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初识粱梦阁
“人字一号房,人字一号房……”
留莺一边在嘴里念叨着自己的房号,一边在长长的走廊上搜寻着。
刚刚留莺在受了老板娘一顿人身威胁后,最终还是毅然地决定要做杂役。
秦音音看上去倒像是挺生气的。
就在留莺离开老板娘的房间前,秦音音很是凶巴巴地跟她说:“你自己滚回去,好好收拾收拾自己和房间去,半刻钟后去一楼找我。今日就开始上工!”然后就挥挥手,赶苍蝇一样赶走了留莺。
“啊,找到了!”
留莺掏出别在腰间的铜钥匙,打开了走廊尽头那扇门的锁。
在飞快地整理好被褥后,留莺快速地环顾了一下房间,决定先理一下现有的东西。
于是她快步到衣橱跟前,打开来,不期然被里面的景象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天哪——为什么都是粉红色!!!”
“砰”的一下合上衣橱。留莺暗自庆幸:幸好今天送来的两件衣服都不是她最恶心的粉色。
留莺又去翻梳妆台上的首饰盒。
里头的首饰虽然并不多,但做工比起现代几十块钱一根、用热熔胶拼合而成的金属簪子好太多了:一根玉雕的,一根木制的,再加上自己头上别那根金的,皆是浑然一体巧夺天工。
耳环只有两对,一对珍珠的,一对银的,也都是精品。可她前生没打过耳洞,对于耳环这东西自然也不太想戴。
除此之外,还有两只玉镯子,是一深一浅的绿色。
她还在梳妆盒里翻出了一片小铜镜,铜镜里面的脸看上去颇为年轻,像是只有十四五岁。但留莺知道这个唐璇实际跟自己应该差不多大,至少也有十六七岁了。脸的轮廓和五官竟然也略微有自己原来的那张脸上的影子,只是唐璇的更加细致耐看一些。
留莺不太懂珠宝,看不出这首饰盒里的东西都是什么成色、都能值多少钱。
但是她却明白,唐璇这个姑娘,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枉她找了那么久,竟然连一个铜钱、一块碎银子都没能翻出来。
也就是说,留莺现在也只是个不折不扣的穷光蛋而已。之前设想过的一系列关于新生与理想的美好幻想,如今看来,皆是枉然。天真到可笑。
留莺不禁忧愁地叹了口气。
眼下一无所有的她,还必须强忍着酸疼的肌肉和饿瘪的肚皮,立马赶到楼下去干“体力活”,挣“吃饭钱”。
初来乍到,孤苦一人。没有钱,也没有自由。衣橱里还塞满了恶俗的粉红色。
她顿时感到自己的前途一片昏暗。
透过空荡的二楼阶梯,看见楼下前堂已经清空了客人,取而代之的是一群莺莺燕燕的漂亮姑娘们,正在等待着下一批客人将自己来采撷。
“喂,你怎么又在那傻愣着,赶紧过来!”
秦音音个子高,鹤立在众姑娘后面的前台那儿,老远冲着留莺招手。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留莺身上。慢慢在秦音音和留莺之间留出了一条过道来。
有道是“最难消受美人恩”。留莺走在这条人为空出来的小道上,承受着四方射来的或疑惑、或嫉恨、或不屑、或是看热闹的目光,这么多的目光却几乎没有一束称得上是友好的。
留莺苦笑一下,她现在有一点点明白唐璇的苦衷了。
这里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空有美貌与才华却只孤芳自赏;没有钱却又一身小姐病,命又薄,更没有穷折腾的韧劲。
不过,留莺在悲观至于,也给自己留了一点点希望。她相信自己应该会比唐璇过的好一点。至少,她更抗糙啊!
毕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对待生活自会比原先更豁达些许:能活着她已经很满足了,就算多吃点苦头,她也还是愿意的。
她走过那群集中在前厅女人们,在秦音音的前台桌钱前站定,诚诚恳恳地道歉到:“对不起,音音姐我迟——”
“既然来晚了就少说废话,”秦音音不耐烦地打断她,随手从身后挂起的一溜木牌子里,拽下了最边上的那一个,反手就撂给留莺。
留莺慌忙伸手接住,反定睛看到木牌子上写着“唐璇”的名字。
秦音音说:“以后这个牌子你肯定是用不到了,还给你随你处置好了。金荷、玉莲,你俩来!”
