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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大结局 (2)


。清冷的日光透过密密的树林漏下,照在草地之上清冷的小花之上,素白芬芳,也不知是晨曦的露珠尚未褪去,还是姬玉蝶颊边滚落的泪珠沾染其上,此时正折射出点点晶莹四射的光芒,格外凄美。

        凤绝与清幽滞滞凝立着,望着眼前一幕,不觉亦是感染了些许悲伤的情绪。

        良久……

        姬玉蝶缓缓起身,她将皇甫昭之前放入袖中的图纸取出,轻轻撕裂,撕成无数细小的碎片,一扬手,仿若轻盈的雪花纷纷落下,又好似素白的祭奠。

        再抬首时,她望向清幽与凤绝,安静含泪微笑着,那笑似绽放在初秋的第一朵新菊,娇柔明艳。时隔五年之久,她如今终于可以独自一人拥有他了,还有他的孩子。

        眼前仿佛还是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夏日。

        他的府邸之中,雷雨过后,满院子的树叶被雨水洗过,绿的能沁出水来。他只以一指挑起她尖细的下巴,戏谑道:“人都道,肤白遮丑三分,水眸动人七分。想不到,你麦色肌肤,丹凤眼狭长,竟也能如此冷然美艳……当真是个,少见的美人。”

        春风一度,情动不过一夜。

        一切,却再也回不去了。

        姬玉蝶轻轻开口,“左贤王,教主,我没有带走王府之中或是教中的一分一毫。请问现在,我可以走了么?”

        凤绝看着她的眸色添了一分沉重,他突然明白了,其实姬玉蝶是故意留下破绽,让自己一路跟随而来的。也许,她早就准备好了在自己与皇甫昭缠斗的时候,伺机亲手杀了他。

        扬一扬手,他示意她离去。皇甫昭已死,新罗国再不足可惧,他也没有必要为难一个弱女子。

        姬玉蝶礼节性的福一福身,她俯身,抱起皇甫昭渐趋冰凉的身子,一步一步朝江边而去。

        背影,有着近乎虚脱的颓丧,整个人恍如经历了一场噩梦,无力而茫然……

        “她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烈性女子。我想,她一定是极想极想拥有一个他的孩子,才会这样做的。”清幽轻叹一声,感慨道。

        凤绝本是平缓的神情,在听到“孩子”二字时,俊颜霎时惨白。突然,他身子剧烈颤抖起来,猛烈地咳嗽着,紧紧捂住薄唇的五指间,有汹涌的血不断溢出。

        清幽见他不对劲,一臂将他遮挡的手拉下。当见到他满手的鲜红时,只觉有一把极其锋利的刀从心间狠狠划过,再望向他苍白的俊颜,泛青的唇角,鲜血正汩汩溢出。

        她连忙伸手去擦拭,不想却越拭越多,鲜红染红了她的衣袖,渗入腕间,一直向深处滑淌,黏黏腻腻的,像是一条蜿蜒的小蛇,带着无尽的恐惧向里钻去。

        “要不要,找御医?饮些驱寒的汤药?”她用力扶住他,焦急地问道。

        他颔首,艰难开口,“去东城门外,如今我扎营在那里。”

        她连连点头,携他一路施展轻功来到东城门外扎营的主帐之中。

        随行御医,忙进忙出,端来清水给凤绝擦拭,又端来汤药,还有小厮备下一袭干净的衣衫给他换过。几名主将、副将都在帐中,为了不动摇军心,凤绝只是淡淡解释自己方才与皇甫昭决斗,受了些许内伤,并没有大碍。

        待到一切收置妥当,已是黄昏时分。

        凤绝坐于主帐之中,屏息凝神,他调息片刻,轻运内力时,方发现经过方才一战,自己又咳了不少血,而他的内力已然只余两成。

        抬眸,望着始终站在帐门口,正一脸担忧的清幽,他柔声问道:“惜惜,你今日怎会出现在城南?”

        看着他苍白如棉纸的脸庞,再找不到一丝鲜红,清幽拼命忍住心底四处泛滥的泪水,她不想因着自己难过,再加重他心中的负担,她勉力道:“我其实是跟踪皇甫昭而来。对了!”她自胸口取出几张薄纸交至凤绝手中,凝声道:“绝,你赶紧派人。夜渠开凿之事,除了是皇甫昭转移你们的注意力以外,其实还有着更大更深的阴谋。图上,你瞧那是一处坝口,有蓄水功能,看起来似乎能防止旱季的时候缺水。”

        纤长的手指一指,她皱眉,“可是你看,只消将这里堵上,再将坝口炸开,所有积蓄的水都会拥入夜渠之中……”

        “等于放水淹没了整个夜都,是这样么?”凤绝顿时明白,他紧紧攥住手中的薄纸,手背之上青筋暴起,半响才道:“真是好歹毒的心思。不过,我估摸着此事轩辕无邪没有这么快能动作。此时放水淹了夜都,于他来说,不是最好的时机。我马上就派夜寒和日焰去处理此事,必不会让他得逞。”

        清幽颔首,其实她心中亦是清清楚楚,轩辕无邪自是要等到收复东都,再让皇甫昭的人马占据柳雁城,等到这个绝佳的时候,他再一举炸毁大坝,淹没整个夜都,让凤秦前无去处,后无退路,此时他再来个瓮中捉鳖,将他们一网打尽。她不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用后世的建坝原理,残害这么多无辜的人。

        此时,天色渐暗,冬日惨淡的月光从蒙了纱的军帐顶上碎碎漏进,丝丝缕缕都抚上他英挺的脸颊,愈加照的他面孔单薄如纸,有一种冰凉的气息将他笼罩着。

        她再也止不住心底无处不在的悲伤,扑入他的怀中,放声大哭起来。她知道,方才看他与皇甫昭一战时她就知道,他的武功已经在缓慢消失。而且,他的时日无多了。

        她的泪滚滚而落,炙烫的温度,亦是烫痛了他的心。

        伸出一臂,他很想紧紧拥住她,可终是停滞在了半空,声音中有着难言的痛,“惜惜,是我对不起你。我没能保住我们的孩子。三天三夜,我在崖底找了她整整三天三夜,几乎翻遍了每一处角落,都没能找到……都是我不好……是我无能……你那样伤心,一定恨我罢!”

        “不,这不是你的错……”她拼命摇着头,“我不哭……”

        失去小溪,她痛不欲生,可如今她更不愿见他如此痛苦,如此自责。所以,她拼命地去擦拭着泪水,可泪水愈来愈多,总也擦不完。

        他颓丧地摇头,冰冷的手颤抖着抚过她的面颊,“怎会不是我的错?若不是……我昔日……招惹洛云惜,又何至于此……所以,这全都是我的错!”

        突然,他腾地站起身来,一迭冲向帐门口,任帐外无尽的寒风扑来,将他身子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冷彻成冰。眼神如痴如狂,他大声吼道,“为什么!为什么!苍天,你惩罚我一人就够了,为什么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为什么!!!”

