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以凡人之躯比肩神明(下)
夜里下起了雨,乔意是被冻醒来的。说到底,她病刚好身子骨还弱着,不比平时。
她自己的家是个单身公寓,不大,她是个有些缺乏安全感的人,屋子里有各式的小灯,看着倒是很温馨。起身把半开着的窗户关紧,又拿了条薄毯盖在身上,坐在了靠窗的小沙发上。
透过玻璃她能看到自己模糊的倒影,眉眼间都透着股清冷厌倦,神色自若,看着是不太好接近的样子。
耳边依稀还能听到雨滴哗啦啦落下的声音,很有节奏。
乔意双膝屈起,两手环住膝盖,将头埋在里面。她静默地想着,脑海里回忆起上一个雨夜,很不平静。
那句:“乔意,别怕,我来了。”
她现在依旧记得自己扑在他怀里,男人抚摸着她的后背,试图让她感受到暖意时的场景。声音里的温柔是她从没听过的,那时的触感依旧清晰。
刘诺在这个也追过来,他看见沈熠时下意识后退两步。随后像是想到什么,右手握了握那柄小刀,站在原地喊了起来:“别以为找到人老子就怕你了!我要钱,还要人!”
乔意这会儿绷紧的那根弦已经快到极点了,她窝在沈熠的怀里瑟缩着发颤。
感受到她的恐惧,沈熠的眸色又暗了暗。他的大手搂住乔意的腰,将她固定在自己身边,防止她站不住,另一只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在自己的左肩,不让她回头去看。
“你放心,我在呢。”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就像在哄小孩子。
安抚好乔意的情绪,他将人带到身侧,捂住了乔意的眼睛。如此,才应道:“你知道自己在讲什么?现在你还不知道回头吗?警察马上到,你觉得你还有希望吗?”
三个问句,句句语气增叠,势不可当。
隐隐的,他的眼眶有些猩红,更是喊道:“我不能先动手打你,这不意味你能逃过一劫,你对她干了什么,我会让你付出比这更惨重一千倍一万倍的代价!”
警车的鸣笛声在远处响起,刘诺扔了小刀,苦笑了起来,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嘴里一直念叨着:“完了,我完了。”
刚才沈熠对他施压,就已经让他的心理防线受到破损,这下警察来了,他也是真的清醒地知道,自己完了。
带队过来的就是方式,他看着警员拿手铐将刘诺铐住,押着往警车上带,而后拍了拍沈熠的肩膀。他这是为数不多见着沈熠情绪这么激动,眼眶猩红着的样子,整个人都带着股戾气。
上一次,估计还是他们高中毕业那会儿。
“麻烦你,把我们送到医院了。”他刚才摸到乔意的体温很高,后脑勺的血迹沾到了他手上,真不知道这女人是怎么撑下来的。
“行。”
她的回忆也就到这里,靠着那点意志力也真的撑不下去了。
住院那几天,她问过小王,沈熠怎么样?她从醒过来就一直没见过他。
小王告诉她,之前是来过的,他跟自己换班轮流照顾乔意。后来醒了,就再没来过。
乔意听了心里倒是有些奇妙的感觉,“他的工作是挺忙的,也不好耽误,正常正常。”
雨声渐渐小了,乔意去冰箱里拿了罐可乐,刷起了朋友圈。正是夜生活开始的时间,她的朋友圈却寥寥无几,一下就能划过头,默默在心里叹息一声,转战微博。
微博上有不少跟乔意相同职业的网友,他们大多会分享一些经验或者今天都遇到了哪些逝者,他们身上发生了哪些故事。
很神奇,世人既恐惧这个行业,又向往那份神秘。
乔意想了想,在微博里编辑了一段文字发出去。
她的微博就是个生活号,什么都发,除了自拍就跟朋友圈一样啦,不过发微博还能有几个人看,发朋友圈估计就可怜兮兮自己点个赞,也不知道现在年轻人都养成了个什么习惯,朋友圈不点赞。
这段文字紧跟热点,带了爆热搜的标签,很快评论区下面就有人跟她讨论起来。
不得不说,现在“夜猫子”真的多,给她都熬困了。
第二天一早,乔意接到了警员的电话,要她去录口供。
不难猜,案子有最新的进展了。
她进到警察局大厅,迎面就走来了一个很年轻的警员,很巧,就是上次负责接待小王的那位。
他一眼就把乔意认出来,“乔小姐对吗?您先跟我去等候区稍等,还有位先生一会儿到。”
“好。”
警员安顿好她,就去忙别的事了。乔意抿了口咖啡,挺苦的,刚才说还有一位先生,是沈熠吗?她这下心脏有些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动起来,怎么只是想到他,就这么不受控!
