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登高宴前茱萸囊
留莺的脸瞬间红的快要爆炸,连忙低垂下头去,把头埋进男人结实的肩膀。
“留莺……”
男人忽然发话。
“嗯?”
“你别那么紧张……”
留莺突然别扭地动了动,弄得林鸢差点把人扔到地上。
林鸢哭笑不得:“放松些,我都快背不住你了。”
“啊……对不起。”身体更加僵硬。
“呵……”林鸢笑着摇头,“要不咱俩说点什么,分散一下注意力?我估摸着还有半个时辰才能到,总不能这一路都别扭着吧?”
虽然嘴上无论如何是不会承认的,但留莺这个僵硬的姿势背起来真的像石头一样沉重。况且她幽幽的体`香总是在他的脑子里钻来钻去,让他忍不住想回头……吻她。
所以他也需要点话题来转移一下注意力。
“怎么,”林鸢问,“就没有想跟我说点什么的么?”
“唔,当然有!我早就想问你了,究竟是什么人啊,这么奇怪,怎么还把宴会露天布置在山上?”
林鸢一听,差点没笑出来:“哈,你口中那个奇怪的人,是程老丞相家的公子。不过东道主把宴会办在山上,倒不是件稀奇事,尤其像是三月上巳和九月重阳的时候,常会有人在山上举办诗会歌会一类的。”
“三月上巳,九月重阳……诶,等等,今天是不是就是重阳节啊?!”留莺讶然,“重阳不是老人过的……老人节么?”
“老人节?什么老人节?”林鸢莫名,“我只晓得菊`花节和登高节,没听说过重阳节还叫老人节的。”
“哦,是吗……那大概是我记差了。”所以“老人节”大概是后来才延伸出来的含义吧。留莺暗自琢磨。
“不,应该是我才疏学浅,不知道还有‘老人节’这一说。”林鸢轻轻把留莺往上托了托,“重阳节每年都会隆重地办一回,这种事你怎能记错呢?像我这样从突厥来的女人,还在澜靖王府里跟着干爹学会了酿菊`花酒、蒸菊`花糕呢。”
“……不不不,确实是我记错了。我从不过重阳,不过是道听途说的时候跟什么记混了罢了——谁叫我娘没了,爹又忙呢。”
“……”
关于“娘”的话题,是这两个人心中的疤。每当他们不小心提起的时候,很快就会转为沉默。
果然,两个人半天再没说过话。
林鸢沉默地搂紧背上的女孩,不紧不慢地沿着一盆盆菊`花指示的山道,向上攀爬。
身旁嬉闹的人们三三两两地,或走向另外的岔路,或越过他们赶到前面去。
这一切都反衬得他们两个人的气氛更加沉寂。
不,不是沉寂,是安宁。很快,在摆脱了“娘”的影响之后,他们虽没有言语,但两人的心里都是脱离了枯燥常轨的轻松和愉悦。
其实林鸢曾经来过一次连兆山诗会。就在三月三的上巳节,仍是程家公子做东,仍是在这个绿意盎然的南坡上,诗朋酒侣,觥筹交错,曲水流觞。
不过那时的他还没与留莺一同去过北坡的云安寺,还沉溺于仇恨迷惘中不能自拔。诗酒舞乐荟萃,却没有一项能打动他。因而,心不在焉,百无聊赖,不等结束他就早早推病下山了。
其实,真要说起连兆山上的风景,还是春天的时候最好看啊。野花盛开,百草丰茂,清流映带,生气勃勃。不过,春意再美也抵不过心中的严寒。最美的风景也总是跟身边的人有关……
“哎,这位公子,您需要茱萸囊吗?”
正当林鸢胡思乱想的时候,山路旁边的丛林中突然蹿出一个人来,挡住二人的去路。
留莺闻声,趴在林鸢的背上歪着头看去。
那是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破烂着衣衫,脏兮兮的脸蛋,正瞪着满怀希冀的眼神,巴巴地望着林鸢。
林鸢也眯起眼来,上下打量着男孩。一枝长着绿叶和小小红果的枝杈插在头上,一个半人高的大竹筐子背在身后,框子还里塞摞满了花花绿绿的荷包,以及一个正在闭眼安睡的脏兮兮的婴孩。
那个男孩子见林鸢停下脚步,却没有跟自己搭腔,心里有点慌,只好大起胆子,张开他还没长出门牙、说话都漏风的嘴巴,又大声地问了一遍:
“公子、小姐,你们要买茱萸囊么?新采的茱萸,最好的料子,驱邪避恶再好不过。重阳节来上山的人都会佩一只于臂肘上,你们也要来两只戴戴吗?”说着,背过胳膊去从框子里摸出了两个来,递到林鸢眼前,又顺手拍醒了框子里的小孩子。在小奶娃的哼唧声中,男孩可怜巴巴地说道:“公子小姐,你们就可怜可怜我和弟弟,发发善心买下它们吧。我们俩已经很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林鸢被扑面而来的辛烈香气呛了一下。连忙挺了挺腰背,远离了那茱萸囊,扭过头去闷闷地咳了两下。
留莺把这一切全都看在眼里,又疼在心头上。既是心疼这两个小孩生存的艰辛,又是心疼自己的男人久病不愈,连茱萸这类稍稍带点刺激的气味都闻不得。
于是她趁林鸢还在咳嗽的时候对男孩伸出手:“我们要两只茱萸囊,都拿给我。公子他现在不方便掏钱,也由我先付上。”说着便在林鸢明显是不满地咳嗽声中掏出怀里的荷包,“一共多少钱?”