        清幽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控的样子,她扑上前去,直直地将他拽了回来,自身后紧紧拥住他冰凉冰凉的身子,想以自己周身的温暖去润着他。只可惜,他身底的寒凉之意,像是一个无尽的黑洞般,非但不能温暖,反而将她身体之中仅存的余热,一点一点地抽尽。

        他欲挣脱,她却紧紧抱着,凄声道:“绝,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小溪的事,你已经尽力了,我们再生,我们再生,你喜欢孩子,我们再要一个……求你别这样……”

        他燥乱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回转身的时候,清幽温热的唇已然重重堵上他轮廓分明的薄唇。他的衣襟上依旧是淡淡的男子气息,他的双臂永远是这般修长有力,仿佛不管外面风有多紧、天有多冷,都是她最深最深的依恋。

        清幽感受着他唇齿间的气息,清楚地知晓自己置身他的怀中,无比心安,缓缓闭上双眸,耳畔听着他灼热的喘息声,喃喃低唤着,“绝……”

        “嗯。”他应声。

        她按住他正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拉着他探入自己的衣襟之中,又唤了声,“绝……要我……”

        指尖肌肤的柔细令他有着些许不真实感,而身底处寒毒正侵蚀着五脏六腑。他的面上浮现出难以抑制的痛楚,怕她发觉,他只得俯首,将头埋入她的颈间,嗅着她的馨香,吮吻着她细腻的肌肤。

        “绝,让我给你留后……求你……”她有些羞涩,却仍是褪去自己的衣衫,解开素白纯色的肚兜,紧紧抱住他。

        他愣住,许久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眼前一阵模糊。

        悲喜交集,一股既甜蜜又辛酸的感觉在他心头散开,又溢向全身。生命中从未有过的幸福感,夹杂着强烈的苦痛,如巨浪涛天,强烈地撞击着他,几乎无法承受。她对他的爱,分毫不会比自己少,亦是那样地强烈。

        抬首间,只见她星眸微睁,双唇娇艳,面颊还有着一抹绯红,每一种风情都是他所深深眷恋着的。低吟一声,他用力将她整个人拥入怀中。

        帐外是无边的黑夜漫下,唯有帐中一点红烛正温暖地点燃着。

        这一夜,他似是格外贪恋着她的身子,如同久渴的旅人见到了甘泉,濒死的鱼儿回到了大海,他们抵死缠绵,交缠着,只是在他登临顶峰之时,却骤然撤出她温暖的身体,没有将灼热的种子留在她的体内。

        她清晰感受到,睁开似水双眸,掩不住其中沉痛之色,僵硬问道,“绝……为什么……”

        他平复着自己微喘的气息,亲吻着她因着情欲而殷红的脸颊,低低道:“惜惜,我是将死之人,何苦再要个孩子拖累于你……若是没有孩子,五年也好,十年也罢,总有一日你不会再痛得那样深,可若是有了牵挂……小溪的事,让我清楚地知道,是我无缘无福有子嗣。所以,我不愿再拖累于你……”

        她双手托起他英挺的下颚,眸中晶莹大颗大颗地滚落,深深望入他的眼底,凄然道:“绝,你听我说。轩辕无邪他已经彻底疯狂了。我不想瞒你,也就这一两日,他会向东都发起总进攻。他……再不是以前了,如今他手中有着火力极猛的火炮,还有你从未见过的投石车,还有能同时发射十支远程箭的连弩,甚至连甲胄,战车他都改良过,用了精钢加固,其稳牢程度远胜于生铁。你信我,如今你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她话音落下时。帐外的狂风正刮过旷野,发出隐约的尖啸,一如地狱中的幽灵,在暗夜中肆意咆哮着,预兆着即将发生的惨烈战事。

        吻着他的额发,清幽又道:“你赶紧通知凤翔,守住夜渠,撤回夜都罢。我们,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或者是那四季如春的寒霜部落。我日日守着你,好不好?绝……”声音愈加低微,她紧紧握住他的手,哀求道:“求你了,哪怕没有天长地久,没有未来,让我陪着你好么?哪怕几天都好……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他轻轻摇头,只道:“我凤秦子民,生于马背之上,以天为帐,以地为床,祖辈世世代代都想入主中原,雄霸一方,怎能……”

        此时,天似亮了。

        帐外透入第一缕晨曦,将他的身形笼在其中。清幽望去,只觉他此刻的面容,有如朝阳般明朗,充满了豪气。

        是了,他是那样铁骨铮铮的男儿,又岂会于阵前轻易退缩。

        突然,凤绝屏息凝神。

        远处,似是鸣起了金鼓之声。细听之下,已是能感觉到马蹄声如奔雷袭卷,来人不在少数,还伴随着战车轰隆隆碾过黄沙尘土的声音滚滚而来。

        他连忙披衣起身。

        清幽亦是心中一沉。轩辕无邪提前起兵,许是因着自己逃离的缘故,轩辕无邪害怕会夜长梦多,这才赶紧突袭。她匆匆穿戴好,背起射日弓,系上金羽箭。仍是不死心,她又劝道:“绝,我们撤离罢,你真的不是他的对手。”

        他凝望她片刻,字字郑重道:“惜惜,你听见了这金鼓之声吗?战争已然开始,我们已经无法撤退,即便轩辕无邪有着十成必胜的把握,而我又怎能抛弃自己的十万亲兵于不顾,独自离开?他们个个都是跟随着我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是我的骨,我的血,我又怎能轻易背离他们?”

        他振臂一挥,撩开军帐幕帘,金色的朝阳并着冬日寒冷的风一同扑来。

        营寨之中,号角声连连,所有的士兵都开始紧急纠集,进入备战状态。

        凤绝望着面前一名名意气风发的将士,望着他们面上长年被风沙侵染的深纹,眼前恍惚出现了从前一同征南闯北的景象。凌乱的战场之上,战马嘶鸣,带着血腥味的烈风扑面而来,刀刃砍下时,有温热的血液溅起,染红了半边天。塞外的夜,是深沉的黑,一望无际的原野之上,连星光都变得惨淡。

        他怎能忘记,自己生来的使命,就是纵横沙场!

        深深吸一口气,他转眸,望着清幽,眸中坚定之意任凭谁都无法改变,一字一字,声音如巨石投入湖中,每一下都砸在她的心间。

        “男儿自当在沙场之上,流尽自己的每一滴热血!”

        “呀”地一声长啸响起,荒凉的原野上空,似有孤雁掠过天空,独自悲鸣着。

        心中有绝望蔓延,她却向他嫣然一笑。唇边梨窝隐现,宛如海棠花瓣上的露珠,清澈晶莹,向着朝阳,她微笑道,“那好,天涯海角,不论是战场还是地狱,我都会陪着你!”

        背紧射日弓,她正欲跟上他的脚步。不想,胸前突然酸软一下,她睁圆了双眸,不敢相信他竟是向自己射出了“夜隐”银针。下一刻,她只觉脑中混沌一片,再没有意识……

        凤绝伸出双臂,将她软软倒下的身子,稳稳接在了怀中,凝望着她美丽的睡容片刻。终沉声吩咐道:“来人!将她送回给轩辕无邪!”

        ……

        ***

        东宸国永庆三年。

        凤秦国万和九年。

        正月初一,晴冷,大风。

        凤翔明黄色龙袍加身,头上斜插着瓒珠,有内侍正弯腰替他束上九孔白玉革带。他望向镜中自己,玉面生威,只是掩不住眉宇间一点轻愁。微微仰头,他替自己系好颔下明黄色的缨带。

        身后,左兼大步直闯殿中,也顾不上君臣礼仪,急声道:“皇上,情况不好了。”

        凤翔转身,神色平静如水,只道一字,“说!”