没谈过恋爱的女人实锤了!
沈熠姗姗来迟,恰好结束训练接到的电话,临时被叫去队部开了个会。一结束,他就开车过来了。
“二位请跟我进来。”
乔意点点头,连忙跟上前面带路的警察。沈熠不慌不忙地走在左后侧,神情一贯地慵懒,两个人只是在刚碰面时相□□了点头,示意一下,这会儿倒有些尴尬的气氛。
好在都顾着正事,到了问询室,两名警察都已经坐好等待着他们。乔意定了定神,她认出来那么男警察就是前几天在医院问候她的那位,这会儿的心理防备也卸下些。
“乔小姐不用担心,我们例行问些问题,您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就好了。”
“好。”
笔录一做就是大半个小时,乔意跟他一前一后地走出来。方才谈到为什么会怀疑刘诺,明显那警察在施压,沈熠有些不满地蹙了蹙眉,那警察这才缓了语气。
让他来做笔录更多的是因为他是这件事的亲历者,在警察没到达之前发生了什么,需要他的证词。而乔意则是很重要的证人,她所讲述的都是案件的关键证据,只怕要不了多久,案件就可以结束。
“沈队!”
“嗯?”他偏头去看站在自己身侧的人,声音很轻,嘴角上扬着。
这么一笑,乔意脸腾地红了,她认真地说:“谢谢您救了我!”
沈熠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也认真地问道:“怎么谢?”
“请您吃顿饭?”
实在是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希冀,沈熠心软了软。
“嗯,我把车开过来,你在这儿等会儿。”
乔意点点头,她的脑袋里正在想着请他吃什么,火锅?想想也挺适合的,昨夜刚下了雨,这会儿吃上顿热腾腾的火锅也蛮不错的。
沈熠的车停得不远,很快乔意就看到一辆黑色的沃尔沃轿车向她驶来。停好后,沈熠坐在驾驶位,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搭在摇下来的车窗旁,望着乔意道:“上车,去哪儿?”
那模样虽然跟电影里的公子哥没什么区别,但他做起来就别有一番风味。不油腻,只觉得干净利落。
“华新街公子苑,我们吃火锅怎么样?”
“好。”
要是乔意仔细看,定能发现沈熠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嘴角的笑就没停过,那里面都带着宠溺。
“吃过饭,有别的安排吗?”
似乎没想到他会主动找话题,乔意愣了愣,随后回应:“今天周末,去城北的医院看看。”
“医院?我没记错,那里是家私人医院,接收的大多是些子女不愿意照顾的老人,你是去做义工?”
乔意看向驾驶位上的男人,他这会儿眉头紧蹙着,一贯懒散的模样此时倒显得有些冷硬了,就好像是想到了些什么不好的事儿。
“是,我是只有周末才过去。最开始是因为工作原因去过,后来发现那里的老人都很可爱,他们都挺缺少陪伴的,我就想着能抽空帮他们读读报纸、晒晒太阳,做点事儿。”
谈起这些,或许她自己都没注意过,她清冷的眉眼里都透着活力,嘴角浅笑着。透过前视镜,沈熠都能将她的神色收入眼底,或许这能让她感到幸福吧。
“挺好的,我送你过去。”
乔意欲拒绝的话都到了嘴边,看着他冷硬的脸还是吞下去了。接下来一路上乔意都盼着赶快到,实在是低气压有些明显,她有点不自在。
公子苑在市中心那片商业街,却是闹中取静。穿过车流,他们看见了那栋中式建筑,上下四层楼的高度,在一众现代化明显的写字楼中显得独具特色。
“听说这家的老板是个古风迷,特别喜欢中华传统文化,尤其爱琴、扇子这些个好玩意,他开这家公子苑里面就跟古代的酒楼差不多,某团上评分挺高,这次就带你来尝尝!”
“这么说,你也没吃过?”沈熠有些无奈地笑笑,合着大家都是第一次,她说那么起劲,看来是攻略没少看。
乔意顾着介绍,脚一滑就要踩空。
她摇晃着身子,很快就被搂住了腰站定。
“乔小姐,再有一次,我可受不了。”
男人贴在她的耳边轻轻呢喃,因为身高原因不得不弯着身子。他看乔意自己能站定才放开手,之前的那股子不悦都随着女人脸上渐渐红润的颜色散去。
一双眼睛格外清凉地看着她,没有丝毫逾矩,不带□□。乔意把这些都归为是他身上的正气太盛,掩盖了那些骨子里的痞气,却不曾想,这或许就是喜欢的表现,他干什么,做什么事,都觉得是好的。
沈熠是真的喜欢这么时不时地撩拨一下她,看见她脸红的像小虾一样,就觉得舒服。这会儿也知道不能太过,揽了乔意的肩膀往里面走,“别担心,我可吃不跨你。”
语气是真的有些欠揍!哼!
