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 暗锋软芒,绿野沉香

　　之秋气闷回房，把门使劲带上，谁敲门也不理。冬青只得到夫人那边去禀报。那厢方氏已经送走了冯夫人母女，见冬青过来回话，便细问了白日之事。当听到冬青讲到“丧气门第”的时候，方氏脸色微微一变，一言不发。

　　锦意在一旁服侍，听了这一篇话，也跪下对方氏道：“婢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二小姐性子虽非温顺，但也极少惹事在先。听冬青讲来，这次二小姐一时恼火与冯小姐争执，实是因为冯家丫鬟不识好歹，言语刻薄。本是冯家下人在韶家生事，最后还得韶家自损赔罪。小姐大病初愈便先听了好大一篇闲话，后又被冤枉，怎能不委屈难过。”

　　方氏叹气道：“我自己的女儿我如何不知？但冯夫人气量狭小，冯家那两个姨娘若非奉承她奉承得好而且也不甚得宠，哪能在冯府留至今日还养大了孩儿？更何况冯夫人对这晏盈疼爱的什么似的。今日冯小姐言语中暗指是之秋给她委屈受，我若不当面说之秋几句，主动赔礼示好，今日冯夫人肯定不会罢休，日后难免要结梁子。”

　　锦意、冬青二人点点头。冬青道：“夫人去看看小姐吧。这会子只怕小姐还在屋子里发脾气呢，谁来都不让进。”方氏点点头，带着冬青往之秋房中去。

　　之秋又气又伤心。明明是冯晏盈的丫鬟无理在先，母亲反而把不是都算在自己头上。冯家再有权有势也不能这么不讲道理。忽然听见门口有人敲门：“之秋，给母亲开门。”

　　之秋赌气道：“不开。”

　　方氏隔着门道：“之秋，母亲一直知道本不是你的错。你可愿听母亲说一句？”

　　门一下子开了。方氏见之秋肿着眼睛，心疼得很。之秋面朝墙里坐回榻上，只低着头不说话。方氏走上前去拍拍之秋肩头，道：“还生气呢？”

　　之秋委屈道:“这冯晏盈算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就敢纵容丫鬟在别人家口出恶言！说我病秧子也罢，竟然连姐姐和夏儿都排揎上了！我不过说她一句，她就摆那一副委屈样子！”

　　方氏道：“你可记得娘跟你说过的冯夫人认女之事？？”

　　之秋用肿得桃儿一样的眼睛看向方氏：“你是说，她就是那个……？”

　　方氏点点头：“咱们府上与冯家交好多年，早年间我曾见过冯夫人亲生的玉箫，容貌与这晏盈竟有七分相似，尤其是那珠泪盈眶的样子，活脱脱是玉箫再世。更巧的是，当年瞎眼姑子说”凤去燕归“，那晏盈从前的名字恰好叫燕燕。冯夫人那般心高气傲，一直因自己一直身无所出而小妾各有生养而耿耿于怀。这次见到酷似玉箫的晏盈，便当成了亲生女儿。晏盈已指明了你欺负了她，若冯夫人当真不肯罢休，只怕母亲都护你不得，所以只能面上责怪你两句。”

　　之秋似懂非懂点点头。方氏叹道：“你这倔强的性子，我真是不舍得让你离开我身边。”

　　之秋抬起头，不解道：“母亲这话何意？”

　　方氏道：“你父亲一意让你入宫，谁也劝不得。前几日秦太医宫中的妹妹已传了准信来，要你去宫中六尚局补缺。”之秋听言，面色大变。

　　方氏把之秋揽在怀中，歉然道：“母亲知你不愿。可是你也知道你父亲的脾气，当年为了你姐姐费心打点，才把你姐姐的画像送到官媒处被太子看见，怎料春儿性子太拗。因了这事，不知有多少人看了咱们韶家的笑话。你父亲怄了好几年。他知道如今钟皇后和凌贵妃在宫中平分秋色，想出头自是难上加难，因此才让你以女官之位入宫，并非待选妃嫔，便也不涉及深宫倾轧。若是与王孙公子没什么缘分，过了二十五岁还可自由婚嫁。”

　　方氏边说便看之秋的表情。见之秋仍然眉头紧锁，低头不语，便道：“之秋，你就当全一全韶家的脸面吧。总不能病了一个又病一个。”

　　之秋心想：“既然大局已定，做女官也算不得太坏，姑且熬过这几年便是了。况且方才水杏说话那样难听，恐怕这话父亲母亲听得不比自己少。”于是便对方氏道：“只要不用像寻常宫人一样终老于宫里，我去便是。只是我有个条件。”

　　方氏道：“你讲。”

　　之秋调皮一笑：“进宫前我想日日都吃娘做的百花点心，什么桂花马蹄糕，荷花米冻，玫瑰果子，还有桃花春露，可好？”

　　方氏看着女儿，心中又爱怜又心疼，道：“好好好，什么都好。秋儿，你若去了宫里，自然有人照应，不必担心。今日病才刚好些便又跟人生气，过会用了晚饭便早点歇着。母亲晚上让锦意给你送燕窝粥和香软的荷花蜜冻来。”

　　八月初一，便有花鸟使来传旨，封韶家二小姐之秋为正八品女官，八月初十入宫。之秋看着案上的旨意，真是哭笑不得。虽然不是妃嫔，但也还是宫门一入深似海。天无绝人之路，到时候，万事当心便是。

　　只有一件事，仍然如千钧重担一般压在她心上，那便是姐姐的去向。姐姐离家三年音信全无，江莲仍昏迷不醒，家中诸人皆对姐姐之事讳莫如深。不知她在外面，与樊若水过得好不好。

　　入宫前几日，之秋入宫的行装早已收拾妥当，每日便是见见亲友，陪伴家人。空闲下来，便满脑子都在想照影那句“醉里不知天在水”。

　　之秋直觉照影并非奸恶之人，而且这些知情人里，想来只有照影可能会告诉她真相。只是，自之秋病后，房中服侍的下人比从前多了一倍，去哪都有人跟着。贴身伺候的冬青虽好，但毕竟还是母亲的人，怎会放任自己出去寻照影。

　　之秋正发愁该编什么理由独自出门去，忽然听见冬青在门外道：“小姐，冯二小姐来了。”

　　之秋一喜：“是晏清？快请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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