        左兼急道:“方才左贤王派人入宫急报,此战凶多吉少,请皇上赶紧撤出东都,回夜都后再从长计议。”

        “那他自己呢?”凤翔微愣。想不到,局势突然转变,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这轩辕无邪,还真是有能耐。

        左兼一脸沉重:“皇上,左贤王如今已是进退不得。他能拖上多久便是多久。他上请皇上赶紧撤离,不要再耽误了。”

        凤翔“嗯”了一声,略略思忖,旋即凝声道,“左兼,你命人打开除了东门以外所有的城门,放不愿留下的百姓离去。还有文武百官也一同撤离,再命隋国公的亲卫与南北西三个城门维持秩序,务必不要引起混乱与恐慌。还有……”

        语一滞,他突然上前握紧左兼因着岁月而略显粗糙的手,郑重道:“朕带一万锦卫去东门协助皇弟突围。太子便交与你照看,若是有个万一……太子年幼……还望爱卿能从旁辅佐一二。”

        协助突然,必是凶多吉少。皇上此话无疑是临终托孤。左兼闻言,顿觉喉间涩哑,干涸的眼眶老泪纵横,泣不成声道:“承蒙皇上如此信任。只是,前线战况凶险,还请皇上三思,保重龙体乃是国本……”

        凤翔随手取过金甲,披上的瞬间,已是带着雷霆之势向外走去。

        只留下冷硬决然的话语,在奢华的大殿之中悾悾回荡着。

        “朕意已决,岂能置兄弟于危险中不顾!”

        ……

        ***

        好亮,好刺眼!

        清幽辗转醒过来,她缓缓睁开双眸,好不容易才适应了猛烈的光线。此时,冬阳照在一片绵延的青色琉璃瓦之上,正反射着幽幽的光芒。正是这样眩目的光芒,令她几乎睁不开眼。

        冰冷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你也该醒了,不然,岂非错过了好戏?!”

        熟悉的语调,是轩辕无邪!

        清幽一惊,猛然坐起身。眼前,明媚的阳光将轩辕无邪的眼神映得幽幽闪闪。

        她环顾四周,回想起此前自己被凤绝点穴送离。可这里,怎会是东都城楼?再看天色,已近傍晚,一整日都过去了。

        难道说……

        千年来的纠缠入骨,摆脱不了的万丈深渊,他眼中那抹狠绝的幽光,她瞧得清清楚楚。

        耳畔,是数万人正发声呐喊,狂风卷着杀伐声、惨呼声、金鼓声迎面扑上城楼。她猛然起身,冲至城墙边,向下张望。

        那一刻,清幽狠狠怔住了。

        这世界,已然被宰割得七零八落,到处都在燃烧着。

        只见东城门底下一片焦黑,火炮,投石机肆虐的痕迹随处可见,处处皆是一片惨淡的景象。整个东都已然面目全非,笼罩在一片阴沉之下。

        漫漫硝烟撒落下来,空气中充满着一股焦糊味。

        看来,轩辕无邪已是用投石车、火炮摧毁了凤秦军队本是坚不可摧的城防。

        而现在俨然是最后的短兵相接。她慌忙又跑向城楼的另一侧往城里瞧去,只见大街之上寥寥几人正背着包袱匆忙离开,空廖的城中,竟无一兵一卒守卫巡逻。

        她复又跑回方才自己所站的位置,神色焦急地向下瞧去,目光撕破重重刀光剑影,她立即就寻找到了那令自己魂牵梦绕的黑色身影。

        狂肆杀气到处弥漫着,东宸国士兵发喊前冲,凤秦国士兵虽是训练有素,盾牌手掩护着骑兵,可也抵不住东宸国十弩连弓的强烈攻势。一批又一批的凤秦国士兵纷纷倒下,渐渐连阵法都乱成一团。而东宸国的数万精兵,在这番杀伐之下,气势上又盛了几分,此刻正疯狂厮杀着。清幽即便再不懂战事,也能看出凤绝的亲兵已是溃不成军。

        而他,正孤身一人在千军万马之中奋战着。左冲右突,他手中的长剑,不多时便饮了数百名东宸国士兵的鲜血。纵身一跃,他高俊的身形卷起一道黑色风暴,直扑向东宸国的先锋将领。

        青峰划过处,血红飞扬三尺。

        只是号角长鸣之下,东宸国的士兵有如潮水般向凤绝拼命涌去,铁蹄狂踏,踏过前面倒下之人的尸首,一次次攻向他。只因,庄王有令,杀得凤绝者,封万户侯,赏黄金万两。巨大的利益驱使下,勇者前仆后继,永无止息。

        清幽看着,只觉冷汗涔涔落下,浸透了她整个后背,黏腻在身上,被风一吹,直冷得瑟瑟发抖。

        眼前到处是士兵淌满鲜血的脸孔,硝烟弥漫了整个天空。也不知是因着临近黄昏,还是因这鲜血融进了天空。此时连天空也变成了红色的,连同那一轮红日,也在血红的光轮中颤动着。

        轩辕无邪走近她身边,修长的手指撩起她耳边一缕棕红长发,绕在指间把玩着。他突然道:“凤翔还真是有一套本事,短短时间内,竟能令城中要员全数撤离。”他朝身后望一望空萧的大街,嗤道:“如今能走的百姓也都出城了,只留下一座空城给我。不过无妨,这仗,我赢定了!”

        清幽陡然转身,紧紧拽住他金袍袖口,哀求道:“无邪,这不公平!你不能这样做,不能用不属于这里的武器来赢得战争!你心中清楚的,东宸国气数已尽,总有一日会亡国的。你这么做,会改写历史的!你收手罢!收手罢!好么?!求你放弃罢!”

        “清幽!”他怒喝,指节格格作响。眸底顿时血红一片,有着难以言喻的撕裂的伤痛,他伸手狠狠捏住她的下颚,“你不是说你会留下来吗?可你还是逃跑了,不是么?你去给他通风报信了,不是么?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我为什么要收手!”

        下颌有将被捏碎的裂痛,她仿佛能听到自己骨骼裂开的声音。并不死心,她艰难开口,“无邪,你究竟想怎样?难道你想一统天下吗?那对你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他恨声道:“我想怎样?我又能怎样?我定要杀了凤绝,灭了他的十万亲兵。让他亲眼看着,我是如何践踏他!践踏他的尊严!”

        她用力挣脱他的钳制,连连咳嗽几声,猛力呼吸几口新鲜的空气,哑声道:“你究竟要我怎么做,你才肯放过他?”

        他冷笑,“放过他?那不可能。若要我停止进攻,停止杀戮。除非,你亲手杀了他。”说完之后,他似是自嘲般的轻哼,“杀了他,你怎可能做到?你是那样深深地爱着他。所以今日你就好好看着,我是怎样杀了你的心上人,怎样扫平他的十万亲兵,一个也不留。他纵横沙场一辈子,必定视自己的亲兵为生命,我就要他亲眼看着自己珍爱的东西,一样一样的失去!和我一样,一无所有!”

        清幽面色惨白,焦虑的目光突然扫到一支冷箭正朝凤绝射去。她惊呼出声,只可惜离得太远,无法相救,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避之不及,一任冷箭没入他的右臂之中。

        其余士兵见他受伤,更如同疯了一般,人人都怒吼着拼杀上来。

        凤绝身腾半空,换过左手持剑的同时,硬生生地将剑自右臂之中拔出,伴随着鲜血喷涌而出,但见白色腰带在空中一闪,他在腾空翻腾的时候已是将腰带死死缠住自己的伤口。

        落地的时候,他依旧还是那个纵横天下,横扫千军的“铁血黑鹰”,丝毫没有因着受伤而消减锐气。

        他在阵中勇不可挡,杀得东宸国士兵像落叶飘絮倒飞满地,瞬间将十余人毙于剑下。

        清幽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些。旁人不知道,可她却是最清楚的,凤绝的冥水之毒已然渗透五脏六腑,看他的出招,内力已然所剩无几,有的只是他浑身的勇劲气力罢了,否然他断断不会中刚才一箭。只是,纵然他左手剑法超绝,杀得了一千,还能杀得了一万么?又能撑到什么时候。

        轩辕无邪悠闲地斜靠着城墙,遥望阵中,凤绝正激斗的身影,微讽道:“剑术是不错。只可惜,我看他也撑不了多久。”

        此时,一名东宸国将领气贯剑尖,长剑悄无声息割破冷风,伴着战马横冲之势横扫过来,直朝凤绝杀去。

        清幽站在城墙之上,看得清楚,她后踏一步,真气运到极致,但见金光一闪,射日弓轻轻一弹,疾飞的金羽箭拨开重重硝烟,直中方才那名将领的后背。

        “砰”地一声,那人被受惊的马儿甩出几丈远,虽未毙命,却再不能动弹。

        轩辕无邪瞥了她一眼,冷笑道:“你想帮他?你又能杀得了几个?”

