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章 1 凤凰于飞,笙歌寂寂

　　澄心堂风波三日后，便是六皇子从嘉与周宪大婚的宫宴。从嘉身为中宫嫡子，深得陛下喜爱，周宪之父周宗是两朝老臣，身份非比寻常。故而迎娶、册妃之仪十分隆重。六尚局上下皆忙得脚不点地。

　　待到傍晚诸事齐备，众人才闲下来。此刻品级高的女官们都在尚宫局议事，各司中无事做的女官们大多找由头去看歌舞，毕竟，这次宫宴竟请得动流光，谁能不好奇。

　　唯独之秋一个人闷闷地坐在司簿司中发呆。乔如织特意来寻之秋，见她愁眉苦脸，便道：“之秋，我们一起去看教坊的歌舞吧。听说今日流光要跳绿腰舞，连我们司唐典膳都说要去凑热闹呢。”

　　之秋摇摇头：“前几日做错了事情，陈典簿罚我今日值夜。我若走了，这里留给谁呢？”

　　乔如织忙劝道：“陈典簿她们此刻都在尚宫局呢，哪会有事找到司簿司里来。你只要把门锁好。肯定万无一失。”

　　之秋仍然犹豫，乔如织便趁热打铁：“好之秋，你也一起去嘛。听说流光是教坊第一美人，而且轻易不出来跳舞的。你就当是陪我去，好不好？”

　　之秋想到那日林掌簿和苏浣的话，心中其实对流光也很是好奇。此刻禁不住乔如织的软磨硬泡，又想到司中到了夜里向来无事，便点点头，仔细锁好了门窗，吹熄了灯烛，同乔如织一起走了。乔如织挽住之秋的手，笑得无比欢欣。

　　乔如织带着之秋七拐八拐，轻车熟路地到了延英殿附近的千春阁。千春阁建成不过一年，论奢靡华丽，已属各宫室之首。乔如织拉着之秋混进侍宴的宫人之中，找了个既看得清楚又不容易被人发觉的位置。

　　之秋向四周一望，刚好瞧见了同司的女史段景云，心下便放心了些，这才开始专心看歌舞。宫中教坊果然名不虚传，歌欺裂石之音，舞胜天魔之态，莲步姗姗，巧踏在红锦地衣之上，曼舞翩跹，带起香风阵阵，令人只觉得软媚入骨。

　　一曲《菩萨蛮》终了，之秋旁边的宫人们纷纷议论着乐伎们的妆容打扮。忽然，一宫人有些激动地指着前方道：“看，那正是流光啊！”

　　之秋一抬头，见殿中袅袅婷婷立着一个女子，身量颀长，腰肢纤柔，不盈一握，着一身青绡舞衣，裙摆宽大，袖幅短窄，略有胡风。微微抬手，便露出一截如霜似雪的皓腕。腕上戴了一连七个虾须银镯，镯上各穿了一枚镂空翡翠珠，身形一动，便泠泠地响。

　　整个大殿都被装点得一团喜气。尚衣局新赶制的地毯红艳如血，流光一袭青碧独立于中央，恍惚间似是隔绝了那满室繁华耀目的人间烟火。

　　只听殿内琵琶声起。殿中央那抹冷清如冰雪的身影随着舞步旋转，骤然有了一丝暖意。

　　绿腰舞盛于唐时，本是软舞，向来以“翩”、“婉”著称。唐人李群玉曾有诗云：

　　“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华筵九秋暮，飞袂拂云雨。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越艳罢前溪，吴姬停白纻。慢态不能穷，繁姿曲向终。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坠珥时流盻，修裾欲溯空。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此时用来形容殿中央的舞者，犹嫌落了俗套。

　　她抬手，素手如玉，纤纤十指似是皆有魂灵，一曲一伸，皆可传情。

　　她旋转，青色裙幅飞扬如莲叶田田，轻盈飘逸，柔婉如青柳扶风，轻灵如碧云照水。

　　她侧首，她回眸，眼风到处，便在人心里激起温柔的水花，猝不及防，过目难忘，竟不知平日里孤冷如她，竟也会有这般的脉脉眼波。

　　琵琶曲终，流光徐徐舞毕，立在殿中，四座无声。再看流光，已又是那清冷孤傲的模样，刚才那温婉多情的绿腰舞者，似乎只是众人的一场极美的梦幻。

　　流光对着帝后的方向福了福，也不多话，转身便退下了。临走时，她的目光在席间右下首处缠绵一瞬，便悄无声息地收了去。

　　之秋顺着流光临去时的目光看去。右下首坐的，正是那对新人。李从嘉一身大红吉服，周宪在他身侧，凤冠霞帔，粉面低垂。远远看去，端的是郎才女貌，好一双耀眼的璧人。

　　君心我心总不似，又何必，空自付相思。

　　流光去后，笙歌未停。满室喧闹中，熙熙攘攘，各自欢喜各自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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