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冷月囚心
夜，月色清朗，乍暖还寒。
青木堡的铁匠铺里，没有点灯，月光透过窗棂，投在千灵破瘦削的身上。此时他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一把瑶琴，神游天外。
这是一把五弦的仲尼琴，通体玄青，上古檀木做的琴身，比寻常的古琴要小些，琴尾冠角的造型，是两朵麒麟兰。这琴也不知经了多少岁月，冰裂密布，却依旧散发着淡淡的木香。
如果不是今天听到琉苏吹奏《红尘散》，千灵破几乎已经把这张古琴给忘了。
当时埙声一起，千灵破就觉得这曲子好生熟悉，到后来箫声起时，心中突然“铮”的一声，接着就有古琴弄弦，竟和那埙箫之音应和起来。更奇怪的是，雨中吹埙的琉苏，也渐渐变成了另一个紫裙少女。虽只是个背影，却让千灵破心底，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怜惜。全部的眼神和心思，更是被她紧紧牵住，再也移不开半分，只想拥她入怀，守护一生！
恍惚中，那少女好像回过头来，千灵破努力想看清她的容貌，却被雨幕遮挡，影影绰绰。千灵破刚要上前看个仔细，就听得那少女传音道：“这曲子，你可还记得？”
这时曲声忽断，千灵破猛地惊醒，竟脱口而出：“这曲子，是不是《红尘散》？”
琉苏只是浑浑噩噩地点点头，独自就回了离山。
千灵破当时只觉得，这曲子实在古怪得很，琉苏这小怪胎，也不知怎么学得这幻象之术？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了。
“不对，这古琴“铮”的那声，明明在哪听过？”正寻思，千灵破感觉怀中的斩风刀，生出一阵波动。心念一闪，他猛地记起，五岁时，刀无刃就是从一张瑶琴里面，把斩风刀取出来，交给自己的。当时，就听到那古琴发出“铮”的一声，直透灵魂！
因此千灵破迫不及待的叫开了城门，将这张仲尼琴，从暗格里找了出来。
月光下，千灵破将瑶琴翻转过来，就见琴腹下的龙池，恰是一把刀的形状。他掏出斩风刀，将刀嵌入龙池，就见琴弦青芒闪过，接着就是“铮”的一声清吟，直传心底。虽只一声，千灵破却感觉，像极了恋人重逢的欢唱。
千灵破又将琴翻回来，一抹月光扫过，便见那琴额上，隐隐现出两行字。
“刀破琴做鞘，琴锁刀为心？”千灵破默念道。
才念完，那行字就渐渐隐去，变成两个篆书，“囚心”，想是这古琴的名字了。
“囚心？呸！好不晦气！”千灵破笑骂道。
“这琴，我见过！”一个年轻男子磁性的声音，在千灵破身后，突兀的响起。
千灵破也不回头，揶揄道：“不陪她，来我这？”
那说话的男子，从阴影中走到明处，一袭红炮，披着月霜，正是羿希。
羿希没有答话，径直走到桌前，拿起古琴，轻抚着冠角上两朵独特的麒麟兰，细细端详起来。
“它叫囚心？”羿希自语道。
“所以晦气！”
“铮”，羿希拨动了一下琴弦，奇道：“就是这音色！”
“你真的认得它？”千灵破终于认真道。
“七年前，在南面山谷中，我见过的。”羿希一见这琴，就忆起那次在山谷中，琉苏吹埙引出的幻境，幻境中那个青衣少年所奏，正是这张琴。虽没有看清少年的模样，这琴独特的冠角，羿希却看得真切，清冽的琴声，更是铭心刻骨。
羿希当即将那日所见，向千灵破仔细说了，只是那幻影中的青衣少年，气息和千灵破别无二致，他却下意识的没有说。
千灵破这才觉得事情透着古怪，便道：“怎么和她一沾上，就如此诡异？”
千灵破知道他说的是琉苏，微微愣怔了一下，问道：“小茄子她，怎样了？”
“她下来过，从离山。”
“我知道。”羿希道。今日刚进城门，一听到埙声，羿希便知道是小茄子。他便用箫声回应，谁知箫声才出不久，就变故陡生。怀中的映璃，突然面色青紫，灵魂力似被抽走一般，陷入昏迷。羿希不得不断了箫声，去救映璃。
“她想见你。”千灵破抬头，淡淡的盯着羿希道。
“她在哪？”羿希问道。
“我没让她见你！”
“为什么？”
“你应该忘掉她！”千灵破冷声道。
“她很不寻常。”羿希像是自语道。
千灵破加重了语气：“那就更要忘掉！”
“她只是个可怜的小孩子！”
“是吗？七年前，也许是。”
“告诉我她在哪？”羿希追问。
千灵破眯眼看着羿希，咬牙道：“她会破坏天婚！”
“唉！天婚、天婚！”羿希叹口气，眼神里流露着无奈，道：“人人都只在乎天婚！就连你，也一样！”
“我不在乎。”千灵破淡然道。
“那你为何......”