        清幽闻言愤然,电光火石间,已是自腰间抽出清绝剑。

        青光一闪,便横上他的颈间,她冷冷道:“不用杀几个,只要杀了你即可!”再近一分,锋利的剑刃划过,有丝丝薄血沁出,沿着青锋,缓缓而下,湮于青石地上,终与尘土无异。

        轩辕无邪迎风立着,他徐徐笑了,“你以为,杀了我,你能办的到吗?”

        她毫不畏惧地迎向他凌厉的目光,寒声道:“快叫你的人撤了!我绝不允许你做这种事,你用后世的科技,对那些无辜的人来说,是一种屠戮!是屠戮!你懂吗?!快叫你的人撤了!”

        他失望地摇一摇头,“清幽,你这样做,只会让我更恨他!”

        轻运内力,他引动体内的五毒母蛊。

        下一刻,清幽手中长剑堪堪掉落,剧痛令她再无法站稳,只得趴伏在城墙之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是的,她怎会忘却了,他可以用五毒蛊轻易控制住自己。那样仿佛刀绞般的疼痛,几乎蒙住了她的呼吸,连带视线都开始模糊起来。

        她的手软弱地垂下去,勉强支撑着,望向凤绝奋战的身影,泪滚滚落下。

        彼时,夕阳西下,巨大的落日仿佛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一片斜晖,给无尽的血色镀上一层浅金,看起来益发诡异。

        她就这样远远瞧着凤绝,瞧着他已是疲惫至极。他苍白的脸色揪痛着她的心,他身上仿佛又添了几处伤,每一处伤都仿佛割在她自己身上一般。

        泪眼迷蒙中,她只觉肩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似有金属犀利穿刺过她的身体。惊愕侧首,原是轩辕无邪正用一条细长的金链子刺穿她颈间的锁骨,而金链子的另一头已是牢牢锁在了石柱之上。

        顿时她痛得,连牙齿都在不停地发颤。

        他满怀怜惜地看着她,眼神瞬间宁和下来,平静温柔得似一潭秋水,明澈动情。那眼光落在她的身上,仿佛经历了千年,仿佛沉浸在了久远美好之中。伸出一手,他轻轻抚上她光洁的面颊,眷眷道:“不会痛很久的。你乖一点,等着我回来,我的庄王妃。等着我回来,我的妻子。你就看着,我去如何将我们之间的障碍扫清,你就睁大双眼好好地看着罢。”

        他的眼光突然一闪,凌厉扫向城楼之下,一抹明黄色的身影,正率兵左突右冲,直欲闯入阵中救下凤绝。来人正是凤翔!

        而此时,一袭蓝色却飞身前来相阻,温润的玉笛与铮铮扇骨相击时,一黄一蓝身形交错腾起,在无限夕阳中折射出一种近乎残忍的色彩。

        轩辕无邪不屑道:“凤翔来了,真是意外之喜,本以为被他逃了。那真是太好了,日落之前,你就看着我是怎样令凤秦一点一点亡国的罢。就好像……那即将落下的红日。”轻身一纵,他跃上城墙正欲离去时,却觉自己的衣摆正被人生生拽住。

        清幽已是痛得难以喘息,可即便这样地痛,也不能消减她分毫的理智,她艰难地问,“无邪,究竟要怎样你才能放手?”

        他望着满地夕阳的醉影,神情有着惘然的萧索,片刻后才道,“方才我不是说得很清楚了?想必你也听清楚了,我一言九鼎,言出必行。只是,我知晓你必定办不到。所以……”冷笑一声,手中轩辕剑一挥,他生生割断自己浅金色的袍摆。飞身一纵,朝着那激烈的战场而去。

        “不!”清幽痛呼一声。

        泪眼迷蒙间,但见远处的凤绝又被锋利的刀刃划过后背,也许鲜红早就染遍了他的衣襟,再也无法分清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他的长发早就紧紧贴在身上,本是风卷残云的剑风,也一阵一阵地弱了下来,唯一不变的,是他周身所散发出的凛冽冰寒的光芒。

        血光和着剑光不停地闪起落下。

        形势,越来越凶险。

        清幽被金链牵扯住,不能离开。她勉强起身,搭起肩上沉重的射日弓,眼见着危险向他袭去。

        她射出一支金羽箭,替他除去一次威胁。

        伸手自背后,再抽出一支,满弓,再次射出……

        轩辕无邪虽是抵达战场,却只是冷眼旁观,并不亲自动手,他只是指挥着将士们一波一波地冲上去,夕阳照耀之下,他们就好似涨潮时正一阵一阵迅速涌来的巨浪,一滚一滚的浪头都被夕阳镶上了一层金鳞,直直凶猛地扑向凤绝。

        凤翔眼见着凤绝体力不支,无奈又被蓝毒死死缠住,分毫近不得,益发焦急起来。

        清幽一支一支地射出手中的金羽箭,十余支长箭好似流星般先后射出,支支都穿透了东宸国士兵的身体,爆起蓬蓬血雨。

        直至,她纤长的手指触到身背后,摸到仅余最后一支箭时。她的手,僵硬地停滞在了那里,一动也不动。

        心中,有无尽的哀凉缓缓淹没。

        轩辕无邪说的没错,纵使你武功再高强,能杀得了一千,还能杀得了一万么?总有精疲力竭之时。她纵然可以射箭帮他,一次又一次解除危险。

        可她的箭,终究只剩下最后一支。

        又该如何救他呢?

        凤绝,他是那样铁骨铮铮的男儿,宁可在沙场之上流尽身体的每一滴血,也不会轻易抛弃他的亲兵,不会独自突围,他必定会陪伴着他多年来朝夕相处的战友们,一同奋战,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这就是凤绝,这就是她白清幽所认识的凤绝。

        就是这样的,凝聚了天地间全部正气的雄魄男子。

        也正是这样的正气,深深地吸引着她,深深地震撼着她,沁入她的心肺,沁入她浑身每一处细胞之中。

        他的正气,他的温柔,每一样都牢牢刻在她的心中,即便是相隔千年,也无法忘却。

        他本是天生的王者。平日里,他不着铠甲,只是这般闲散的姿态便能散发出强大的冷冽的气势。俊美深刻的面容,对她说话的时候,声音低沉磁性,却满是温柔之意,令人难以想象他在战场之上那于千军万马中奔腾驰纵的英雄豪气。

