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指点
屋内安神香忽明忽暗,婷婷袅袅的烟雾缭绕着,恍惚中带了一丝不真切来。
黑衣少年半跪着,上首微伏:“今多事之秋 ....众兄弟都无甚主意,眼下形势紧迫,恐徒劳无功,如今一无所获,实在惭愧,只是迟则生变,实在是不敢耽搁,还请临主示下。”
榻上的年轻公子眉头微皱:“阿虞,你是知道我的脾气的,本就不爱多管闲事,况且如今我已如个废人一般,又早已辞了首领之位,当不得你如此大礼。”
黑衣少年只是跪着,身形纹丝不动。
一时之间,只有炉子里的炭火噼里啪啦燃烧的声响。
“罢了,你起来罢,把你知道的从头到尾与我讲一遍。”终究是扛不过他,就是这个性子,从他来麒麟卫的第一天他就知道,今天他要是不答应,这小子怕是能跪上一整天。要是让桑伯瞧见就不好了。终归是他一手拉拔上来的人,能帮一把便帮一把吧。
自桌上取了杯茶水慢慢啜饮,凝神听着少年将近些日子朝廷的变动一一道来。低头理了理暗色云纹的长袖,末了突然发问:“阿虞,你觉得如今的景帝是个什么样的人?”
少年愣住了。沉默了半响道:“自然是个明主。”
横了他一眼,放下茶杯道:“你倒是乖觉,不过说的也不算错。那我再换个角度问你,你觉得如今的圣人,比之炎帝、武帝,甚至雍王又如何?”
“......自然是不及的。”
“是啊,自然是不及的。怕是问街上的稚龄孩童,也是一样的回答。只是阿虞,你觉得如果景帝如炎帝雍王一般,这皇位,他能做上几年?”
阿虞的眼皮跳了跳。
“恐怕做不了几年,就要被迫“病死”或遭兵谏了。”前临主大人面带嘲讽:“照你的说的情况来看,勤王谋反是假,烨王如今掌了权是真。可是阿虞,就算圣人病重,你凭什么觉得,一个兵不刃血就能把当年名震四海的麒麟卫削弱至此的人,没有留后招呢?”
阿虞已是说不出话了。
是啊,那是皇帝。是在位时间最长,坐的最稳的皇帝。如果景帝真的平庸无能,这么多年朝廷内外的安稳,都是虚的么?大家都怕是魔怔了。炎帝武帝雍王的盛名之下,景帝,确实是被人忽略了。
“他是真病也好,假死也罢,麒麟卫若要有将来,眼下也未尝不是个契机,否则,过不了几年,怕是只有在史书里才能看到这名字了。”
阿虞心中大震。已经...到如此地步了么...。
“退一万步,烨王登了大位,改朝换代,人家的重臣宠臣都在军中,自然要大加封赏,你们如今隶属大理寺,编制却还在禁军里,却是挡了某些人的路了。况且......新君即位,撤掉几个前朝不显的番号又如何?不过是抬抬手罢了。至于景帝......阿虞,失了圣心,无功无过,本就是错,还要什么理由呢”
迷雾重重拨开,阿虞迟疑道:“临主的意思......”“先于烨王的人找到小皇孙,保护起来,主动权抓到自己手里。就算要用你们,忽然起复,也得有理由不是么?况且景帝最信任的兵马节度使还有五城兵马司的人一丝动静也无,如今的京城,安静的叫人害怕啊......。”嘴角勾起一抹冰凉的笑意:“他们都如此沉得住气,你们又慌什么呢?左不过是乱一阵罢了,是骡子是马,总是要拉出来溜溜,验验真假。”
阿虞躬身伏地行礼。
“人是在哪里发现的?”
“顾家村口。”
“顾家村......”
“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无妨,不过是想起一些事罢了。应该就是那里了,把其他地方的人手都撤了,隐蔽些,就在那里找。不要让烨王的人发现了痕迹。”
“是!”
“罢了,不管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行踪的,既然帮我保了密,我便承了你这份情,你走吧,我也累了。”
如来时一般,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有窗户开关的痕迹。
透着月色,小桌上的青瓷耳杯泛着冷光。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触手一片冰凉,似是自然自语,榻上的公子喃喃道:“做了这么久的老好人,景帝这次,是准备要见血了么......。”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
且不说阿虞回去如何安排布置,悠然却是起了大早。
思来想去,左右也闲不住,待在家里也不是办法,干脆收拾收拾家伙什,出摊去。
文哥儿等人也要一起,想想这些天也是叫他们闷坏了,况且昨晚那光景,家里也不一定安全,索性连阿花也带上了。悠然又收拾了许多零嘴吃食,大包小包的带着,不像是出门做生意,倒向是郊游踏春了!
几人草草吃了饭,收拾齐整。悠然与瑞哥儿编好了辫子,打理干净,便出发了。文哥儿还不忘带了几本书。刚推了车正要出门,却见喜姐儿带着绣品来了。
“这个时候还要出摊?”
“横竖在家也无事,倒也不图赚几个钱,你没见我们这一大家子都去么,权当解解闷儿了。”悠然耸耸肩道:“你这会子来找我有什么事?”
