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戳破
来者正是顾聆，这位一向不拘言笑的老人脚边还放了几袋粮食并一袋布包。
悠然见状忙道：“怎的劳烦族长爷爷亲自送来！太折煞悠然了！”
顾聆微微一笑：“原也无事的，走走看看也不费什么事，我让小栓子先回了，想着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悠然忙不迭的开了门，躬身请顾聆进去，文哥儿等人极有眼色的把东西搬了厨下去，挨个向顾聆问了安后便退下了，并不在他跟前晃悠。悠然手忙脚乱的又是沏茶又是摆果子，再不知如何待客了，只因这位老族长着实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今天突然来也不知到底是为哪般。捧着装了干果花生的碟子放在顾聆右首，悠然并没有坐下，站了下首处低头敛目不语。
“我如今是年纪大了，到底精力不济，有些事也是顾不上了。你们姐弟也回来不少日子了，过得可还好？”顾聆问道。
“回爷爷的话，家里一切都好，也亏得族里照拂，跟乡邻们处的也融洽。”悠然斟酌着答道。
顾聆看了看屋里的陈设，心中暗自点头：“文哥儿明哥儿的功课如今怎样？”
“学里先生们都尽职尽责，并无一丝不妥。”
这话听着仿佛答非所问。顾聆瞧着底下站着的女孩，头颈微低，背却挺的直直的，一身黑灰棉服，却仍掩不住的清贵之气。心里不禁叹道，他也是这么大年岁了，早年间也在外面闯荡过，什么样人家的女孩儿都见过，只是像这丫头这样让人摸不透的，还是头一个。
你说她是娇养长大的小家碧玉吧，其果智决断不输男儿。你说她行事规矩吧，可偏偏这是个眼里根本不把规矩当回事儿的主儿，可人家就是礼数周全，让人不由心生好感。你说她清高吧，一身读书人才有的傲气，可精明强干之处不下在内宅十几年的主妇。说她聪明吧，你看看她做的这叫什么事儿！
顾聆平复了下心情，瞧着悠然，眼中神色复杂。
“在我这儿便不用那般客套了，爷爷虽说年纪大了，可心里透亮着呢。你是个难得的好孩子，莫说是我，便是旁人，也没有不夸的。你们家到底如何，大家心中都有数，这才多久，就被你经营成如今这样，也是难得了。便是文哥儿明哥儿，也是难得的好孩子，读书上进，懂事知理，你也用不着谦虚，单看他们对你的态度就知道了，然丫头是个说到做到的主儿，当日与我说要他们读书成才，可见不是打诳语，爷爷很是欣慰。”
悠然心下渐缓，正要松一口气，却见顾聆话峰一转，眼神凌厉：“只是爷爷实在搞不懂，你也是当得起稳重二字的，却如何做出这般没头脑的事情!”
悠然的心猛地一紧。
却犹自强撑道：“悠然不知道哪里做的不妥，还请爷爷示下，悠然一定改正。”
顾聆眼皮微抬，端坐在上首，慈悲的像个佛爷，说出的话却让悠然的心如坠冰窟：“然姐儿，爷爷活了这么多年，男娃儿女娃儿还是分的清的。”
悠然脸色煞白。心中苦笑，到底是瞒不住了，可笑自己还自以为并无一丝疏漏，恐怕在有心人眼里，是欲盖弥彰了吧。
骤然失力，一下子坐了地上，张张嘴想要辩白一番，却是嗓子干的厉害，再不知该说什么好。
“还有一事，得说与你知晓。”顾聆看着地上的女孩儿：“前些日子你在双尾巷的熟人托人捎了口信来，说是那个颇为照顾你的春兰已然生产，要你若得空，下月可回去赴了人家的满月礼，听说那家的男人年前就带着他们家的大小子跑商去了，如今才回来，他们家原没有闺女的，倒是这一次得了个女儿，也是有福气了。”
悠然艰难的嗫嚅道：“不知族长爷爷说的那个熟人......是谁？”
顾聆叹道：“正是你家的房客，上阳县的杨捕头，前些日子他来这里出公差，说到这儿了。”悠然沉默不语，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辩白的了。
缓缓起身，踱步到悠然身边，顾聆满眼失望之色,自嘲道：“原想着你也是个脂粉队里的英雄，却不想你竟这般鲁莽。我且问你，若是那日那个受伤的男人，你可会救！”
悠然脑子一片混乱：“我......我不知道，他当时伤得太重，我......我救不了。”
“若是你救的了呢？”顾聆步步紧逼。
“自然......是要救的。”
顾聆长叹一声：“丫头，还不知错么！别说你还是个姑娘家，便你是个男儿又如何！遇上这样的事，不管好坏，总要通知了人来，哪里是你一己之力就扛的起的事情！
“我......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况且，这样的事让大家都知晓了，岂不是给大家图增烦恼么......。”
“丫头啊，这大魏的律法有一条，叫法不责众，可大魏律例还有一条列的明明白白，叫株连九族！你想的倒是简单，前前后后多少双眼睛盯着，一个不好，莫说是你一家，怕是顾氏全族都得跟你一起陪葬！”
果然，还是她太天真了么......，本以为把瑞哥儿变了瑞姐儿出现在人前，加上漏洞百出丝毫经不起推敲的谎言，她以为至少能保瑞哥儿一时的平安，没想到竟是她痴了，顾聆的话说的没错，若真有事，赔上她一家的性命也是不够的。她忘了这是礼法森严的古代，这里容不得她去挑战权威，哪怕是一个小小的里正，动动手指她也只有受着的份儿。想到这儿，心里一片灰暗，她真是没用啊。
顾聆见她有懊悔之意，也有些动容，弯腰架起悠然，两人至东面座椅上坐了，顾聆亲倒了杯热茶让悠然握了手心取暖。“然丫头，从你带着文哥儿来的那天就看的出来，你这丫头是个心里有主意的，生怕给人添了麻烦去，对谁都是客客气气，不肯白白占人家一点便宜，只是然姐儿啊，自立自强是好事，可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来，同族之间，本就应当互相照应，你事事都分的如此清楚，倒是没了人家的同族之谊。”
略顿了顿，顾聆又道：“就拿这事儿来说吧，你一人不问，就这么自己拿了主意，你自己想想，但凡别人有心探查，你瞒得住么！有些事，不是你一个人去出面的道理。可长了记性吧！”
悠然点头不语。
“横竖事情已经是这样了，我也不会再问你缘由，至于那个瑞哥儿的来历，我不会问也不想问了。你自己记得我的嘱咐就好，有什么事，好歹你背后还有顾家。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就这样吧。”
“这几袋粮食是族里发的，应该能让你们多支些日子，听说还有的闹呢，城里镇上都不安全。若有什么难处，只管来与我说。那布包里是些陈年旧书，放在老头子那里也是无用，叫文哥儿他们看吧。后年的乡试，文哥儿当得一个好名次。至于瑞哥儿......还是叫他少出来罢，毕竟能看出来的也不是我一个。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吧！”
“族长爷爷！”悠然欲言又止。
“罢了，你也看开些罢，尽人事，听天命，过一天是一天罢！然丫头自己说的话不记得了？果然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还是回家困觉去，不用送了，你自去忙吧！”
顾聆慢慢往外走着，步履蹒跚，身影萧索的厉害。悠然鼻头一阵酸楚，并没有跟着出去，跪了地上结结实实磕了个头。
真心实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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