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夜色阑珊

　　预备营，正排着两列长龙，在等待报名审核。

　　云轩排进了其中一列队伍，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核验完身份，被领到校场上等待指示。

　　进了校场，云轩随意走走，蓦然发现了早已核验完毕的李潇然，正与另外一些人攀谈着。

　　云轩四下看了看，摸了摸鼻子，用手挡住了嘴，刚想对李潇然传音，却发现后者已经看到了自己，立马抢先一步道：“李兄，好久不见啊！自上次与云某一别，已有一年多了吧？“语罢微笑着眨了眨眼睛。

　　李潇然见状心领神会，迎了上来，故作惊讶状：“哎呀，云兄，真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了你。”

　　于是两人边说边笑，渐渐地脱离了众人的视线。

　　“你这是搞什么？“李潇然见周围无人再注意自己，连忙问道。

　　“父皇让我来投军，我不想有身份。看你这样，也是不想直接入军吧？“云轩打量了下李潇然，微笑着继续道，“我现在叫云轩，只当我们是故交。”

　　“好。”李潇然点了点头，忽又想到了什么，挑了挑眉毛，“听说这次凌陌要来当副将，前些日子在宫中被人伤了，没想到好的还挺快。”

　　云轩习惯性地勾起唇角，没有说话。看来凌渊是想看自己和凌陌的好戏啊。

　　李潇然看了看云轩神色，又想到狩猎那日，心下一跳，“不会是……你伤的他吧？”

　　还未等云轩回答，校场上响起一声又一声急促的号角声，两人对视一眼，一起奔向了校场中央。

　　以孟杰为首的几位公子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赶了来，个个累得几近虚脱。他们何曾吃过如此苦头，只觉得全身骨头都散了架似的，叫嚣不已。好不容易排完队报完名，刚想坐下歇歇，便听到集合令响起，只得拖着身子站起来，乖乖去列队。

　　列队完毕，已是夜幕初临，校场周围点满火把，映得半边天空都亮了起来。

　　远处鼓声如雨，呼号震山，隐隐有地动天摇之感，想是别的营帐在操练行军阵法。

　　数百新兵皆被这阵势所摄，不知不觉间，全场肃穆。

　　凌陌携剑披甲，踏上点将台，犀利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着。终于，他看见了想见的人，嘴角渐渐勾起弧度，派人取来名册，刚要点名，校场外，忽然冲进来一个人影，高呼了一声：“等等！”

　　这声音轻灵动听，十分耳熟，云轩不由侧眸，待看清来人面容，骤然变色。校场门口，一人气喘吁吁地站定，挺直胸脯，高声道：“预备营，王君然报道！“

　　不同于军中糙汉的粗犷大气，也不同于一般少年的稚嫩飞扬，这声音清澈空灵，不染半分杂质，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侧耳倾听。

　　李潇然悄悄拿胳膊捣了捣云轩：“喂，……呃，云轩，这人不仅面容清丽，声音空灵，连名字听起来都这么秀气，不会是个女子吧？“

　　云轩瞟了他一眼，“你名字不也有个‘然’字么？这人长什么样，声音如何，又不是自己能选的。“

　　李潇然被云轩如此一噎，愣了愣神，随即低声笑道：“是是，你说得对。”

　　点将台上，凌陌瞧了一眼来人，略一皱眉，似有不悦，喝道：“入列！“

　　王君然平静了下呼吸，一路跑至队伍末尾站定。

　　台下乌泱泱的一片人，都听说了这次副将是当朝二皇子凌陌。这样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担此重任，让人各怀心思，开始低声议论了起来。

　　有的人觉得这样一个乳臭未干、不知战争为何物的小子根本不配当副将。但他们都是敢怒不敢言。

　　有的人则暗暗庆幸，仗着跟凌陌能搭上点关系，希望多少能得点关照。比如孟杰，他爹孟世昌暗地里便一直支持着凌陌。

　　有的人很惊讶，没想到今年的新军营竟会得到皇上的格外重视。

　　还有人则觉得无所谓，无论是谁，只要在军营里，有个安身之所，能混口饭吃就好。

　　凌陌感受到台下的骚动，也知道原因，不悦地喝了一声：“肃静！今年的预备营，由我担任副将。李成主帅将会于明日到达营内。”