乔意也没挣扎,由着他搭在自己肩膀上。
让别人看起来,郎才女貌,俨然一副热恋中的小情侣。
里面的装潢正如乔意所说,让人有种穿越到古代的错觉。复式楼的结构,楼梯全是木质的,上面刻着细腻的雕花,很是精致。
一楼大厅放着几十张圆桌,皆用屏风隔开,播放的曲子是高山流水之类的名曲,来来往往的人挺多,服务员穿着中式唐装迎上前来:“二位要包厢还是大厅?”
“包厢谢谢。”
乔意抢先回应,看着大厅人挺多的。
沈熠则是左顾右盼,观察着周遭的环境。每个桌都有单独的插座线路,不会有功率过大发生电器故障,继而引发火灾的事发生,嗯,消防意识不错。
服务员引着他们去三楼的包厢,接着就是点菜。这顿本来就是感谢饭,乔意自然是看沈熠的胃口,让他先点。
沈熠也没客气,按照喜好点了些。桌上有茶,趁着乔意点菜他倒了杯,喝起来是铁观音,想着自己刚才进来那句不会把她吃垮,顿时就有些想笑。
“乔小姐工资不低吧?”
这会儿服务员已经点完单下去准备了,乔意听到这话笑了笑,答:“其实我们这个行业也没大家传的那么厉害,新人基本是四千起步,随着阅历增长薪资才会跟着涨的。我从事这个行业三四年,目前是才月入过万的水平,尚可养活自己。”
沈熠点点头,“女孩子干这行也确实不容易。”
他早知道乔意胆子大,面对逝去的人眼都不眨一下,更何况活人?要不也不会明知道危险还去调查事情真相,哼。
“我听王警官讲了,殡仪馆暂停营业,算放假了?”
尽管奇怪今天他怎么那么多问题,乔意还是点了点头。
她有些饿了,桌子上摆着果干花生。不管怎么说,先垫垫肚子吧。到后面就变成了沈熠剥壳,然后放在盘子里,乔意负责吃。
可是她真以为他是给自己剥的,看男人剥得起劲,面前已经垒的像座小山,看乔意停下来,挑了挑眉望着她:“不吃了?”
连忙摇手:“不了不了,一会儿该吃不下饭了。”
实在是她吃的速度都赶不上这男人剥的速度,他上辈子是只仓鼠吗?专业干这个的!
服务员进来上菜,方才锅已经开开,乔意的是清汤锅底,沈熠则是点的辣锅。他就坐在乔意左手边的位置,倒是挺贴心地先给乔意调了料汁。
“吃香菜吗?”
“不吃。”
接着乔意就看到这男人唇角弯了弯,“那我们一样。”
一顿饭吃的有滋有味,末了,乔意拍着自己鼓起来的小肚子站在来时的地方等沈熠把车开过来。
乔意本来怕他不知道路,导航都导上了。结果这人全程没用过,甚至额上隐隐泛着青筋,有些烦躁的样子,吓得乔意把导航关了,自己也不敢说话了。
他们出发的地方是市中心,而医院在城北,怎么也有近一个小时的路程。越开越偏僻,周围已经是被山峦环绕住,昨晚刚下了雨,山路不好走,车会打滑,沈熠也不敢开太快。
分心看了眼副驾驶有些迷糊的人,“你要是困就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不到十分钟,乔意就睡熟了。
山上太阳大,他特意把遮阳的挡板放下来就是怕晃了她的眼。因为技术好,就是山路也没那么颠簸,乔意一路睡得都不错。
这座医院算是间疗养院,不过比一般的疗养院条件好些,配备了专业的医生护士,据说是苏杭市一家老将军花钱捐赠修建的。
乔意被沈熠叫醒后,连连表达了感谢。
这会儿已经是傍晚时分,她周末通常晚上会住一晚,等第二天下午再回去。以前都是一个人来,“你要跟我进去看看吗?”
“好。”
山上空气湿润,放眼望去是满目苍翠的青山。进到院子里,就有耍剑、喝茶、打牌的老人,要不是都穿着病号服,真觉得就是普通小区楼下的爷爷奶奶。
看见乔意,有个婆婆激动地不行:“哎呀,小意姑娘来了!可有快一个月没见了,你都不想我们的!”说完,还撅了撅嘴,以此来表达自己的不开心。
“哪里张婆婆,我前段时间太忙了,没顾得上。你看,我这不有时间就过来了?来,让我看看张大美女有没有好好吃饭,又瘦了啊!”