        她爱他,她深深爱着他。她早就无可救药的爱上了他。

        战场之上,他永远是那传说般的人物——铁血黑鹰。可以任意翱翔于蓝天之间,当他一双巨翅展开的那一瞬间,仿佛能凌驾于苍天之上。

        而此时的他却因着饱受冥水毒药之苦,失去了内力,等于是美丽的苍鹰,受了重伤,再不能肆意翱翔。

        滚烫的泪水簌簌滑落,炙热的温度,烫痛了清幽的右手。

        是的,她的右手之中,有着他的天丝,令他武功纵横天下,时时刻刻保护着他的天丝,可如今他再也无法施展了。他为了她,失去了太多太多。

        那一刻,她看着他渐渐无力,心中像被剜去了一大块,只空洞地淌着血,脑中一片空茫。手中紧紧握着最后一支金羽箭,怔怔发愣。

        那一刻,她远远看着轩辕无邪冷眼旁观的表情,她突然间,明白了轩辕无邪的用意。凤绝是凤秦国将士心中的神,永不可击败的铁血黑鹰。轩辕无邪并不亲自出手,他要的就是这样一个神话般的人物,最终死在最普通的士兵手中,那对凤秦国全部将士的信仰,将是最沉重的打击。

        那是一种,神话的无情破灭。

        那是一种,对英雄的玷污。

        不,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种事发生。

        那一刻,她像是着了魔一般走上前,一步一步地踩上城墙,站在了那高高的城墙之上。刺穿锁骨而过的金链子已然绷直,到了极限,扯的她骨血有着碎裂般的疼痛。

        可她却丝毫都感受不到了。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她脑中忽然想起了这样的一句话。项羽顶天立地,盖世英雄,最后却在乌江边死于小人之手。如果,她是虞姬,她会怎么做?

        此时夕阳缓缓而下,晚霞似火,正燃烧着半个天空。

        她的身后,是片片彩色祥云轻轻托起的群山峻岭,此刻在虚浮的红霞之中,都似在飘荡着,在飞翔着。

        而她就这样,舒展着长臂,手抱满月,背挺青山。弯弓,搭弦,展臂,满上最后一支金羽箭。

        满头棕红的发丝全部飘散,无一丝束缚,飞扬在了美丽的晚霞之中,竟是一副极美极美的景色。

        轩辕无邪第一个注意到清幽跃上城楼,他极美极媚的眼梢微微曲起。隔着太远,虽是瞧不清楚她面上的表情,可是她这般停滞的动作,令他心头没来由地一紧。难道说……

        轩辕无邪极缓极缓地伸出一手,示意所有的东宸国士兵不再进攻,步步后退。

        此时的凤绝早已是真气耗尽,汗水与血水将他的衣衫浸透。他真的,再也没有力气提起清绝剑,修长的手臂缓缓垂下,剑锋直指地面,鲜血沿着剑刃滑下,一滴,又一滴,淹没于黄沙之中。

        眼前,有着飘忽的模糊,渐渐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他不知道为何轩辕无邪会突然停止进攻。轩辕无邪他不是应当要置自己于死地的么?又怎会轻易放弃?更何况眼看着就要成功了,因为,他已经精疲力竭。

        他用力甩一甩头,努力地凝聚了视线,顺着轩辕无邪的视线望去。

        天的那一头,是美丽的晚霞,还有那——美丽的她。

        飘扬的红发,与晚霞浑然一色。

        下一刻,他看见一抹金色像流星飞来,极弯的弧度,划破了这卷美丽的画面。然,下一刻,利箭已是直直刺入他的心口。强大的冲击力,震得他后退数步,清绝剑用力刺入黄沙硬土之中,支撑着他,永不倒下。

        视线的尽头,他只觉那美丽的红色,渐渐模糊。

        曾经……

        对着将死的凤炎,他郑重起誓:

        声音若清冷罡风,他字字承诺道:

        “我凤绝,今,对着凤秦国列祖列宗起誓,若是我再爱那个--妖女,愿受万箭穿心!从此堕入地狱,永不超生!”

        万箭穿心么?远远不及这一箭穿心来的痛……

        真的痛么?

        天空,那样地蓝,那样明澈的蓝,可是为何看的久了……竟是清晰倒映出她美丽的面庞……惜惜……

        他很想伸手去抓住那分虚无,却只得看着,她一分一分地消逝着,直至眼前一片漆黑……

        凛冽冬风之中,只余他冷硬的身姿在狂风肆虐中凝立……永不倒下……

        ……

        “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如果,如果她是虞姬,她会怎样做?

        如果她是虞姬,她宁可,亲手杀了项羽。

        只因,英雄,不该有这般寥落的结局。

        两行清泪,缓缓自她麻木的面上滑落,松开的金羽箭的那一刻,她头脑冷静地仿佛不是自己的。

        眼前,仿佛还是他转首间温柔醉人的笑容,“你说要天上的星星……我想,不知这样,可以么……”

        如今,她终于亲手,将他也化作天边的星辰。日后千万个日日夜夜,只得遥遥相望,再也见不到了……

        身上,还有昨夜与他辗转缠绵时留下的温度,此刻却再也感受不到,已是随着他的冰冷,而一同冰凉下去。连同她空洞的心,都一同冷成冰,再不会有任何温度。

        他死了,这个她深爱的男人。

        曾经有一次,她下手时,匕首的锋刃刻意偏了一寸。

        可这一次,她却分毫不差。

        她亲手杀了他,只为替他达成心愿,保全他残余的部下……只为保全凤秦国……保住他一心惦念的江山……维护他英雄的尊严……

        痛么?

        她还会痛么?

        她从来都是最残忍的那个人,辜负、欺骗他的情意。

        就让她做那最最残忍的人!她愿意生生世世下地狱,日日受着煎熬之苦,只是她的身体,早就被她自己千刀万剐,已是成了空洞的躯壳,百孔千疮的心,再也感受不到跳动……

        肩头一松,她再也无力支撑沉重的射日弓。

        金色的弓弦,自城墙之上跌落,下坠着,不停地下坠着,直至跌落黄土之中……

        此番突如其来的变故,远远超出了轩辕无邪的想象。他没有想到,清幽竟然会真的亲手杀了凤绝。

        而不远处,正在奋战的凤翔与蓝毒亦是双双停下。

        “啪”地一声,碧落扇掉落于地。尘土飞扬而起,掩去它原本的翠色,只余灰败。

        “皇弟……”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谁说,天子不会流泪?

        有迷蒙的水雾,灼热地漫上凤翔的双眼,晶莹闪动,在金色余晖中光芒四射。

        ……

        此时,东宸国的诸位将领已是蠢蠢欲动。凤绝已死,凤秦国的皇帝凤翔此刻又在这里送死。这么大好的机会,他们憋了这样多年,如今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他们个个都摩拳擦掌着,手中明晃晃的兵器,正散发出阵阵眩目的光芒,几乎刺得人睁不开眼。他们只消再努力一刻,再坚持一刻,凤秦国将永无翻身之地。

        “退兵!”

        出乎意料的是,轩辕无邪却突然下令。

        众将士面面相觑,不明其意。

        “退兵!本王的号令,谁敢不从!全都给本王滚回七庄城去,快!”他大声吼道。

        一众将士纵是再不甘心,也不敢得罪庄王,只得怏怏而退。

        ……

        此时冬日的暮晚,仰面望去。一时是惨淡的蓝,一时是染血的红……

        突然,“轰”地一声巨响。

        好似地狱之中突然有无数孽障汹涌喷出,轰鸣的声音,令地面都颤了几颤。

        随着这一声巨响,一团蘑菇般的火云,骤然绽放,如同妖邪的地狱之花,盛开在了绵延不绝的青色城墙之上。

        伴随而来的,是浓重的滚滚黑烟。

        “糟了!”轩辕无邪抬头望一望天色,心中陡沉,这是他事先命人布置下的火药,时辰已到,他却忘了通知不要再点燃引线。

        “清幽!”

