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四人晚餐
十月中旬,摄影棚突然出现了两个我意想不到的人。
当mi姐只身一人低调入场且直奔苏纹而去时,我便开始在心底猜测她此行目的。我不知道究竟有什么事能让向来很少进片场的mi姐亲临,也不知道究竟是出于怎样的理由,能让曾经关系尴尬的两人这样面对面交谈。直到岑芷云岑姐也走进摄影棚,我才终于恍然大悟。
这个世界只要有人存在的地方就免不了会有明争暗斗。为权为钱,为名为利。有人处心积虑,有人落井下石,也有人拉帮结派。这种现象在娱乐圈更是如家常便饭般,而巾艺自然也无法避免。巾艺公司的高层有三位:陆仁夫,巾艺最大的股东,现任行政总裁一职,同时也是公司的荣誉主席。不过由于年岁已高,现基本处于半退休状态。
岑姐和mi姐则是公司的另外两大股东。岑姐身任行政副总裁一职,公司内部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得她操心。mi姐则是业务部总经理,代替公司、艺员与外界沟通交流以及业务扩展方面。这两位平时看起来和和睦睦,但其实私底下各自笼络了一帮员工和艺人,有人称之为”岑派”及”米派”。看到同时出现的岑姐以及mi姐,我隐约猜到了她们的来意。
最近有消息透出,说陆仁夫准备退居二线休息,并会在年底选出他的接班人。我想她们两人此行的目的应该是一样的,那就是苏纹。
巾艺公司虽然表面看起来风光,但实则这两年已不复当年盛况。不仅剧集收视不断下滑,旗下艺人以及导演编剧也有不少跳槽到别的公司。巾艺本身也存在不少弊端,光是那套严苛的拍摄制度就让许多新人吃不消转而另投别家,而在一线风光了十几年的老艺人们早赚得盆满钵满,纷纷离开巾艺退休享福去了。久而久之,巾艺渐渐呈现出了一种青黄不接的尴尬现象。
现在公司迫切需要的,正是像苏纹这样能撑住场面的艺人。这种人气及口碑都不错的艺人,不单能保证收视率,还能稳住巾艺在这个圈子中的龙头地位。只要将她拉入旗下,说不定就能在年底得到陆仁夫的支持从而坐上第一把交椅。
看着状似交谈甚欢的三人,我却不由为苏纹担心起来。”岑派””米派”,你会如何选?然而不管你的选择是什么,都必定会开罪另外一个人,到时候你又该如何是好?
当苏纹以”与我有约在先”为由企图拒绝岑姐她们的晚餐邀请时,我正愣愣地想着自己何时与她约好了。
见我没有出声,mi姐提议道:“那就一起吧,四个人。”
根本没人问过我的意见,我便糊里糊涂地被她们安排好了。
“我的车送去保养了。”岑姐忽开口说道:“苏纹,收工之后可以麻烦你载我一程么?”
似没料到岑姐还有这样一手,mi姐转头看了看她,没有说话。
然而苏纹却遗憾道:“我今天也没开车来,我还想待会儿让索梨生……”
“坐我的车吧。”不等苏纹说完,mi姐抢先一步说道:“我们两姐妹很多年没好好聊过了,正好路上可以叙叙旧。岑姐就麻烦梨生你载她一程了。”
mi姐都已经如此说了,众人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约好地方,收工后我便载着岑姐从电视城出发了。
其实我与岑姐在培训班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她曾与天哥一起来视察首届培训班的成效,当天哥鼓励我的时候,岑姐也在一旁看着。后来,天哥介绍我与巾艺签约,接见我的也是岑姐。在我入行这么多年里,天哥和岑姐都给过我不少关照,因此当她有意拉拢我的时候,我便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岑派”的一员。
本想与她叙叙旧,奈何今晚的气氛实在不合适,于是一路保持沉默。
“以你的聪明,今晚的乌龙没理由看不出来。”正当我觉得一直沉默下去也不错的时候,岑姐却幽幽地开了口,“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拒绝,你可知道这样很有可能会同时得罪我们两个?”