乔意皱了皱小鼻子,有些不满意地看着张婆婆。很奇怪,张婆婆就很惭愧地低下了头,有些抽噎,那模样就跟小孩子没什么区别。
乔意去哄张婆婆,坐在一旁晒太阳的刘老汉嗤笑一声:“跟一个天天跟死人打交道的混在一起,也不怕哪天她就亲自把自己个儿送走喽!”
张婆婆听完立马抹了把眼泪,她岁数在这里不算大,五十多身体也算硬朗,怼回去:“就你这个坐轮椅的,说什么瞎话呢?给自己赶紧积点口德吧!怪不得儿子一年都不来看你一次,什么人!”
乔意不好劝架,就拉着张婆婆的手,想让她冷静冷静。周围的那些个老人也好似看惯了,一个个该干嘛干嘛,就任由刘老汉被气的吹胡子瞪眼,张婆婆也丝毫不示弱,这俩人就是冤家,凑一块儿就吵架。
沈熠有些头疼,望着乔意张了张嘴,做口型:“你一天就是这样度过的?”
乔意有些惭愧地点点头。
“大爷喜欢听曲儿啊?我爷爷也喜欢来着,他最爱穆桂英挂帅,您呢?”
刘老汉年纪大,没什么别的爱好,就乐得晒晒太阳听听曲儿。他瞧着沈熠面生,又主动提到自己的爱好,连忙转了阵线,不跟张婆婆吵,跟沈熠那儿絮叨去了。
乔意暗中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果然长得帅的到哪里都吃香。
沈熠也确实不是因为脸就惹人稀罕,他挺招长辈喜欢就是因为嘴甜。晚上,他没走,在这儿住下了,乔意只能说去跟婆婆挤挤,把自己的屋子腾出来给他。
结果,刘老汉第一个不同意,硬是说让沈熠跟他住一间。
乔意憋笑,沈熠却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哪儿有让女孩子给他腾地儿的道理。
说出去他还怎么混?
刘老汉睡得早,沈熠想着出去跑几圈,就遇上了同样睡不着起来收被子的乔意。这些老人要想睡得好,那必须常常晒被子,这是他们的习惯,自然而然,收被子的任务就交给她们这些义工。
两人一见面,第一句话就是:“你也睡不着啊?”
乔意笑了笑,“我先回去把这些放下。”
“一起。”
不容置喙的语气。
本来乔意抱着比自己头都高的被子有些晃悠,这会儿男人一抬手那些物件轻轻松松地落到他的怀里,行吧。
夜晚的山上挺黑的,只有这座屹立在山隘之上的疗养院还亮着灯光,照亮着路。沈熠走得慢,刻意放缓了步子等她。
想了想,乔意还是问了:“沈队,你是不是来过这里?感觉你对城北挺熟的。”
她明显感觉男人步子一顿,神色依旧平静。
“来过,那会儿这间医院还没建起来。你去过后山吗?哪儿是一片烈士陵园。”
说完,他轻笑一声:“我兄弟就躺在里面。”
“不止一个。”
乔意有些无措,她不知道这对沈熠意义这么重,“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给我吧,我放到置物柜里,明天还要用。”
“嗯。”
再从储藏室出来,她以为沈熠不会在了。想到刚才他苦笑的模样,自己的心一痛。看着男人靠着门框吸烟的动作,她又想到了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
那会儿他也是这样落寞、孤寂,眼中的悲凉好像要溢出来一般,让人觉得心疼。
“沈熠,我们去外面坐坐。”
她鼓足勇气说出的话,沈熠掐了烟,那抹星火渐渐熄了,他的眸子却澄澈非凡,在黑暗中更显得清亮。
“我不太会安慰人。但我知道这些人是为我们而死,他们是永恒的存在,这座山后的每一块碑都刻着他们的名字,是英雄的名字。作为朋友,你会难过,但作为战友,你是光荣且自豪的,沈熠,不要伤心,他们会一直存在。”
那盏昏黄的老旧路灯下,她的眼神却异常坚毅,他在那里看到了信仰,也让他想到了自己的信仰。
他主动拥抱了乔意,贪恋地汲取她身上的香气。
“谢谢你。”
那些光荣牺牲的人们,是人民的英雄,他们值得被永远铭记。谢谢你能理解那份信仰,因为彼此都是有信仰的人,为信仰生、为信仰死。
无怨亦无悔。
——
以凡人之躯比肩神明
目光所致皆为八一五星闪耀皆为信仰
心之所向素履以往无所畏惧便是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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