        他正在焦灼间,却只见那一抹白色的身影已是翩然在城墙之上疾速飘飞,心中一松,想来是方才的爆炸,震断了绑住她的石柱。无论如何,她无恙就好。她的武功高强,区区火灾爆炸,想来她也不会有事。如今东都已然收复,他也不想让这里变成一片废墟。

        “大家快去救火!”他一手指挥着,雷厉风行,“快去城中抬水车来!”

        突然又是“轰”地一声爆响。

        在这种生命攸关的时候。一众士兵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有人掩口惊呼,脚下竟是再也挪不开步子,只看着这座古老且华丽的城楼渐渐被大火笼罩。

        飞檐廊角,漫天招摇飞舞的旌旗,还有那巍峨的瞭望台……都被蹿起的火苗一一吞噬,火势越来越大,越来越烈,风助火势,整座城楼终于熊熊地燃烧起来。

        半空中腾起灼热的浓烟,空气中处处弥漫着焦炭的气息。

        熊熊的火焰肆无忌惮地扩张着它的爪牙,企图把所有的地方全覆盖在它的统治之下。火苗是可以吞噬一切的舌头,而这条舌头扫过之地便是一片废墟。

        就在所有的人都踟蹰不前,不敢上前去救火时。

        一抹艳丽的明黄色,却疯狂地朝城楼冲去。

        凤翔身边的护卫段仁与段景,连忙上前阻拦,焦急道:“皇上,城楼着火,眼看着就要塌了,皇上你去做什么?皇上……”

        凤翔一臂挥开他们,“在城下等着朕!这是圣旨!”

        火焰的热浪似流水般滚滚而来,冲天而来的烈焰,几乎要他整个人吞没。他尽力施展着轻功,虽然热流对真气有阻,他仍是不懈地努力着。

        瓦砾碎石,漫天而飞,不停地落在他的面上、身上,他却丝毫感觉不到。

        不!他的婉儿,此时还在城楼之中。他本以为,即便东都失守,也不会有人为难她的。所以他才不命人带着她撤退,他本已是放她自由。他又怎会知道,东都城楼会爆炸起火。

        身后,尚是段仁与段景大声的呼喊。

        “皇上!留得青山在!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断断不要去冒险!”

        太热太热,轻功再也不能施展,他奔跑着,穿越重重火焰,踏着石阶跃上城楼。又是“轰”地一声巨响,爆炸让整个城楼都在剧烈摇晃着,冲天烈焰已经将内殿包围,他上前,用力去踹开城楼的铜门,无奈铜门因着热而剧烈地膨胀着,益发的紧,他用力地去撞,用身体去撞,凝聚了所有的真气,用力去撞,撞,直撞得身子骨都麻木,再也没有半点感觉。

        终于,“轰”地一声,铜门倒塌。

        他连忙冲了进去。

        “婉儿!婉儿!”

        “婉儿!婉儿!你在哪里?在哪里啊!你回答我!回答我!”

        大声呼喊,焦灼颤抖之意难以掩盖。

        江书婉本是被囚禁在了城楼之中,突然的地动天摇令她不知所措,无奈门又被紧紧锁住,城楼里火焰四处蔓延,无奈之下,她横下一条心,存了必死之心,心中只是惦念着君临。她的君临,她好想好想再看君临一眼,那是她的亲子啊!

        眼前悄然弥漫出一层水雾,浓烟令她渐渐呼吸凝滞。她缓缓倒在了大殿之中,身姿轻盈,仿佛一片随时会被稀薄阳光化去的春雪,轻飘飘失去了生气。

        肺腑之中,空去越来越稀薄,意识也渐渐迷糊起来。

        虽是将死,却有婉约的笑意在她绝美的面庞浮起,她幽幽一笑,仿佛一朵昙花收拢洁白花瓣。就这样,含着笑,眼波痴恋地投向远方……仿佛看到了她的君临……

        突然,会是自己的错觉吗?

        她突然间觉得自己被轻轻抱起,随之有清新的空气吐入她的口中,令她渐渐回神。

        费力睁开双眼的时候,她似是看见了一张俊美如玉的容颜,会是自己在做梦么?她注意到,他明黄色的肩头,满是撞痕,血肉模糊,满是血迹……

        “婉儿,我们走!”

        凤翔紧紧搂住怀中的她,仿佛终于寻到了至宝一般,面上、心中满是欣慰。

        他的步履有些踉跄,身子亦是有些摇摇欲坠,他抱着她,只以宽大的明黄色衣袍周护着她,掩住她的口鼻,穿越过重重烈焰,不愿让那炙热再烫到她一分。

        烈火,滚过肌肤。有着噬骨的痛楚。

        近了,近了……还差几步……就要出了这城楼……

        此时,又是“轰”地一声巨响,整个城楼又剧烈摇晃起来。头顶的梁柱“吱呀”着一根根倒下,有一根直直砸在了凤翔的后背之上。

        几乎是同时,他的鲜血从喉头涌出,喷在了江书婉雪白绣着绯红莲花的外衫之上,那红,霎时间,艳过了莲花的颜色,亦是艳过了火焰的颜色。

        滚烫的鲜血,顺着她的面颊缓缓滑落……

        “翔……”她失控地尖叫起来,“翔……”

        头顶之上,不断地有梁柱掉落。

        突然,她只觉身子一轻,整个人急速朝外飞去。原是他,用尽全身最后的内力,将她震离城楼。

        有明黄色的珠玉腰带甩入她的怀中,随着她一同坠落城楼。

        热浪扑面而来,掀得她衣衫飘阙飞舞。

        最后的景象,是无数梁柱掉落,挡住了他英俊的脸庞。她最后看到他脸上的神色,竟是无比欣慰……

        风,轻轻托着她,腰带缠绕在她的手腕间。有点点迸裂的火星随之一起坠落,无意间烧裂了那腰带,热风激荡中,珠玉琳琅如同一场乱雨飞溅。

        余光的一角,她瞥见,腰带里面缓缓飘下一片明黄色的布帛……

        她不断地坠落着,纷乱碎石伴着她,如流星雨般一同落下。

        没有意料之中的痛楚,落地之前,她被人牢牢接住。

        是段仁与段景。

        她已然安全,生命无虞,可是他却……

        凤翔啊,凤翔,他总是这样,将一切都算得那样精准。

        可这次,唯独他自己,他可有料到……

        段仁与段景的神情满是焦灼,一见是她,连忙大声问,“皇上呢?皇上人呢?为什么没有一起出来?!”

        凤翔……

        她无言以对,脑中轰鸣直响,仿佛有无数人在耳畔喧嚣着,不停地吵闹着,她突然什么都听不见了,什么都听不见了……

        只,仰头,看着方才自腰带中掉落的明黄色布帛,缓缓飘悬着,飘悬着,终落在她的脚边。

        捡起的时候。

        不觉泪水已是满面。

        一纸诏书,放她自由。她自由了么?如果说,此时她的身子自由了,可也许她的心,将被永远地囚禁……

        不远处,轩辕无邪已是指挥妥当,数辆水车疾奔而来,喷出的水像是一条条白龙,交错着射向城楼之中。

        只可惜,大火肆意地狂舞着,风成了它最好的帮凶,狰狞而邪恶的火光映红了整片天空,毫不留情地吞噬着它身边所有的事物。

        即便有再多的水,也只是杯水车薪。

        他焦急的回顾身周,突然问道:“看见宁和公主了没?她刚才不是下城楼了吗,现在人呢?又去了哪里?”