汗了汗,我只能更加沉默了。
“算了,我不想让你为难。反正有mi在场,今晚是怎样都没办法再谈了。”
进了预订的包厢,随意叫了几个菜,又随意地聊起了天。谁都没有提有关工作的事情,好像我们本来的目的就只是闲聊一般。
mi姐一整晚都在跟苏纹畅聊旧事。我知道她们以前是很好的朋友,也知道领苏纹入行的就是mi姐。不过从那件事之后,她们的关系应该已经交恶了。我记得苏纹的电话录音里曾提到过,跟巾艺解约的时候mi姐似乎说过一些难听的话,让苏纹很难受。
然而看着对面满带笑意地聊着苏纹刚入行那些趣事的mi姐,我甚至有一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错觉。在mi姐主导的这场”愉快”的谈话中,岑姐笑而不语,只偶尔出声附和两句,身为主角的苏纹也显得不太积极。她很少接话,仅在面上维持礼貌的微笑。随着时间过得越久,她面上挂着的笑也就越薄。
不知是冷气不够冷还是菜有点辣的缘故,我只觉得心里燥得慌,奈何此刻无法发泄,于是只能让那些躁动的分子全部变成汗水冒出来。
正抽出第n张纸巾准备擦汗,苏纹突然站了起来。包厢内立刻沉默下来,所有人的眼睛都望着她。只见她弯着漂亮的薄唇说:“不好意思,时间也不早了,我们明天一早还得开工,就先告辞了。”
“不多坐会儿?我待会儿送你回家。”mi姐还想留她。
笑着摇头,“拍了一天戏已经很累了,我现在只想早点回家洗个热水澡。”
明白苏纹去意已决,mi姐只得争取最后机会,“我送你。”
“不用麻烦。”苏纹抬手指了指我,“我跟他住同一个方向,让他顺道载上我就行了。”将我从位置上扯起来,她对两位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我们先走了。”说完,便拉着我出了包厢。
上车之后,她一直没有说话。不知道她家究竟在哪,出声询问却发现对方根本没有在听,于是只好驾着车满香波利地转。我时不时地转头看她,见她都只是看着窗外愣愣出神,不好打扰,我只能默默围着第五大区的喷泉广场一圈又一圈地兜。
也不知静默了多久,苏纹突然出声打破沉默,“今晚真是不好意思,无辜将你牵扯进来。”
见她终于有了反应,我慢慢将车停在广场边。“没关系,你不用在意我。只是,你不可能永远这样躲着她们,这事迟早要解决。”
“我知道。”秀眉微蹙,她的脸上满是无可奈何,“为什么生活就不能简单一些?我根本不想卷进这些麻烦里,可为什么它非要缠上我?”
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看着前面的喷泉池沉默下来。
静默中,苏纹忽然疑惑道:“这里不是第五大区么?你载我来这里做什么?”
对如此慢半拍的神经不敢恭维,我扯了扯唇角,“你不是说住的地方和我一个方向吗,那我不载你来这里又该去哪里?”
终于想起自己之前说过的话,她突然笑了起来,“我住第三大区。”
愕然之后,便好笑地摇了摇头,我竟然真的相信了她那套说辞。什么方向一致,三区跟五区可是一个大对角,要横穿大半个香波利。无可奈何地再次叹气,我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三区也蛮大的,告诉我具体位置,我送你回去。”
有些犹豫,她想了想才说:“很远耶,会不会太麻烦你?”