话音刚落,原本站在不远处的一黄一绿的两个双胞胎小姑娘也挤过人群走过来。
我的天!这么小的女孩子!有十岁么?难道她俩也是在青楼里接客的……
留莺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们,心里却在大吼大叫地批判着这个糟蹋花骨朵的地方。
秦音音自然不会理睬留莺的大惊小怪,只是伸手指着留莺对这一黄一绿的“花骨朵”说:“以后留莺就负责传菜一类的杂活,把你们的工作分出些来给她干,别让她闲着。马上就到开门迎客的时候了,我这就上去唤娘^亲去,你们也快带她去她该呆的地方,熟悉熟悉活儿,一会儿别叫她毛手毛脚地搞砸了,再惊吓到客人就不好了。”
花骨朵们对视了一眼,同时应了一声后走过来,一左一右将留莺拉离了人群,上楼去了。
然而这一路并不好走。走过这群漂亮姑娘的时候,各种不和谐的声音都“不小心”钻到了留莺的耳朵里。
“……哼,以为换个名儿就真能脱胎换骨了么,那贱人干什么都带一股子矫情劲儿……”
“就是……”
留莺当然知道,这些中伤的话都是冲着唐璇去的而并非是她,可她还是忍不住想想循声看看是谁在嚼舌头。可她回过头去,却发现所有人都在注视着她,并且这些注视都不算友好。如果说对她有敌意的人才会说出刚才那番话来,那么这里的每个人都有这种嫌疑。
她们的言行明明白白地告诉留莺:刚一开始,她就被集体排斥了。
这个认知让留莺的心凉了半截。她原本也想过,到新环境里要跟同僚们搞好关系的。但她也清楚,想要改变一个人对她原有的坏印象有多难。但她如今正苦苦挣扎在生存线上,哪里还有精力跟人玩什么“宫心计”?
她恍惚感到自己的心更累了。
花骨朵们将留莺领入厨房的外门。黄色的小骨朵儿指着厨房内外门之间的窄小楼梯说道:“姐姐,你一会儿就在站这儿,把其他姐姐们写好的二楼的雅间和散座的菜单子送到小厨房来。然后把从厨房窦哥哥那儿递出的菜传送到二楼客人的桌上。等客人走后,再把桌子收拾干净就行。不要怕,其实容易的很。”
“还有,”绿骨朵儿补充道,“进雅间前先知会一声,叫里面知道了再进去。称客人一律为客官,别跟着其他姐姐叫公子或是别的什么。也尽量不要跟客人对视,否则可能会被误认为陪客的姑娘。还有,嗯……还有姐姐你做的时候也要琢磨着怎么做才能做更好,我们俩也再替你想想……”
“嗯,谢谢你们。以后还请多关照了。”
留莺笑着,对她们深深鞠了一躬。
礼多人不怪呗。
果然,花骨朵们满脸惊诧地对视了一眼,也同时回了留莺一个甜甜的笑来。
正在这时,“吱呀——”一计响亮的开门声从前堂传来。
耀目的光一寸寸射^进楼里来。
绿骨朵看了一眼黄骨朵,黄骨朵看了一眼满脸好奇的留莺,然后兴奋地点点头。
于是绿骨朵干脆拉了拉留莺的胳膊,往二楼上跑去:
“姐姐,玉莲带你去看——”
留莺被带到二楼上,扒着镂空的过道围栏,看着楼下渐渐大开的门。
不知有多少客人站在门口,就等着粱梦阁大门打开的这一刻。
刹那间,不同样貌体态、不同身份见识、不同民族血统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络绎不绝地涌了进来。
原本站在前厅的姑娘们的衣裙,化成旋转在丛中的翩翩彩蝶,滑过一只只向着她们张开的双臂。
很快,女子娇^媚的招呼声与男客们的应和声此起彼伏。
“郁笙烟呢?笙烟姑娘在哪儿?”
“哟,这不是黄三爷么,今儿怎么来的这般早?”
“还不是昨个晚来了一步,你就被别人捷足先登了么,还让爷为此惦记了一整天!”
“得了吧您!我昨日可是听说您来了,就特意抽空去找了一趟您。我过去一瞧呀,呵,您正跟欢香一道儿饮酒正欢着呢,哪里像是惦记着我的样子呀?”
“哎,你……你生气啦?你不会真生气了吧?好好好,爷给你陪不是还不行么?”
“那好吧,爷,那您得答应今儿什么都听我的!”
“好好好,我听你的、我听你的……”
……
“公子,今儿您要喝点什么?竹叶青还是荷花酿?女儿红还是桃花香?”
“嚯,今儿竟然有桃花香……不过你说,这桃花酒再香,可有你香吗?”