男孩飞快地答道:“一钱!”
“一钱?!”留莺翻荷包的手一顿,不经意地就问了一句,“这么贵啊?”
男孩见留莺了皱眉,林鸢又在不悦地瞥着自己,心下不禁生出了些许惧意。他飞快地往身后的某处瞟了一眼,隔着篮子又重重地拍了拍再次睡过去的奶娃,直到拍得他哼哼唧唧差点哭起来,才胡乱地解释道:“这个是用最好的料子缝的嘛,当然贵一点。别处你肯定买不到这样好的!”
留莺见男孩子强装镇定的小大人样子,有点想笑,于是开玩笑似的随口道:“我们拿你两只,你可不可以贱卖一点?”
男孩为难地撅了撅嘴:“不能再贱卖了……我娘眼睛不好,做个囊不容易。”顿了顿,“不过可以再送你们一根鲜茱萸。”
留莺没有继续跟男孩砍价,那不过是逗小孩子玩儿的话,她本就是想多给男孩一点钱买些吃食的,但没想到两只茱萸囊居然要这么贵,而钱袋里又偏偏只装了一钱零散铜钱。无法,只好接过两只荷包和男孩从头上摘下来的茱萸,将整好的铜钱递过去。
男孩一接到铜钱就像吃到糖了一样,大叫着跳了起来,颠得他背后重入梦境的小婴孩都在睡梦中嘤咛了一声。
留莺刚想笑,男孩忽的转身就跑向密林,邀功一样竟把刚刚得到铜钱一股脑地交给了一个蹲坐地上的壮年男人。那个行为猥琐的男人立马站起身,撇眼看了留莺他们一下,冷不丁伸手一巴掌扇在男孩的头上,然后趁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推搡着男孩飞快地跑入密林深处,不见了。
留莺目瞪口呆地盯着他们消失的地方,手里攥着茱萸囊,心里面总觉得怪怪的,不是个滋味。
林鸢也目睹了全程,自然也目睹了留莺目睹了全程。他知道留莺的心里肯定不会痛快,所以在上路之后禁不住就对她说了实话。
“其实这些人在这边已经有些时日了。他们故意让小孩子在这里卖零碎的玩意儿,博取同情,专门骗……专门向好心的人讨要钱财。”
这类人渣,卖的东西粗制滥造,漫天要价;得了钱就吃喝嫖赌,虐`待孩童。但这些败类们生性大胆,又狡猾得很,泥鳅一样滑不溜手,利用谙熟的地形和无辜的孩子当做障眼法,凭借这些逃脱了好几次衙门的逮捕。听说衙门前些年派了好几波人来山上蹲点,蹲了好几次都没逮住。后来时间一长,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至于林鸢自己,他刚才对那男孩冷漠至此,无非是恨他们也是那些渣滓们的“帮凶”,他们都一样毫无愧疚地欺瞒挥霍着旁人的善心,都一样罪大恶极。然而林鸢他仍旧纵容了留莺的乐善好施,因为他又怕这个男孩万一没有从他们这里得到钱,回去以后真的会挨饿、会挨打。毕竟那些成了年的人才是真正罪不容诛的恶瘤。
所以,也正是上巳节亲眼目睹的这类事情,让他最终选择了放弃冤冤相报的仇恨、决心考取功名,只为民除害。
林鸢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道:“你要不,把那两个茱萸囊丢掉吧……”
“怎么了么?好容易花钱买的,干嘛要丢掉?”留莺正拿在手里来回翻`弄那两个针脚马虎的荷包,闻言皱了皱眉,不悦道,“你不喜欢我自己留着也行,干嘛非得丢掉啊?”
本来是第一次见到茱萸囊,结果做工实在令人失望,倒是白瞎了好料子;原本也是想做个好事,谁知结局竟如此莫名其妙。正碰上心情正不爽,这个没有眼力界的男人竟还敢来撞枪口?
留莺的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
林鸢支吾了两声,最终还是屈服在留莺威逼的目光下:“我曾听人说,这些人的荷包都是用……死人身上的衣服做成的……”
“呀!”
