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一念天堂
风乱起。
漫天蔷薇，将窗外的月色，搅得稀碎。
琉苏七年的幽梦，亦被搅碎，只剩心乱如麻。
“双月同天！半魂之体！为什么偏偏是我？”
从紫夜口中，琉苏终于知道了自己离奇的身世。师父的每一句话，就像冰川上无形的重锤般，将琉苏的心，一寸寸地，敲进无尽的冰寒。
紫夜静静地看着低头不语的琉苏，不由一阵心疼，她想安慰，却觉得怎样的安慰，都是苍白。半晌，才柔声道：“苏儿，也许......找到天镜，活过十八岁，也未尝不可能。”
这话，却是连她自己，都难以说服。
琉苏还是沉默。紫夜心道，这样的宿命，换做谁，必然都难以接受！这孩子，怕是一时难以想开了。正想着，琉苏突然抬起头来，目光灼灼道：“师父，苏儿不怕死！”
紫夜捧起琉苏的脸，感慨道：“师父知道、师父知道！好孩子！”
琉苏却接着道：“我至少还有两年，可以和哥哥在一起！这之后，就算死，也够了！”
紫夜无奈，深深叹了口气，问琉苏道：“那你可知道麒麟誓？”
琉苏茫然摇头。
紫夜一字一顿，缓缓念道：“吾以血魂，守护吾爱，不离不弃，共生共死。此心若变，血魂入噩，永世孤独。”
“血魂入噩，永世孤独！这誓言，好重！”
“这是天下最重的誓言！世间女子，谁不想得到？”
“可这和哥哥有什么关系？”
“这是麒麟一族的传承，唯一被麒麟所爱之人，才可得此誓。”
“石榴哥哥，是麒麟的传承？”
“他便昊唐国当今太子，羿希！”
“那我就不要哥哥发誓！”
“傻孩子，你想简单了。麒麟誓都是情之所至，天誓自起，由不得人的。”
“您是说......”
“羿希的麒麟誓，若因你而发，那又该如何？到时若还解不开魔咒，麒麟誓必定应验！”
“师父，您别说了......我不要哥哥死！不要哥哥永世孤独！”感觉自己的魂灵，似被一寸寸地抽走，琉苏无力地伏在紫夜怀里，却连落泪的气力，都没有了。
“所以，在解除魔咒之前，你不能和羿希相爱，更不能让他对你动心！”紫夜轻拍着琉苏的香肩，却语气坚决道。
“那映璃呢？要是哥哥......””琉苏突然想及，映璃同样是半魂之体，同样可能殒命！她不敢再想下去，急道：“师父，您快去阻止她啊，我不要哥哥死！”
紫夜却苦笑道：“御赐的天婚，如何阻止？”
“师父，就没有一点办法了吗？苏儿求求您了！”琉苏跪下求紫夜道。
“傻孩子，为师只要你活着！”紫夜怜爱地将琉苏搂得更紧了些。
“不！”琉苏却摇头道：“若没有哥哥，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我做这修魔士又有何用？！”
“难道要为师，和整个修魔界对抗么？”紫夜道。
“师父若果有办法，就告诉苏儿吧，苏儿去和他们对抗！”
“唉，你这性子，便与你那生身父母，一模一样！”
“师父，您真的有办法？”冰聪明的琉苏，竟听出紫夜语气中的松动，满是期待的望着她。
“你确定？”紫夜盯着琉苏的眼睛，郑重地问道。
琉苏咬着嘴唇，用力点点头。
紫夜不再作声，催动灵魂力，琉苏就感到，一股强大无匹的能量，在屋子里缓缓聚集。
须臾，就见屋子依山一侧的石壁上，星星点点地，凝起一片白色的霜。那白霜闪着微芒，越来越多，却是从石壁的后面，透出的能量。很快，白色能量像粘稠的雾气般，开始向中间流动，汇成一道梭状的光柱，立在石壁前，将整个屋子映得通明。
房间里温度骤降，逼人的寒气，竟似将月光都凝成了冰。
就在琉苏觉得自己都快冻僵时，寒气又突然退去。那光柱像受到一股大力，猛地撕裂，缓缓向两旁展开。
“这个空间裂缝，”紫夜的声音，在琉苏耳边响起：“开启的时间，只有半炷香。”
琉苏不明所以，扭头疑惑的看着紫夜。
“映璃病了，她就在那头。”紫夜面无表情，淡淡道：“杀了她，还是留下她，你只有一次机会。”
琉苏转头再看时，那空间裂缝，已经完全开启。
“映璃，就在那么？”琉苏想着，不由自主的，朝裂缝走去。
空间的另一头，豁然是青木古堡官驿的二楼厢房。琉苏只几步，就到了厢房的窗外，守卫的镜卫军，竟都毫无察觉。
厢房里，烛光摇曳，静悄悄的。琉苏透过窗格，向里面看去，只见灯影下，一名和自己年纪身形都极似的少女，正仰面卧在床上，却看不清容貌。