“我在乎你！”千灵破打断道。
“真的吗？”羿希盯着千灵破的眼睛，他听出语气中的言不由衷。
“我不想你被......”千灵破道。
“被天下人唾弃？”羿希反问。
“你知道后果。”
“我只是把她当成小妹！”
“真的吗？”这次是千灵破反问。
羿希答不上来，深深吸了口气，看着窗外的月色，不知所想。
“东西备好了，”千灵破转决定开话题，拍拍羿希的肩膀，道：“别忘了你此行为何！”
两人走进密室，点亮烛光，地上摆着一只二尺见方的铁鸢。
“神铁不多，”千灵破道：“是不是小了？”
这铁鸢的材料是绝磁铁，世间唯一可以抵抗落羽河磁力的神铁。映璃要用羽落河的磁石疗伤，只能乘着它，到河面上去。千灵破将它做成铁鸢，定是费了不少灵魂力。
“谢谢了！”羿希由衷道。
“别矫情。”千灵破不买账，又将一盒星矢菊递给羿希，道：“谁叫映璃，是你的天缘！”
羿希闻言，心里却有说不出的滋味：“天下人都知道，她是我的缘。可从小到大，我和她说过的话，还不足百句！”
羿希默默的接过星矢菊，揣进怀里，突然问了句：“你真的只是在乎我？”说完出了铁匠铺。
“我真的，只是在乎他吗？”望着羿希的背影，千灵破不由想起了琉苏，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怎么可能！”
千灵破自嘲地甩甩头，外间桌上，月色中的瑶琴，蓦地映入眼帘。
“囚心？！囚得了吗？！”千灵破恨恨道。
月光将青木堡的街巷，映得格外清晰，羿希长长的影子，投在石板路上，竟有些孤寂。他抬头看了看远处的离山，掏出怀中的玉箫，刚想吹一曲《红尘散》，忽地想起映璃，叹了口气，朝官驿走去。
紫阙宫的霜影轩，琉苏凭窗而立。
冷冷的月光，仿佛将她的一颗心，也冻得冰凉。
“师父，连你也要阻我，为什么？”琉苏问道。
紫夜坐在桌前，千灵破已经将上午的事情，告诉了她，琉苏一回来，她就将琉苏禁足了。
“原来，你说的石榴哥哥，便是他？”紫夜没有回答，反问琉苏。
“是的，他是这世间对我最好的人，就像您！”琉苏道。
“他宅心仁厚。”紫夜道。
“所以我等了他七年，师父！”
“你那首曲子，就是为了他？”紫夜问。
“这埙，就是哥哥给我的。”琉苏轻柔地摩挲着那只埙。
紫夜深深看着琉苏，道：“你更不能见他。”
“因为那所谓的天婚么？”琉苏问。
“天婚？无稽之谈罢了。”紫夜轻笑道，法尊殿那些人的所谓预言，她从来都不屑一顾。
“那您不反对我见他了？”琉苏觉得有转机，高兴地问道。
谁知紫夜却摇摇头，道：“你不能去！”
“您讨厌石榴哥哥么？”琉苏觉得肯定这个原因。
“他是我见过最出色的后辈！”紫夜又道。
“那我可以去见他了？”
“不行！”
“究竟是为什么？”琉苏急了，她实在想不通。
紫夜站起来，走到琉苏面前，将修长的十指，轻轻滑过琉苏绝美的脸庞，问道：“苏儿，你的体修，到第几层了？”
“上个月，刚过了第九层。”琉苏不明白，紫夜为何在这时，有此一问，懵懂地答道。
“那就好。”紫夜自语道，又抬头看着琉苏，眉宇间竟有些忧伤。
半晌，紫夜像是终于做了个决定，问琉苏道：“苏儿，想知道你的身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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