        一名士兵小心翼翼地觑着庄王的脸色,回道:“好像……好像看见她又往回朝城楼跑去了。”

        “什么!”轩辕无邪大惊,手中的木制水龙掉落于地……

        ***

        清幽方才瞥见凤翔跑上城楼,待她靠近时,却见他已被掉落的木梁堵在了殿中。

        抽出腰间的清绝剑,她将全部的真气运于剑尖,用力劈下,劈裂梁柱,劈出数道焦黑的印痕。将剑丢弃,她顾不得火焰肆虐的灼烫,徒手将梁柱一一搬离。

        滚烫的温度,不多时,她的双手已满是血泡,最后俨然血肉模糊。

        烈焰肆虐而过,她只觉体内的血就要流失殆尽,有鲜血不断地由唇角向外涌。终于,她找到了已是陷入昏迷,奄奄一息的凤翔。

        她用力掐住他的人中穴,自背心将自己绵厚的真气源源不断地输入他的体内,全部的内力,毫无保留,每一分、每一毫……

        凤翔回神,他看得清楚。眼前之人,正是东宸国的宁和公主,三弟一直钟爱之人,他曾经想杀了她,而她方才亦是亲手杀了皇弟。那现在,她究竟想做什么?

        体内,有绵厚的真气不断回流着,此前的疲惫与空乏一扫而空。是她,救了他么?

        为什么?

        他很想问,可喉间被灼烧,嘶哑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此时此刻,她的面容,已然呈现出一种冷玉般的苍白,手肘以下,皆是血肉模糊,伤口处正不断地涌出鲜血。

        清幽胃中突然一阵翻搅,鲜血不断往外涌出。她望着凤翔,眸中有着难言的痛,突然又转为凌厉,凛冽道:“凤翔!欠你凤家的,我此生已经还不清,能还多少是多少!你是一个好皇帝!希望你能收去野心,造福百姓,给百姓五十年的太平时日。”

        她突然用力,揪住他明黄色的衣领,大声吼道,“听着,凤秦国不能没有你!用我与凤绝的命,换天下五十年的和平!请你记住这个血的教训!”

        用我与凤绝的命,换天下五十年的和平!

        凤翔骤然明白过来,撕破喉咙,终于喊出声来:“等等,你要做什么?”

        清幽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用尽全身最后的力量,一掌击向他。

        凤翔只觉一股大力将自己往后震飞,转瞬间便飞出城楼,飞向半空中,他运起体内新注入的真气,在空中连踏数步,直直倒飞下去。

        “轰”、“轰”、“轰”连声响起。

        整座城楼于一瞬间坍塌,无数碎石同时震飞,漫天飞舞着,好似正下着一场缤纷的流星雨。

        “清幽!”

        “清幽!”

        轩辕无邪已是疯狂冲至城楼下,正待上前去救。

        却只见,一抹纯色的身影正立在那废墟之上,而她的身周,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她棕色的长发,被火焰鼓起的风卷得乱舞,如同这熊熊火焰一般,凄厉,惨烈。

        “流星异转,其羽煌煌。纵横天下,四海翱翔。直上九霄兮皆成殇,凤兮火兮,何时归去——”

        “凤兮火兮,何时归去……”

        “不!不要!”轩辕无邪仿若骤然疯狂,直想上前去将她自无边火焰的地狱之中拯救出来。

        蓝毒一臂将轩辕无邪死死扣住,“庄王,你别去!”

        轩辕无邪骇然转首,眸中满是撕裂般的不可置信,他反手揪住蓝毒湛蓝湛蓝的衣领,大声吼道:“你说什么?你叫我别去?!你没有看见吗?她想要自尽,她想要自尽!”

        “我知道!”蓝毒快速出手,金色顿闪,“黄泉”金针飞快地没入轩辕无邪的身体之中,封住了他周身的穴道。

        下一刻,轩辕无邪纵然有全身的力气,却再也无法施展。他痛声质问:“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救她?!为什么!你不是也爱着她么?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她……”

        残忍的夕阳中,有什么东西自蓝毒眼角滑落,沁过他的耳际,悄无声息渗入尘土之中。

        轻叹一声,他执起手中寒玉笛。

        冬日狂风之下,他轻轻地吹起一首《别君千里》。笛音如泣如诉,飘飘烟灰覆上他的肩头发梢,身侧,轩辕无邪悲号的声音传来,他却没有移动一步。

        如泣如诉的笛声,在暮色之中缥缈缠绵着,似在寻找着他日日魂牵梦绕的那一缕身影,卷起漫天烟尘,飞向天空的尽头……

        “清幽,我爱你。这句话,我一直没有机会说出来。”

        “正因为我深深爱着,所以,我不阻止你……我知道……他死了……你活着也是痛苦……也是受折磨……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我曾经试着想阻止你,自从你心向着凤绝起,我便不再帮你。也许,我的心中,已是冥冥知晓会有这样的一天……我明明知道会是悲剧……却无能为力去阻止……”

        “清幽……”

        “从你冲出七庄城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我将永远地失去你了……日后,再也见不到了……”

        “我什么都不能做,仅以这一曲《别君千里》,送你一程……”

        送你最后一程……

        这样的心念一动,眼中的泪水已是凄然坠落,倾覆在了玉笛之上。信手吹来,上半阙的相思之意绵绵入骨,到了下半阙时,已满是伤怀……沾染了泪水的玉笛,声音亦是随之涩哑……渐渐再不能成声……

        ……

        烈焰焚身,会痛么?又有多痛呢?会比一箭穿心来得更痛么?

        清幽眼前渐渐模糊起来,只觉得体内的血液都要流失殆尽,仅剩的,此时却随着火焰一同熊熊燃烧起来。棕红的长发被火焰鼓起,狂乱地飞舞着。

        红发如火,一如那最美的火焰,一同燃烧着,凄厉,惨烈。

        也许,她一袭异于常人的棕红发,自出生起就注定了她冥冥之中的宿命。

        终将,在烈火中涅槃。

        “绝,我发誓,此生我若再负你,愿受烈焰焚身--”

        一箭穿心,她终究是负了他。

        所以,她愿意,愿意承受着这火焚之苦。有柔婉的笑意在她清丽的面庞之上略过,清澈的双眸并没有被火焰侵染分毫,唯有沉静的空灵。

        剧痛,正撕裂着她全身每一个细胞,碾过她每一根神经。

        鲜血不断由嘴角往外涌。

        终于,要解脱了么……

        他与她的悲剧,曾经有太多人试着阻止。

        她的师兄,曾经想要带她隐匿于青山碧水之间,她没有听从。

        蓝毒曾经用他默默的行动,阻止着她,想让她知难而退。

        还有凤炎,他用自己最后的生命,为他们选择了一条最正确的路。可他们却执意……没有去做……他们挣扎了那样久,还是彼此深深爱着……也许凤炎那时……早就预料到会有今日……

        痛,好痛好痛。

        她再也无法支撑,双膝缓缓跪落于地。

        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她握上自己的右手,那里有着天丝,他的天丝,这是他与她之间仅剩的维系。

        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心中默默念着:

        今日,我白清幽愿受烈焰之苦。

        只愿,这第一重火焰,吞噬我的身体发肤。

        只愿,这第二重火焰,洗去我满身的罪孽。

        只愿,这第三重火焰,能拯救我的灵魂,我愿生生世世受这烈焰之苦,只求灰飞烟灭之后……苍天可以垂怜……来日……能补偿他的情意……

        呼吸越来越艰难,身周皆是烈焰的迷雾。渐渐,什么都看不见。

        仿佛,又是下起了绵绵秋雨,一柄伞遮住了那淅淅沥沥。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怜之惜之,那我叫你惜惜,可好?”

