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章 3 凤凰于飞,笙歌寂寂

　　众人且一面谈笑一面等，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见苏浣上前行礼道：“执事教习苏浣拜见陛下、皇后娘娘。词曲已成，微臣已草拟歌伎名录，请陛下与娘娘点选。”

　　李璟并不看名册，只道：“可有问过流光之意？”

　　苏浣点点头道：“有。流光姑娘的名字已在名录之上。”

　　李璟道：“那便不必看了。请流光上来。”

　　苏浣退下后，未几，流光抱了一把凤首箜篌走上前来。她已换了一身水红襦裙，颜色晕染得极好，那红由上至下渐次变浅，到裙角处已是如即将散去的朝霞一般朦胧幽微，衬得整个人仿佛置身云蒸霞蔚之中，披帛上点点碎金，便如那穿过云霞的点点日光。

　　李璟不由赞道：“朕倒甚少见你穿如此鲜艳的颜色，着实是丽色慑人。”

　　流光淡淡地福了一福，抱了箜篌坐定，衣袂委地，如红云堆叠。缠绵的曲调悠悠响起，流光的歌声伴着琴音，如昆山玉碎，芙蓉泣露。

　　“云一涡，玉一梭，淡淡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

　　《长相思》曲风本偏婉媚，与流光清冷的嗓音确有些不相宜。出自流光的乐声歌声，与她的人一样冷清寥落。上半阙尚有些许婉转之意，到了下半阙，便漠然如冰河月色。如此哀音，纵是美如天籁，此刻于这大喜之宴上听来，总有些不合时宜。

　　之秋在旁听着，眼睛竟莫名有湿意，尤其是那句“夜长人奈何”，如那绵长的叹息，幽幽地化在水气里，冰凉地刺得人心痛。之秋朦胧望去，那裹在水红纱罗之间的美人，竟恍惚间成了一道苍白而孤寂的影子。

　　曲音寂寂，宫商角徵羽五音交错，贯通五识，在之秋耳中无声无息地织成一簇簇夏夜的木槿花，花瓣吸饱了那夜明亮的月色，直刺得之秋眼中泛出泪意来。

　　一曲终了，流光抱着箜篌行礼退下。钟皇后因流光歌此哀音略有些不乐，李璟仍温言赞赏道：“从嘉的词填得好，流光唱来更是妙绝。好词配好曲，才不辜负了良辰美景。”

　　皇后在旁道：“陛下说的极是。良辰美景怎可辜负。今日宴饮已毕，不如这便散了，莫让从嘉与娥皇错过了交杯合卺的吉时。”

　　教坊一众乐工何等知情识趣，闻言立刻奏起《凤凰于飞》来。

　　之秋见已要散席，四周宫人皆散，忙回头去找乔如织，可四下里完全不见她的踪影，想必她已先回了漪澜院。之秋自己实在放心不下司簿司，便独自往司中去照看。

　　之秋每日待在六尚局，对后妃所居的内宫其实并不熟悉。上次去皇后的穆清殿尚是白日里，勉强还辨得清东西南北。如今黑灯暗火，之秋又心有旁骛，一直埋头走路，待发觉时，早已走到不知哪宫的宫墙之外。

　　之秋很是懊恼。入宫不过短短两月，自己已是三天两头走错路。若是在六尚局与教坊也就罢了，偏偏是在内宫。如今已近夜半，若过宵禁的时辰还在内宫闲逛，被人拿住了，必然要重罚。之秋想到此处，只得凭印象快步往回走。

　　此时四下无人，树影沉沉，不时有鸦啼鹊起，弄得之秋又惊又急，越发不知何去何往。忽然听见有脚步声，之秋一急，只怕是巡夜的宫人，忙往树丛里藏去。

　　之秋刚藏好，便听见树丛外有人轻声问道：“韶姑娘，是你么？”

　　之秋听出是从善的声音，各种情绪涌上心头。思及那日见到他对冯晏盈温声软语，之秋便不想与他说话，一意打算装聋作哑。

　　忽然，之秋发现手背上黑魆魆爬了一只蜘蛛，忍不住惊叫一声，跳了起来。从善急忙循声找到树丛之后，见之秋吓得花容失色地甩着手，忙上前帮之秋把那蜘蛛弄掉。

　　从善见之秋惊魂未定地抚着手背，以为她被蜘蛛咬伤，忙上前执起之秋的手，借着月光细细检查。之秋未料到他如此紧张自己，一时也忘了抽回手去，只呆呆地看着他。二人就这样，借着月色，莫名其妙地执手相看。

　　忽听不远处树荫下窸窣作响。之秋从善二人皆是一惊，便放开手。从善盯着那暗处，想了一想，才安慰之秋道：“别怕，是只迷路的鹊儿。”

　　之秋低了头，暗自想：“以后再也不深夜在宫中乱走。上次在澄心堂被当了刺客拿。这次又是蜘蛛又是呆鹊轮番惊吓，也未好到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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