　　众人闻言，迅速安静了下来。烈焰军中，能让所有人都怀有敬意的人，除了李成再无他人。这个传说中随昱王凌渊南征北战、无数次护主君于危难之中，天下无人不知的昱国烈焰军主帅李成，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翻开名册，凌陌扫了一眼，并没有“凌枫”一名，不由暗自高兴。不公开身份，用了化名，正合他意。

　　然而，当注意到“李潇然”三个字时，凌陌暗暗皱眉，眼底闪过一抹寒色。他来这里凑什么热闹！

　　台下的人大都听说过李潇然的名字。于是，在这三个字点出来的那一刻，李潇然就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无数道目光。

　　喂喂，用不着反应那么大吧，不是还有太子殿下吗！李潇然嘴角抽了抽，想要等着接下来的好戏，眼神瞥见云轩，却见后者一脸同情地看着自己。

　　咳……早知道我也改名了。李潇然幽幽收回目光，无声叹息。

　　孟杰听到这名字，很明显地吃了一惊，内心如同一百只草泥马呼啸而过。没记错的话，这家伙可有个当主帅的爹，他直接去当少帅不好吗？

　　要知道，孟杰是有多羡慕李潇然，可以直接当少帅！呃，虽然他对打仗并没有什么兴趣，但那个男儿不羡慕能够身披战甲、威风凛凛站在点讲台上、号令众兵的人呢！

　　凌陌的心理，就如同孟杰一般。此次向父皇申请副将一职，主要目的便是有个压的过云轩的身份，才好找机会下手。但李潇然竟也跟着来预备营，定会坏他大事，心中不免烦躁。

　　点完最后一个名字，凌陌将名册递给手下。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凌陌平了平心情，缓缓举起手中的剑，声音清朗，如碧水长流，“入烈焰军者，无论贫富贵贱，皆为烈焰军一员，尔等须刚勇不怯、克己忠诚、为国为民、荣辱与共，无论何时，无论何地，皆不可忘同袍之谊！“

　　“是！是！是！”

　　此话一出，五百余男儿均是血脉沸腾，志气大涨，连声高呼。就连刚刚暗自瞧不起凌陌之人也为不禁之心动。

　　云轩的眸中泛起笑意，没想到自己这个弟弟还是有着闪光之处。

　　凌陌看着台下的轰动，不由得暗自兴奋，但注意到云轩的神色，竟又是这副大人看孩童的样子，眼中阴鸷之色又瞬间加重了几分。不过目光一转，便又恢复往常。

　　云轩感受到凌陌的杀气，不由有些头疼。看来还是要花些功夫，将他的性子磨练磨练。

　　凌渊这副算盘打的十分如意。现在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自己继承皇位，要么自己帮助教导凌陌，让其继承。

　　无论哪一种，都少不了自己的事。还偏偏自己不喜欢皇位，凌陌却为之疯狂。

　　台上，凌陌派前营将军孙其战宣读了军规，又核查了一遍人数，才宣布：“原地休整。一刻钟之后，箭术考核！”

　　校场上，立刻炸开了锅，不少人都交头抱怨起来，他们舟车劳顿了一整天，都盼着能赶紧睡个安生觉，谁也没料到，入军第一天，就要连夜进行箭术考核。

　　听到休整令，孟杰如蒙大赦，立刻一屁股坐到地上，悠悠转了转脑袋，环顾四周。

　　夜色下，一抹白衣映入眼帘，孟杰猛地清醒，刚要起身一探究竟，却被一只手按住肩膀。

　　下意识地一惊，孟杰扭头看去，却是跟他一起来的一位公子，此时正甚是犯愁的抓了抓脑袋，满脸苦相地望着他，“孟兄，怎么办啊？我最烂的就是箭术了。要是考核不通过，会被直接踢出大营吗？”