        她仿佛看见了,无数萤火虫向她飞来,萦绕在她身周,像是千万颗流星在指间掠过,仿佛置身银河九天。而他就这般,站在星河之中,丰神俊朗,缓缓转身……

        她仿佛看见了,大婚的晚上,他长臂一伸,将桌上一双交杯酒纳入手中,抬头一饮而尽,霸气与豪气尽显。而下一刻,清凉的酒液,自他温热的双唇间不断地涌入她的体内,酒液的醇香,自喉间而下,沁入脏腑。

        她仿佛看见,那一晚,她狠下心来,手起刀出时,有耀眼的银光闪过,鲜血随之喷涌而出,刹那间便染红了雪白的床单,覆盖了她初夜的点点落红……

        她一直是那样地残忍,一如方才的射日满弓,她射出了致命的一剑……

        她的残忍,结束了么……

        终于可以结束了么……

        她安然闭上眼睛,在无边的痛楚中,等待着化为灰烬,等待着灰飞烟灭。

        一切温度与知觉都离她远去,黑暗渐渐笼罩,什么都瞧不见了……

        大地苍凉,似乎有人在吹奏着玉笛。

        悠悠轻扬而起,清旷如幽泉一缕,脉脉沁入人的心房。

        曲子已是从方才的《别君千里》,转成东宸国的南都民谣《游子吟》。

        东宸国的士兵多半都是九江以南人氏,听着这曲熟悉的民谣,想着曾朝夕相处的人,有的埋骨战场,不能再返故乡,剩下的人,还要再继续将战争进行下去么……

        而他们的宁和公主……已经牺牲……

        俱各自悲痛难言,终有人轻声呜咽。有一人,缓缓放下手中的兵器,跪地默哀。

        紧接着,坍塌的城楼之下,乌压压的将士们跪满一地……明晃晃的兵器亦是落了满地……

        她带着微微笑意,咽下最后一口气。

        ……

        江书婉眼见着凤翔安然无恙,心中有一股滚热的强力激荡汹涌着,她轻轻地、轻轻地自背后拥住伤痕累累的他。

        她知道,是清幽救了他。

        而清幽她自己却……

        内心的惊恸繁复如滚滚雷雨,她伏在他肩头痛哭……

        依稀记起,西城郊的永宁寺中。

        清幽披了一袭洁白美丽的狐裘,头上插了一支极美极美的象牙簪子,款款走来。那一刻,好似原本素净的寺庙之中突然绽开了一朵清冽的白梅。

        本是装装样子,清幽她只是随便抽了一支签。

        她拿到手的时候,也只是匆匆一瞥。

        可是,她却记得清清楚楚,那是一枚下下签……

        签文是这样的:

        “来路明兮复不明,不明莫要与他真。坭墙倾跌还城土,纵然神扶也难行。”

        原来,她的结局,早就在这一枚签文之中了。

        天边,红日终于落下。

        剩下的,唯有熊熊燃烧的火焰……燃烧着……映红了所有人悲恸欲绝的面容。

        ……

        东宸国永庆三年。

        凤秦国万和九年。

        正月初一。

        史载,凤秦国左贤王死于东宸国宁和公主箭下。

        宁和公主未能及时逃脱,与东都城楼一同焚烧化为灰烬……

        ……

        东宸国永庆三年。

        凤秦国万和九年。

        正月初三。

        大火整整烧了两天两夜,直至漫天大雪落下,才将这因着风势而愈来愈猛烈的火焰彻底扑灭。大雪整整下了三天三夜,将辽阔疆土的每一处都笼罩在一片银白之中。

        白茫茫的城市,白茫茫的树枝花草,都仿佛穿上了素白的孝服。

        呼啸的风声,亦像是在鸣号致哀。

        只是,这样一场大火肆虐后,整个东都,化为了灰烬。

        ……

        东宸国永庆三年。

        凤秦国万和九年。

        正月初十。

        东宸国与凤秦国一同发丧。

        “当!当——”

        丧钟整整敲响了三日之久,悠悠回荡在了遥远的天际。

        即便是远在深山山谷之间的轩辕无尘,亦是能听得到。

        彼时他一身斗笠蓑衣,坐在已是冰封的湖边,头顶之上,满天繁星闪耀着,颗颗明亮如碎钻,他安静地坐着,可握住鱼竿的手早已是冻的僵硬。

        一名急着回家的猎人匆匆走过。觑了他一眼,低声道:“真是怪人,从没见过晚上钓鱼,还是在冰封的湖中。”

        轩辕无尘轻轻蹙眉,收杆的时候,只听得“啪嗒”一声,是竹竿断裂的声音,清晰无比。

        再不能自持,他将头埋入双膝之间,哀哀痛哭……

        ……

        东宸国永庆三年。

        凤秦国万和九年。

        正月初十五。

        东宸国庄王轩辕无邪携幼弟轩辕若离出席与凤秦国的和谈。

        轩辕若离痛失爱姐,一袭纯白孝服出席和谈,坚决不肯脱下。小小年纪,经历这么多变故之后,似是一夜之间长大很多,他郑重盟誓:与凤秦国协议约定,自即日起,以落云山为界,划僵而治。五十年,不再起战事。

        新帝初露锋芒,有能力掌管天下。自此,庄王轩辕无邪不再过问政事,默默隐退,销声匿迹,也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

        五十年,不再起战事。

        自此,百姓得以休养生息……

        ……

        东宸国永庆三年。

        凤秦国万和九年。

        春天四月,自是桃红柳绿,芳菲无限。

        夜都,皇庭之中。

        一摞淡黄色锦帛正沉沉落在案几之上,满室皆是沉香袅袅,正幽幽缭绕着。凤翔着一袭明黄色龙袍,正在认真看着最新的奏本。

        屋外天光云影明媚如画,这样美丽的春天,繁花灿烂繁盛到了极致。

        江书婉穿着一袭透着淡淡绿色的平罗衣裙,长及曳地,几枝细竹缀在袖口,瞧着极是清爽,与这殿外明媚的春色相映着,几乎全都融入这无边醉人的春色之画中。

        她缓缓地走近凤翔身边,望着他认真批阅的表情,静静地立在一旁,并不说话。

        凤翔自一堆奏章中抬头,修长的俊眉弯成好看的弧度,极力克制住心底的翻腾,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清淡淡,“怎么了?你还没走?如果是道别的话,就不用了。”

        她轻轻咬唇,“我,不走了。”

        他握着笔的手轻轻一颤,不经意间已是在柔软的帛纸上化开一朵墨色的花。他愣了半响才道,“如今我的伤已经好了,我答应你的事,不会反悔。”

        突然抬眸,他勉力笑一笑,“我可不是每次、每时都这么大方的。你趁我没有反悔前,赶紧……随他离去罢。”

        江书婉并不接话,低首,自腰间取出一卷明黄色布帛,递至凤翔面前,“这卷圣旨……”

        这卷圣旨,是火灾那日他将自己送出东都城楼时,所给自己的腰带中掉出来的。

        他挑眉,只道:“怎么了?这一卷诏书,还你自由,有什么问题?”

        她笑了笑,“后来,我仔细看了看这诏书,想来这诏书你早就拟好了。我猜……是在你端给我那碗堕胎药的时候,你就已经写好了是么?原来……那时,你就有心让我离去……你并没有想伤害我们的孩子……只是想制造我流产的假象,再送我出宫,可是这样?”

        凤翔平静地放下手中的奏本,深深望着她。她是那样的冰雪聪明,亦是那样深深教他着迷,无法自拔。经历了这么多,经历了皇弟与宁和公主的悲剧,他想通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包括,人生短暂,他不应该霸占着婉儿,不应该毁去原本应该属于她的幸福,教她抱憾终身。

        所以,他通传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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