手里的荷包像是突然变成了两只耗子一样,留莺尖叫一声,把两只茱萸囊扔出了老远。
直到留莺把已经插在头上的茱萸枝也揪下来一把丢开之后,林鸢才暗爽地从地上那枝无辜的茱萸上踏过,风轻云淡地对快要气炸了的留莺说道:
“你也不用太不自在,那只是听说而已。未必有那么多的死人能够他们扒衣裳的。”
“你说什么?!”留莺气极。
林鸢连忙出言安抚:“不过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总之,还是丢掉的好,还是丢掉的好,呵呵,呵呵……”
留莺气得发抖,口不择言:“你就特意带我来这样的宴会?你在一边看热闹,存心来腌臜我,存心来看我的不自在的?!”
林鸢自知刚才的玩笑开大了,悔不当初,连连道歉。
留莺咬着嘴唇扭过头,没有理睬林鸢一连串的“对不起”,心下却也知道自己刚刚说的话,实在是重了些。只是她正在气头上,有点抹不开面子道歉罢了。
林鸢半天得不到回应,不禁苦笑起来。
带留莺来连兆山本就是为了拉近两人的关系的,可谁料没等到宴上,就先吵了一架。人都不理睬了,想找个台阶下来缓和一下的机会都找不到。
留莺其实也在等着那个“缓和的台阶”呢。她不好意思道歉,只好梗着脖子,挺在林鸢的身上看光景,不一会就累的腰背都要僵直了。
青葱苍翠的树,澄澈辽远的天……啊,真无趣……
“吁——”
正在这时,一声长啸划破天际,热闹的山腰上蓦然一静。
随即,一个清亮的女声,歌喉一抒,声遏行云,响彻天际。
留莺侧耳细听。虽说听不清她具体在唱些什么,但那歌声如此悠扬,不禁令她心向往之。
“留莺,你听,他们开始了。”
林鸢忽然回过头来,对留莺温柔地笑。
“这是……他们在唱?”留莺愣了一下,然后立即接过话来,“你们这到底是什么宴会啊?”
“也没什么,不就是重阳节,一帮没什么事的人,登登高,赏赏菊,作作诗,喝喝酒,不论国事,只谈风月。说白了,闲人们凑一堆解闷罢了。”
“呵……,”留莺禁不住笑出来,“难怪每个时代都会有人有仇富心理……”
“什么理?”林鸢没明白。
“嘻嘻,没什么,我瞎说的。”
又是如此快速地和好如初。
对之前的争吵,两人默契地不再多提。
气氛在那从高处传下来的悠长女声中,再度融洽起来。
林鸢放慢脚步,仔细地听那歌声,半晌,不禁长叹一声道:“主旨题眼,引经据典,别出心裁;气沉丹田,以气托声,余音不绝。的确大有长进。不错不错。”
留莺讶然:“怎么,你认识这唱歌的姑娘吗?”
“自然是认识的。”林鸢看她的表情微妙,禁不住低笑出声,“怎么,吃醋了么,你?”
留莺一愣,一句“我没”在出口之前转了个弯,顺势变成了娇嗔:“她比我唱的好,我心生羡慕,不行吗?”
“当然行啊!”林鸢哈哈大笑,“等你一会儿见到她,随时都可以表明心意!再等等,我们马上就到了。”语毕,不禁加快了脚步。
果不其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峰回路转,豁然开朗。
在靠近山顶的地方,在菊`花指引的山路尽头,在歌声方寂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忽然开阔了,出现了一个平缓的坡。好一群人,围了一个大大的圈,攒三聚五地坐在圈的外围,此刻正举着杯迎向缓坡中央的一个盛装女子,然后一边叫好,一边一抬手将杯中的液体统统饮下。而站在人群中央的那个女子,盈盈地对着四方欠了欠细软的腰身,在座的宾客们也十分配合地哄声四起,一时间喧闹非凡。
留莺惊异地盯着那个引起无数惊叹的盛装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与她曾有一面之缘的“豪门外室”,柳成丝。
真没想到,她歌唱的竟然那么好!
正当留莺来回打量柳成丝的时候,却不小心对上了一束探究的视线。她眨了眨眼,迎视了回去。
那是一个身着金丝暗绣玄衣的年轻男人,懒洋洋地歪在一张矮榻上,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缓缓磨砂着一个纯银镶玉的精巧酒觞,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刚刚到达的林鸢二人。
男人细长的狐狸眼忽的一转,与林鸢背上的留莺对视了一眼,蓦然朝她妖娆地勾了勾唇。
留莺这才意识到自己还趴在林鸢背上,连忙拍了拍他让他把自己放下来。
“脚已经没事了么?”林鸢迟疑了一下。
“哎呀,早就没事。别人都看着呢,快放我下来!”
林鸢拗不过她,只好答应。
然而就在留莺的双脚还没完全落地的时候,刚才那个玄衣男人却忽然扬声道:
“你来迟了,林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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