瞟了她一眼,“如果你一上车就告诉我是三区而不是五区,让我不用在这里傻转十几圈的话,我就不会觉得麻烦了。”
换做平时的苏纹,此刻肯定会不依不饶地反驳几句,然而今晚她却只是笑笑,“在靠近十二区的地方。你顺着绕城路开过去,到了我会告诉你。”
进入绕城路之后,才发现两边的城区有多不一样。以前也听一些老人说过,香波利最早的城区便是在这一带,后来才迁到第一大区也就是现在的市中心,而老城区则一直被保留下来,划分成了十二、十三两个大区。听说几代的市政人员都忙于修建新城,老城区因为处于最边边角角的地方,于是理所当然地被他们忽略了。
此刻一看,在我的右手边是高楼大厦林立的第三大区,左手边则是低矮古旧的老式楼房,而这两个迥异的城区之间却只隔着六条车道而已。
在一栋电梯公寓前停下,苏纹指了指那栋楼,“我就住在这上面,顶层最外面那间就是了。”
低头从前窗往上看了看,却因为夜色而无法看清顶层的样子。不由得摇了摇头,“怎么喜欢住那么高,贪风景?”回头看了看左边灯火通明的老城区,实在想不出这里有什么风景可以贪。
“不是。”咧嘴朝我笑笑,她说:“因为对面不会有人拍到我。”
呼吸一窒,嗓子似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不上不下,好生难受。
默了默,苏纹忽又说道:“我有点饿,你刚才也没怎么吃东西,不如一起去对面夜市吃点宵夜吧。”
看了看她,我没有拒绝。
因为夜市不允许车辆进入,于是将车停在外面,我和苏纹步行进入了这条看起来非常热闹的街市。道路不算宽敞,加上两边立满了兜售各种物件的小贩以及围观人群,让这条街显得更窄了。有些艰难地在人缝中前行,看着苏纹左右张望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之前郁结的情绪渐渐散开了,“想吃什么?”
四处看着,她说:“我记得这边有家店的酒酿圆子特别好吃,应该在这附近。啊!找到了!”
来到她说的这家店,发现店内生意非常好,已坐了八成满。
“我最喜欢就是这家的酒酿圆子,甜而不腻,吃起来特比糯。”抬手点了两份,她又接着说:“算是无辜拉你下水的赔罪,这顿宵夜我请。”
挑了挑眉,忍不住逗她道:“一碗酒酿圆子就完了?我以为至少会请我吃大餐。”
没好气地睨了我一眼,“成天挂着大餐,你不是说要好好报答四奶奶么?就算是大餐也该你请我才对。”
正好服务员端来酒酿圆子,我忙捧了一碗到她面前,趁机转移话题:“甜品到!四奶奶,来,你的圆子。”舀了一小勺,我殷勤地替她吹了吹,才递到她嘴边,“当心烫,四奶奶,就让蔡九来伺候你吧。”
拍掉我的手,她一脸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地望着我,夺回勺子,见我还是一脸谄媚的笑,便又瞪了我一眼,“没正经。”说罢,她不再理我,低头对付那碗圆子去了。
咧了咧嘴,我也学着她的样子专心致志地搅着碗中的圆子。
“对了,你是哪边的?”正感叹这圆子的好味道时,苏纹突然问道:“”岑派”和”米派”,你是哪一派?”
“”岑派”。”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解释得清楚些,于是又追加了一句,“最初入行的时候就是天哥和岑姐一直在关照我,所以……”
“我明白你的意思。”没有让我继续说下去,苏纹一边搅着碗中的圆子,一边低着头说:“我一直在想你之前跟我说的话。其实我也明白这样躲下去不是办法,我迟早要做出选择。”
没有说话,我只是看着她。
“我是mi亲自领入行的,当年我还只是快餐厅的临时工,是她一眼发现了我并说服我进入演艺圈。刚刚入行的时候,也是她一直支持和鼓励我,并且教会了我不少东西。可以说,如果没有mi根本不会有今天的苏纹。换做其他人,肯定会和你一样即使是为了报恩也会义无反顾地站到她那一方。可是……”她突然停了下来,皱眉看着碗中的圆子,“我还是有些抗拒。”
看着她犹疑的样子,我的心情不禁也复杂起来。原以为过了这么多年,她已经将那件事彻底放下了。我也曾在一个谈话节目中听到过,她亲口表示已经不复初时那样在意,至少在她有了信仰之后,过往的种种便只是逝去的罪孽。然而今晚看来,她还是很在意。至少还在抗拒。没有说话,我低着头,看着碗中的圆子发呆。
“你为什么一脸这种表情?”
怔了怔,我抬头看她,“什么表情?”
“好像很失望的样子。”
摸了摸脸,我茫然道:“失望?是吗?”