“这就是要和我争命的女孩吗？她是我的姐姐还是妹妹?”琉苏定定的看着那病中少女，竟忘了动弹。
那少女像是感应到琉苏，转了个身，将脸朝向窗外，琉苏想看清她的样貌，催动灵魂力，将视距拉近了些，却怎么也看不清楚。
“这女孩，果然奇怪！”琉苏心道：“看清模样又如何？反正她若活着，我就必死，她今日不死，若得到麒麟誓，哥哥就活不了！她，注定是我宿命的仇人！”
想到这，琉苏也不再想其他，举起右手，一道凛冽的紫芒，咻的从指间跃出，在冷冷的月色下，竟透着浓浓的杀气！
琉苏从没有动过杀意，更遑论杀人。就算七年前面对齐格娜娜，也只是用魔法将她阻拦，并未生出一丝杀意。
今夜，却不知为何，这道杀意，却是不受控制地，从灵魂深处自行升起，不带一丝犹豫！
“那女孩现在还不会魔法，我只需一招，就能破了争命的诅咒！”琉苏觉得一颗心，从没有过的冰冷，浑身的血，却像火山一样沸腾，紫芒跳动，透过窗格，缓缓的，向着少女延伸去。
突然，那少女像是觉察到性命将逝，竟然在睡梦中，流出两行眼泪！
琉苏手一抖，那道微芒瞬间消失。
“我这是怎么了？”琉苏恼道：“是可怜她么？她若换做我，又会收手吗？会吗？”
琉苏抬着手僵在那里，她恨自己突然心软，恨自己举棋不定！转过头看看身后，那道裂缝，已经缩减了小半！若再犹豫，怕是再无机会了。
“哥哥，你不可以死！所以，她必须死！”琉苏对自己道，抬起头来，却见那女孩不知何时，竟然醒了！
只见她悠悠转过脸来，琉苏不禁呆了：那是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美丽容颜，正惶恐不安的看着自己。
琉苏再也下不去手，一个念头忽的在心中炸起：“我只想着她若换成我，会不会杀我。我又何曾想过，我若换做她，刀俎和鱼肉换一换，我又作何感想？！”
只一瞬，万千的无助、绝望和怨念，从窗内扑了过来，顿时裹住了琉苏的身心，真真切切，寒彻骨髓！
“这是她的感受，这就是死亡的感受么！”琉苏浑身颤抖着，斜倚在回廊的柱子上，感觉浑身的气力，都被抽空了。
“哥哥，对不起！我怎么就做不到？！”琉苏两滴泪水滑落，化作两朵琉璃花，顺着月光，从窗格飞进了屋内。
床前那女孩，伸出双手，捧起那两朵琉璃花，细细地端详一阵，抬起脸来，向着琉苏笑了。
只是这笑容，看在琉苏眼里，却成了让人恨彻心扉的嘲讽！
“映璃！手无鸡之力的你，居然在嘲笑我的软弱！”琉苏突然出离愤怒：“师父说的对，机会只有一次！命势会变化，若不趁现在将她扼杀，等到我为鱼肉那天，谁又来怜悯我？”
琉苏不再犹豫，腾的举起掌。
窗外的月光，在琉苏掌中凝成一道能量场，带着比刚才的紫芒，更急强烈的死亡气息。
仿佛有所感应，屋中那女孩惊恐的站起来。屋中还在飞舞的琉璃花，突然在映璃身上飞速流转，旋即，刺目的五彩，将映璃包裹其间，她的衣裙，居然化作了通红的战甲！
“她还能用魔法？”琉苏诧异万分，刚要出手，突然发现那女孩的容貌，居然变成了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年，竟是当年榣树下的羿希！
琉苏脱口惊呼道：“石榴哥哥！”
石榴哥哥向琉苏笑了，那笑容如此温暖。琉苏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七年前的木鸢之上，石榴哥哥的对话，再次在耳畔响起。
“其实，修魔士的人生也不是随心所欲的。”
“因为责任吗？”
“不全是......”
“是不是那个病重的女孩？”
琉苏看向屋中的羿希，羿希朝她点点头。突然，琉苏的心里，像是被射进一道阳光，如此温暖，却如此有力！瞬间，便将心中那万张寒冰，化作无痕，只剩下不可名状的悲悯。
“你是高高在上的修魔士，却曾经如此怜惜我，那个卑微的小茄子！”琉苏泪如雨下，心中升起一丝明悟：“自己何尝不是在这样的悲悯中，得到了希望？！”
泪雨飞花，漫进窗内，琉璃掩映下，屋中的少年，又变回了映璃。
“她是我的姐妹，我岂能杀她苟活？我竟差点错了！”琉苏一步步退回空间裂缝，自语道：“哥哥，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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