“哪里有什么事,不过是我家里那几个小魔星吵的我脑仁儿疼,所幸我爹娘都在家呢,如今也不叫出去,他们也没法子,有打点的银子还不如与我家小弟买零嘴儿呢。我这不是偷了懒,来寻你了么。”喜姐儿答道。
“既如此,一起去罢,陪我看着摊子,别的不说,饭肯定管够!”悠然诚心邀请。
喜姐儿白了她一眼:“叫你说的好像我八辈子没吃饱过饭似的。”还是跟着去了。
这次悠然可是失算了。她原以为这里既然已经叫封了路,必定不会有几个人。没想到人流不降反升,饶是有兵丁把守,还是有不少人要从此处过去。
在老地方支好了摊子,喜姐儿看着前面过往的行人对悠然小声道:“这些都是商铺里贩货的人,要是耽误了期限,赔的可是比过路费多多了。”
“便是交货,也不该这么些人啊?”
“这个谁晓得,大约只有那些商号知道了。”
悠然默然,怪不得古代的帝王多轻商重士,商人往往消息最为灵通,却往往用灵敏的嗅觉倒腾物资,囤积货物。现下这样的形势,可不就是要出乱子了么。
感慨再多,生意也是要做的。行人都似乎大方了许多,也不在乎多费几个包子钱了。悠然注意到大多数人水囊都空了,打定主意明儿单独带了一桶水来,免费赠送。也算是挣钱之余行善积德了。
好不容易忙过了一阵儿,才算是能歇口气了。过了正午,人流渐渐稀少起来。悠然也闲了下来,瞧着喜姐儿做绣活儿,两人有一撘没一撘的说着话,日头照的人骨头发懒,暖洋洋的坐了就不想动。大太阳底下看书太费眼睛,因此文哥儿带了两个小的在附近的空地上拿树枝作笔,在地上默写诗文。
不经意间注意到喜姐儿帕子上绣的鸳鸯,随口问了句:“给东婶家的二小子的”
喜姐儿的脸腾的红了,如火烧云一般。还没等悠然反应过来,已经被喜姐儿拿帕子捂了嘴:“要死啊!你这丫头!这话可是敢浑说的!”
止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这个真不算是什么秘密好么!喜姐儿每次见到浩哥儿都是小女儿家的娇态毕现,她真不是瞎子......。
不过是两情相悦还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这个就难说了。也怪她说话不过脑子,在这里,有些话真是得谨慎,也亏得是在乡下,加上男未婚女未嫁的,私下说说也没什么。若是在京城,大家闺秀多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名声闺誉比什么都要紧,要真是有些话传出来,名声便完了,同族的女孩儿也会受连累。
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喜姐儿已是低了头红了脸儿跟她絮絮叨叨的讲着她那被吹皱的一池春水,讲她苦恼的家庭,讲门当户对。少女烦扰总是多,眼前的女孩外貌平平,甚至带了乡下丫头特有的土气,可是悠然觉得此刻的喜姐儿美的惊人。那些朦胧的,暧昧不明的一字一语,欲说还羞的眼神,被拧的不成样儿的帕子。是悠然曾经经历过,却再也回不去的青春。
悠然看着眼前的女孩,她的日子过多并不十分美好。她有终日操劳的父母,有吵闹的弟妹,有腿脚不便早已耳聋眼花的太爷爷、太奶奶。她每天的生活就是围着身边这些人的琐事打转。可是,总有那么一个人,一些事,成为每日枯燥烦闷的生活中一点不一样的色彩。饶是风霜遍地,无水无土,还是有那么一颗种子渐渐发芽,装饰了少女的梦。
也许过了漫长的时间,她已嫁为人妇,每日眼里渐渐只有了柴米油盐酱醋茶。她生了一个又一个的孩子,她开始变得粗鄙,她有了市侩的精明,她能叉着腰与人当街对骂,也许只是为了多薅了几颗青菜这样的小事。不管她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不管她过上的是好的还是坏的人生,那棵破芽而出的种子,确实存在过。
是再也回不去的,曾经年少的时光。
思绪飘了大半天的悠然慢慢回神,看着自己有着些许油腻的的双手,牵出一抹苦笑来。是啊,原是她魔怔了。如今自己已经是刀剑架在脖子上的地步了,脚下是万丈悬崖,说不得是哪一天脚踩空了,这辈子就算草草过完了。事到如今她才发现,她不想死。可是除了依着原来的日子靠着原来的轨道,她也别无它法。
如果这里有父母兄长,那么她就不用成为那个决定家庭走向的人,不用去担负责任,因为这里不仅有她的,也有别人的人生。
如果她有一方势力,至少还可以做下反抗,垂死挣扎一番,可是她什么都没有。
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了,莫说挣扎,怕是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只是此情此景,教人生出些莫名的感觉。明明昨天在鬼门关那儿溜了一圈,混了个脸儿熟,今日却是同小伙伴坐在发暖的石墩上谈着少女心事,再看看阳光下在地上认真写出那一笔一划的文哥儿他们,当真是恍若隔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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