“公子真个讨厌,怎么又调戏人家啦!”
“哈哈哈哈,你只说我说的是也不是?”
“是是是!公子您说的都对……”
……
“哎老板娘,上个月斗艺的时候我老远看着个跳胡旋舞的姑娘,跳得那叫一个看。可我跟我这胡人兄弟提起来,他非不信,偏说我们中原姑娘跳不出那个味儿来。你说怎么能让人看扁了咱是不是?只是不知老板娘肯不肯将那姑娘叫下来,叫我这胡人兄弟也开开眼?”
“这位爷说的正是我们粱梦阁的花魁肖婉儿姑娘,她的舞技在整个大轩都是数着的。二位先上楼稍等,肖婉儿姑娘马上就到。玉莲呢?你赶紧去请肖婉儿下来。金荷,你带二位去二楼开个雅间……”
……
……
留莺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这些人口中的大轩朝,定是一个兴盛安定又富足开放的皇朝吧。否则像此等烟花之地,怎会出现如此繁盛的景象?又怎会有与外邦人称兄道弟的和睦境况?
“唐璇?唐璇?”留莺身后一个雅间的帘子被撩了起来,探出一个大眼长睫毛的风骚娃娃脸。
“姐姐?”留莺忙笑脸迎上去,“我是留莺,姐姐有何吩咐?”
那美人声音甜润,头微微一歪,笑道:“你今儿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说什么吩咐不吩咐的,还叫我姐姐……叫我郁笙烟就成!”
留莺便也甜甜一笑:“笙烟姐。”原来这就是刚才那个跟那个黄三爷相好的姑娘。
美人失笑:“你还真是的……有点意思啊。”
“笙烟,你在跟谁说什么呢?”雅间里的客人似是等急了。
郁笙烟扭头喊了声:“马上就好,爷!”
转过脸来,郁笙烟飞快地把手里一张纸塞给留莺:“快些把菜单子送下去,等过会儿别人叫菜的多了,上菜就会慢。做事勤快点,万一碰见事儿了也多忍忍。我倒是希望你能跟你名字说的那样,最后能留下来。”
留莺心里感动。要说自己完全不在乎他人怎么说自己,这绝对是假话。善语真的会让她感到温暖,恶言也确实让人寒心。她记起小时候妈妈曾对她说:“语言和音乐都是有魔力的。”可她当时年幼又不肯承认自己幼稚,一度对这类话感到不以为然。可如今经历过生死之后,早回忆当年,她不得不再次膜拜一下妈妈的智慧。
“谁让你进来的!”
厨房里,胖老头两只手还插在面团里,一转头瞥见有什么人进了厨房,先习惯性地大吼一声,唬得留莺一下子刹住脚步。
“啊啊对不起!对不起!”留莺跳着脚往外退。
“回来回来!怎么是你?你怎么才来!?”胖老头喝住留莺。“伢子还没回来,你替他把单子送去隔壁临仙客栈的大厨房去。”他指了指身侧的一个小门,“回来之后,再把二楼雅间十九点的鱼端上去!”
“好的……那个,请问菜都是隔壁的客栈做的?咱的厨房不做菜么?”
“废话!咱自然做咱的点心和酒水,人家也有人家的不愿意供给咱的秘制酒菜!”
难怪,她在厨房里只见过窦家父子两个人:“原来是这样啊,谢谢您……”
“谢什么谢!还不快去干活!”
“这就去!”
留莺终于端了鱼“腾腾”地跑上楼去,按着门牌找到了雅间十九。隔着老远就听到从门帘里面传出琵琶和歌声。
留莺不禁在门外驻足倾听。
留莺的妈妈生前是个电台的音乐住持,她爱一切有关音乐的东西,连带着也影响了留莺对一切美妙声音的热爱。就好比眼下的琵琶声和歌声。留莺虽然没专门学过琵琶,却也曾在民乐团里呆过一段时间,可以听得出这弹琵琶的人绝对是个好手;而那唱歌的也是个难得的金嗓子。
留莺忽然意识到,她如今被困在青楼说不定也不完全是件的坏事,说不定,她今后还能有机会与一群和她一样爱着音乐的美人共事呢。
于是她扣了扣门框,清清喉咙摆正笑脸,对里面扬声道:
“客官,您要的鱼到了!”
半晌。
里面的乐声没停,却也没人理会她。
留莺有些尴尬,正准备再次扬声提醒的时候,里面终于有了别的动静。
一个声音低沉如冰的男人,应了她:
“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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