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章 1 人心难测,世事无常

　　之秋循声向月竹坪深处而去。正到了一处临水的所在，只见竹影荫翳间，有一块七尺见方的青石，石面如镜，光可照人。一个一袭墨色纱衣的女子，背对着之秋，长发未绾，松散地委于青石之上，任凭月光流泻。

　　夜风习习，裹挟了阵阵酒香，传到之秋鼻端来。那味道像是新制的竹叶青，因时日未久，草木的清苦气竟有与酒香平分秋色之势。

　　此情此景，之秋总觉得这人美得不似人间女子，仿佛来自暗夜的神女。之秋有些紧张地上前把酒杯放在青石上，又退了几步道：“多谢姐姐救命之恩。酒杯我已洗净了。”

　　那女子恍若无觉，伸手取过青石上的乌银酒壶，往酒杯里倾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之秋见那女子抬手时，露出手腕上一连七个虾须银镯，各镶了一枚黑曜石的珠子。之秋总觉得这样的首饰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是何处见过。

　　之秋见那女子自斟自饮，喝了一杯又一杯，忍不住道：“夜半天凉，就着风喝了冷酒，只怕要难受，姐姐还是少喝些才好。”

　　那女子听了此话，似有所动，微侧了侧首，示意之秋上前来。

　　之秋在青石另一端坐了，偷眼看向那女子。此刻她丝毫未施脂粉，却仍是倾城之色。五官皆精致到了极处，却似乎隔了一层冰霜，看不到任何人间烟火的暖意，仿佛是玉琢冰雕的神女，难以亲近。

　　竹林中偶有夜枭鸣叫，之秋实在害怕，又因刚才受了不小的惊吓，难免有些心悸。不由悄悄坐得离那女子近了些。女子伸手递了一只酒杯给之秋：“你若能饮酒，便陪我一杯。”那女子的声音清冷动听，如浮冰碎玉，带着一丝与生俱来的冷冽之意。

　　之秋一看，女子手中酒杯与方前自己拾到的正是一套。只怕那要对自己下手之人耳后的印子，便是这女子以酒杯所创。这持着酒杯的手白皙纤柔，竟不想会有如此凌厉的劲道。

　　竹叶青入口，之秋只觉得苦涩得紧。而那女子却面色淡漠地饮了一杯又一杯，连眉头都不曾动一动。之秋不由看呆了。她饮酒的样子实在太美，举手投足间，竟让人挪不开眼。

　　之秋陪饮了几杯，顿觉得心口舒服了些，想来这酒中必是入了药材，有疏解郁气之效，不由感念女子细心。之秋酒入愁肠，话便多了起来：“你说，长相思是什么？有了这‘相’，才可算做相思。只可惜大多数放不下又抑不住的相思，都是有情的偏遇上了无心人。今日流光姑娘的《长相思》，虽唱得淡漠清冷，我听着却比杜鹃啼血更凄凉。”

　　之秋说到伤心处，心口有些憋闷，低头去寻酒杯时，女子已斟了酒递来。她手上那七个虾须银镯泠泠相碰，之秋才想起，方才宫宴上，流光腕上也有这样七个。再看面前女子，气韵清冷，如冰如玉，可不正是流光么。

　　之秋愣愣地看着女子，迟疑问道：“你是……流光姑娘？”女子淡淡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之秋有些尴尬地沉默许久，不知该说什么好。忽然想到那扑地之人，小心翼翼道：“流光姑娘，敢问那人……如何了？”

　　流光漫不经心道：“不过是用酒杯掷到了他的昏睡穴，隔得太远力道不重，明日早上自然就醒了。”

　　之秋听言，才松了一口气。女子眉心微动，问之秋道：“你竟关心这等人？”

　　之秋摇摇头：“我并非关心他。只是……怕连累了你。”

　　女子听了此话，冷漠的面容上竟有了一丝暖意：“以后小心些。宫禁之内，见不得人的事从来都不少。”之秋忙谢过了。

　　此时已过了四更，连那蛙鸣也寂静。流光道：“酒已阑，人也该散了。多谢你知音之情。”说罢便扬手将酒壶酒盏尽抛入水中，惊起水面一只沉梦正酣的水鸟，直往藕花深处飞了去，倏尔便没了踪影。

　　之秋一侧首，流光的衣角在昏暗树影下一闪而逝。湖面仍泛着方才酒具落水的涟漪，一圈圈荡开。

　　之秋折腾了一天，身上着实疲惫地紧，没精力回司簿司查看，便直接回了漪澜院，进了房间便倒头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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