于愧疚,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救我。”
易九的语气听着平静,眼中却藏着无尽的波澜。
这样的易九,对乐闻东来说是陌生的。
灭门案之前,他们两个因为门派间的走动而有数次交集,那时候的易九,开朗正直,说一声名门正派的弟子,当之无愧,而自冰棺之中醒来,他虽然因为失忆而变得木讷笨拙,根子里的那股正直之气却犹然存在。
可是现在,他看上去如此冷静,冷静却又疯狂。
乐闻东颤抖着动了动嘴唇,没发出声音,但片刻之后,忽然放松了两肩的力气,竟笑了出来,像是在嘲笑自己一般:“原来我虚伪得这么明显。”
他看向易九,却仿佛在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八年前的那一天早上,我一个人在后山练功,忽然觉察到有人在我身后,我回过头,身后的竹林里站着一个浑身上下被漆黑混沌的灵力所包围的人,他身上缠绕的黑色灵力似乎能将人压倒、吞噬,那是我平生第一次感到那么强烈的恐惧。”
“他问我,阴阳眼在哪里。”
“我应该是给他指了方向吧,我也记不清了,当时,我的脑子一片混乱,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瘫坐在地上,而那个可怕的人已经不见了。”
乐闻东苦笑着,不敢去看易九的眼睛。
而易九则从嘴里吐出两个字:“蚀阴。”
几日前,魔尊与蛇妖的对话又浮现在他脑海之中:
“我曾居于西南之地,此术是从当地的一只大妖口中得知的。”
“是何妖?”
“是一只半龙半蛇的大妖。”
易九现在知道,为什么魔尊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会那么开心,开心到喝得忘乎所以。
半龙半蛇的大妖,蚀阴也。
他终于可以向夺走他一切、将他推下深渊的人报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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