见状,她又笑了起来,“现在还有些傻。”
没有笑的欲望,我收回手再次沉默下来。失望?大概吧。可为什么会觉得失望呢?我究竟在失望些什么?
兀自胡思乱想的时候,邻桌两个女孩忽然走过来害羞地对苏纹道:“请问,你是苏纹吗?”
没有刻意隐瞒,苏纹礼貌地点点头。见两个女孩子兴奋地准备尖叫,她忽然在唇边竖起一根食指表示不要声张。两个孩子难掩激动地连连点头,其中一个女孩子则开始拿余光偷偷瞟我。看了几次之后,她似发现了什么猛地转头直面我,“你是索梨生?大老爷?”
没想到她能叫出我的名字,我有些意外。没等我回答,苏纹却道:“是啊,他是索梨生。我们刚刚在附近拍完”红色粉末”,顺道来这边吃宵夜。”
知道她不想因为我们私下见面惹出麻烦,才有此一说。明白她的意图后,我也笑着说道:“希望你们多多支持这部新剧。”
两个女孩连连点头,“我知道!这部剧我知道!我有看新闻,上面说是你们的第一次合作!哇,我好期待啊!还有还有,可以请你们签个名么?”
以微笑回应,苏纹拿出了随身钢笔。看着她的动作,我突然愣住了。这支笔……
“怎么了?”已经签完的苏纹见我愣着,稍微歪了歪头。
“……啊,没事。”接过她递来的钢笔,看着熟悉的暗红色花纹,以及打开笔盖后笔尖那再熟悉不过的”sw”,我手上一顿,险些在纸上留下墨渍。强敛心神,我终于在她的名字下面”画”上了”索梨生”三个字,抿了抿唇,竟比第一次为人签名时的感觉还来得复杂。
“该走了。”待到两个女孩离开,苏纹看了看四周,“好像有不少人注意到这边,再待下去会很麻烦。”
“嗯。”
驾车离开夜市,再次回到公寓前,内心的波动却依旧没能平息。
暂且不提为何苏纹手中还有一支一模一样的笔,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后知后觉今晚的行为有多不妥当。一男一女深夜相伴畅游夜市,虽然我跟她什么事都没有,但如果被有心人看到再传到狗仔耳朵里,只怕又会平白无故被写一身是非了。
正胡思乱想间,仪表盘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我这才发现已经有好几个未接电话。“兮荏?”
“终于接了。”兮荏似乎松了一口气,“我打了好多电话你都没接。”
“哦,落车上了。”
“你在哪里?我还以为今天收工早你会回来吃饭。”
“已经吃过了,现在跟苏纹在老城区这边。”
电话那端顿了顿,才问:“只有你跟苏纹?”
“嗯,就我们两个。”听不出她的情绪,也没去在意这些,“仔仔睡了么?我刚好离夜市不远,你问他要不要吃点宵夜。”
“仔仔已经睡了。”
“这样啊,那好吧。”
“……还有别的事么?”
貌似我才是接电话的人吧,“没了。”
“……别太晚回来。”
收线,握着手中的电话,我一脸茫然地看向苏纹,“怎么感觉她有些生气?”
苏纹盯着我的眼睛,似在研究我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好半晌后,才笑着戳了戳我的额头,“真是根木头。”同样的形容词已经从梨妈口中听了不少次,不过被苏纹这样一说,我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做你儿子就很幸福,但当你老婆……”苏纹的评价只说了一半,然后看着我猛摇头,一字一顿地说:“很可怜。”
闻言,我愣了愣,“为什么?”
“你好歹也问问兮荏啊……”
“哈?”不理我的茫然,苏纹拉开车门下了车,临走前她朝我笑道:“回去好好检讨下自己,别老顾着儿子又把老婆忘到一边了。”
“……”竟是在吃仔仔的醋?
明白之后,却还是无言以对。我想兮荏是不会因为这种小事生气的,她本就不是爱计较的人。再说,我疼仔仔已经十几年,兮荏早该习惯了才对。
事后证明,兮荏确实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生气,真正让她难以释怀的,是我和苏纹都没有察觉到的一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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