　　孟杰回过神，再向远处看去，早就没了白衣人的影子。

　　那公子忽得灵机一动，急问：“孟兄，你箭术如何，能不能赶紧教教我要领？”

　　孟杰咧了咧嘴，想到这一天来的遭遇，气上心头，不自觉抬高了声音，愤愤道：“彼此彼此！老子倒想直接被踢出去，好回到我的锦衣玉食中，再也不受这罪了！”

　　话一出口，孟杰就后悔了。因为声音过大，已经成功引起了凌陌的注意。

　　人群自动为朝这里来的凌陌分了条道。

　　那人见情况不太妙，很机智地往旁边挪了挪步，然后跟另外两位公子躲在了人群中。

　　凌陌抱臂而视，孟杰连忙行了个礼：“参见……凌副将。“

　　“怎么，这还没开始呢就受不住了，孟、少、爷？“凌陌特地将“孟少爷”三个字咬的重了些。

　　“小的万万不敢！”孟杰听出了凌陌话中的意味，冷不防地颤了颤，连声道。

　　凌陌冷哼了一声，为了在军中树立威信，他必须要以身作则，对这些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们儿本不能有特殊待遇。但念在孟知涯这些年为自己所做的确实不少，凌陌略一沉吟，开口道：“念你是初犯，这次就不计较。如有下次，军法处置！“

　　“是是，小的再也不敢了。“孟杰惊了一身冷汗，连连点头。

　　不远处的李潇然不由啧啧两声，对着云轩道：“凌陌果然不能一视同仁。要是我肯定不会放过这个立威的机会，你说呢？”

　　不料半天都没动静，李潇然侧头一看，才发现旁边早没人了。

　　队伍最末，远离众人的一片空地上，王君然正安静地坐在地上，闭目休息。周围有人来聊天的，见他性子冷谈，便也悻悻离去。

　　不一会儿，他觉得似乎有股寒意扑面而来，凉飕飕的一片。

　　睁眼抬眸，果见云轩正站在他面前，星眸如炬地瞧着他。

　　王君然一怔，站起身来，看着一向温和带笑的云轩，“你生气了？”

　　云轩退后一步，微微颔首，十分有礼：“能否告诉在下，步姑娘为何来此？“

　　“我是来看着你的！你要是一走了之，我哥万一有什么事情怎么办？我又找谁报仇去？”步珺然这句话说的很快，因为她在路上便一直说服自己，是因为这个而不是因为担心他才来的。

　　一向波澜不惊的云轩闻言，心头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握了握了拳头，想也未想就开口道：“事到如今，你仍信不过我？”

　　步珺然听到这如质问般的话语，不禁一怔，下意识地一句“我信”却被她生生咽了下去。

　　她上前一步，强迫自己抬起头，看着他。

　　她秋水般潋滟明净的双眸，一动不动的望着他。

　　这样亲密的距离，几乎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云轩听到自己破口而出的一句话，也是一愣。好久都没有这样说过失去理智的话了，这是怎么了？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云轩眉心微蹙，再次退后一步，拉开距离，躬身一礼：“抱歉。令兄的伤在下会负责到底，报仇之诺绝非戏言。还请步姑娘放心。军中不是姑娘所待之地，还是尽快离开为好。”

