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章 3 西风自愁,渌波空流

　　阿姚故作轻松地摇头道：“没有。琉璃池的掌事姑姑对我还算照顾，见我生得瘦小，便不指派粗重的活计给我做，每天只是摇船采摘莲子莲叶供给司膳司。这都是我入宫前做惯的活计，因而也不觉得累。”

　　之秋道：“若是这样，当然再好不过了。我看你瘦了些，心里总是难受。当日若是我能挺身而出替你辩白一二，也不致这样耽误了你。”

　　阿姚拍了拍之秋的手，笑道：“你快别这样说。当时那个状况，你也吓傻了，如何顾得上我呢。更何况我自己心里清楚，我这样的出身，就算没有被发落，最好也不过是被指派去得脸的去处听候使唤，如何说得上耽误？我不似你们这些大小姐，进宫是为了出人头地。我不过是给自己找条活路，与其每日洒扫，还不如在这里乐得清闲。”

　　说着，阿姚指了指教坊，神秘地道：“而且，琉璃池附近便是教坊，若闲了，还能去偷学歌舞。想到这里，那个什么陈典簿倒还真是误打误撞当了一回好人。”说罢阿姚自己先噗嗤一声笑了。之秋见阿姚随遇而安，心中一块石头便落了地。

　　二人闲话一阵，之秋正要向阿姚告辞回去，忽然听见有足音伴着人语声徐徐传来，听声音像一男一女。之秋还未做出反应，阿姚已一把拉过之秋，伏到花丛里。脚步越来越近，之秋紧张地连大气都不敢出，只偷眼向外看去。

　　清冷月色下，一双男女一前一后缓缓行来。夜色已深，纵有月光，在树影深沉之处亦看不清来人面容，只见那男子长身玉立，举手投足间不失清雅温润的气韵，而那女子身形高挑，秾纤合度，楚楚纤腰娇若杨柳，如云青丝偏在一侧，绾了一个松松的倭堕髻，光看那翩若惊鸿的步态，便知绝色。

　　那男子走在前面，见有花枝低矮之处，便伸手为后面的女子格开，生怕伤到其分毫，很是体贴。

　　二人在渌波桥头停了下来。那男子道：“夜晚风凉露重，入了秋不比往日，你身上单薄，便不必再送了。”男子说话声音如清风竹露，温雅和畅，话音落在听者耳中，竟是数不尽的温柔之意。

　　那女子的声音很是特别，如浮冰碎玉般清冷，此时言语，又从肺腑中沁出柔婉来，平添了一缕媚意。只听她轻声道：“多一时半刻的不妨事。只是月余不曾相见，今日见了，只贪心希望时间能过得慢一些。”

　　男子转身，对上身后女子温柔倔强的眼睛，解释道：“前些时日我有许多事情要做，冗杂纷繁，因而一直脱不开身。”

　　女子低了头，声音有些落寞：“今晨方知皇后娘娘有为殿下选妃之意，繁忙自是应该的。”

　　男子一时无话，女子行下礼去，口中只道：“殿下快回去吧，再不回去，庆奴姑娘又该着人四处找了。”

　　男子轻叹了一声，似是想要抚一下她的头发，但是最终只是放下了手，点点头：“那我便走了，你保重些。”

　　女子只道：“恭送殿下。”月色下，她眼中有盈盈泪光，却是一闪，便被自己硬生生逼了回去。男子的身影消失在青石小径的尽头，而那女子转身向教坊走去，似是想回头看看男子背影，最终还是快步离开，似乎一点牵挂不留，但是背影却萧索如斯。西风吹起她挽着的披帛，银丝织就的纹路反射着月光，点点银芒，竟像极了那斑驳的泪意。

　　之秋看着心酸，眼睛微微有些湿润。旁边的阿姚舒了一口气，站起身道：“又是一个痴情女。”之秋不解地看向阿姚。

　　阿姚道：“不瞒你说，我在这里当值有些时日了，常常看见教坊女子与人私会，或是皇族大臣，或是侍卫太医。只可惜，一个成了正果的都没见过。不过逢场作段风流戏，谁还真把这当回事呢？我甚至还见过同一个男子几次相会不同的女子，只不过各人都装不知道罢了。”

　　之秋道：“我瞧今天这一双人，言谈之间的情意很是深重，哪里像你说的那样轻薄。”

　　阿姚笑道：“情意再深，也得看看彼此身份才能作数。你没听那女的喊那男的殿下么。一个乐伎一个皇族，啧啧啧，就算他们肯，金銮殿上坐的人还未必肯呢。你知道宫里人都怎么说？‘教坊出来的歌女舞女，自然尽是天生的狐媚子！’我听说，前些日子宫中有个女官惹了好大的事情，好像也是从民间的乐坊出来的……”

　　之秋听得前半句，莫名有些为那女子难过，因而并未把阿姚最后一句话听进去。阿姚看出之秋有些怏怏不乐，便对之秋道：“瞧你大概是累了，赶快回去吧。我可不敢去你那边，只怕又撞上那个陈典簿，你若得闲，便白天来琉璃池附近的船坞找我，我带你摘菱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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