　　“为什么听你的？这是我的事情，不用你管。”步珺然也平了平心情，恢复一如既往的冷淡。语罢，索性重又坐回地上，闭目而息。

　　孟杰那里人群渐渐散开，云轩忽地身形一闪，避过凌陌投来的视线。

　　他来找步珺然，正是利用孟杰的时机，选择凌陌不注意自己的时机。否则，步珺然定会因自己受到牵连。这也是云轩让步珺然走的主要原因。

　　步珺然只觉面前生风，再一睁眼，云轩就不见了。

　　这时，凌陌朝孙其战示意，开始给每个新兵都分发下一副弓和一壶箭。

　　然后在人群中，他找到了云轩，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亲手递给了他一副弓箭。

　　云轩谢过，发现凌陌的视线移到身后，是步珺然朝这里来了。

　　云轩转身离开。

　　凌陌对王君然有印象，又上上下下打量了王君然一眼，才偏头从孙其战那里又接了副弓箭，发给了他。

　　云轩确定凌陌暂时没注意这里，追上步珺然，神色严肃道：“步姑娘，你既然不想走，我也无奈。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是不要在人前表现出你我之前认识，特别是凌陌。”

　　步珺然本想问为什么，但仿佛有种奇异的力量从云轩身上散发出来，竟令她鬼使神差地乖乖点头，“好，我答应你。”

　　多年之后她才知道，那是只有上位者才拥有的习惯与力量。

　　“还有，到了白天，你这样极容易被高手认出来是女子。“云轩从身上摸出一个圆形小盒，二指并拢取了点药膏，对着步珺然微微低头，“我需要帮你简单易下容，失礼。”说着将步珺然脸颊偏下的地方及鼻翼部分涂抹了几下。

　　感受到云轩微凉的手指划过脸颊，步珺然不知怎地，脸颊后侧出现了一抹可疑的红色，有些火辣辣的。步珺然不禁皱了皱眉。

　　还好有这黑夜的遮掩，云轩并未察觉，只当步珺然皱眉是因为自己的举动，再次道了歉。

　　就这样的几下涂抹，步珺然便从一个眉清目秀的美丽女子变成了棱角分明的刚强少年。

　　“请姑娘处处小心，累了就告诉我，我将你送走。”云轩朝步珺然微微一笑，言语却极为真诚。

　　弯腰拿起那副弓箭，云轩准备离开。

　　“等等！”步珺然突然叫住云轩，神色微变，似有所虑。她上前一步，便感觉灵蛊们活跃得更厉害了，不由得问了一句，“你中毒了？”

　　“是箭。”云轩明白了步珺然的意思，微微一笑，指了指手上的箭壶。

　　“有人要害你！”步珺然目光看向那壶凌陌分发的箭，微微张大眼睛。

　　“嗯。”云轩笑着回应了一声。

　　“是谁？”步珺然突然想到什么，“凌陌？”

　　“嗯。”继续回应。

　　“……”步珺然无语。这人脑子有问题吗？知道还那么淡定！

　　于是，她也突然明白云轩让她离开的原因，是为了自己。

　　可是，如果自己出事了，没了个仇人，他不应该高兴么？还是，他真的从一开始，就诚心想要弥补过错？

　　想到这儿，步珺然回神，看到云轩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忽然有些气恼，故意问道：“那怎么办？”

　　“无妨。这毒不会要了性命，顶多手掌溃烂而已。回头我上点药，逼出来就好。”云轩冲步珺然一笑，好像真的事不关已一样。

　　步珺然突然有点同情夜辰和楚子洛了。

　　心中叹息一声，步珺然翻掌，将灵蛊们放出，不一会儿便尽数爬进了箭壶之中。

　　“这些灵蛊喜欢毒，将毒尽数吸收后，会留下属于它们的痕迹。”步珺然看着灵蛊们“干完活”回来后，将一些粉末洒在了箭壶中，“再用解药解了我这灵蛊毒，就没事了。”

　　云轩看着步珺然这套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嘴角不经意间勾起，道了一句：“多谢。”

　　步珺然将一丝得意藏在心里，面上淡淡“嗯”了一声，又道：“凌陌跟你有旧仇吗？”

　　云轩摇了摇头，所答非所问：“其实姑娘不用知道，也不必担心。在姑娘报仇之前，我是不会死的。”

　　步珺然看着云轩平静地说完这话，竟莫名有些难受。她知道云轩是误解了她的意思。可她不会解释，也不能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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