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十三回 鹿疑郑相终难辨 上
胤禛被抬回驿馆后,立刻昏睡了过去。胤祥一个钧旨,把杭州城里能找到名医全都拘在了驿馆,三伏天里十几个老头挤在一起,都是叫苦不迭。
胤禛的烧第二日就退下了,身上也没伤到要害,可到了第三日仍是昏睡不醒。胤祥心里焦急,就拿一班医生出气:“都是窝囊废!明天四贝勒要是还醒不过来,我就找人把你们的招牌全扒了!”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颤颤巍巍地叩首道:“十三爷明鉴:若要四贝勒立时醒转,或施针或推拿或用药,我们这里各自都有办法,但是难免伤了四贝勒的根基。四贝勒五内壮实,气血充盈,老朽斗胆说一句,四贝勒昏昏睡时眼转舌动,那是在想事情,他想明白了自然就醒过来了。”
胤祥耐着性子听完,忍不住骂出声:“放你娘的狗屁,那我要你们何用!”
一旁的寿天德拉住胤祥说:“十三爷,这大夫说得没错,医者也要顺应天理人道。我看四爷也是无虞的,只是有心事未除。”
胤祥转过头来看着寿天德:“你说是兰......”
寿天德连连拱手,请胤祥不要再往下说。他接着说到:“我看这里的大夫我们就留下两位,其余都放回家去吧,要耽误了急诊的人,四爷醒了也不好交待。”
胤祥点点头,听由寿天德去安排,他自去料理案子上的事情。胤禛那里每日照旧两次汤药,五次粥食由绿乔喂下去。到了第五日清晨,胤禛忽然醒转,除了胳膊和腿上的伤还有些牵扯,其余一切如常,倒把胤祥给吓了一跳。
胤禛醒来便架起眼睛细细地看这几日的邸报和来信,又伏在案上回了几封信,直忙到午后,中间只吃了一小碗罗汉面。午歇后见胤祥、寿天德进来,讨论张懋龄的案子直到晚上戌时(1)时分,又读了会儿书方才睡下。
一连几日胤禛都忙着接见官员、讨论案情、看报回信,倒使一直提防着他问起兰如的胤祥和寿天德两人既诧异又不安。
胤祥暗地里问寿天德道:“你看兰如这事情四哥是搁下了吗?”
寿天德捋了把胡子:“我看像是堵在心里了。”
胤祥叹了口气说:“一会儿我早些走,你找个机会,让他们说透了也就没事了。”
寿天德应了,又赞说:“十三爷也是细心人。”
晚上送走了胤祥,时间也不算早了,胤禛自拿了本棋谱在摆局。寿天德看他精神尚好,便上前问道:“那日从抱青会馆回来,十三爷把兰如姑娘也带回了驿馆。她身上的伤让大夫看了,其余都不打紧,就是左手......”
胤禛抬起头,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好,你去问问她,要还想回画眉巷你就差人好生送她回去。”
过了不多久寿天德来回话:“兰如姑娘没说以后去哪儿,只说想见见您。”
胤禛头也没抬:“我不想见她,你就说我忙着。”
寿天德面有难色地说:“我见她言辞恳切,经不住她哀求,就把她带来了,她这会儿就在外头候着。”
胤禛紧闭双眼,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般的:“罢了,你都自作主张把人带到门口了,就让她进来吧。”
兰如走进屋里,见厅里明晃晃地点了数盏灯,胤禛盘坐在罗汉座上,一本棋谱摊开在腿上,面前摆了棋盘,右手拈了一颗黑子,正自沉思。
兰如上前行了个礼,站在一边。胤禛仍是没抬头,只顾自己摆棋。兰如心里愈发地局促,搓着手指,手心汗湿一片。她硬着头皮,开口道:“贝勒爷,我......”
胤禛硬生生地打断了她:“你不必开口了,你要求的事我知道。张懋龄的罪我赦免不了。”
兰如一听这话,跪在地上,低头不语。胤禛叹了口气,指着对面的空座说道:“你跪着做什么?既然来了,陪我下盘棋吧。”
兰如站起来小心地斜着身子坐了对面,伸出手来整理棋盘,胤禛一眼就看见了她左手上裹着的纱布,禁不住问道:“手还疼吗?”
兰如强挤出一个微笑说:“早就不疼了,只是还有些不习惯。以后就有理由不弹那些筝琶了,也是好事。”
兰如拭净了棋盘,这才拈起一枚黑子下在了角处。胤禛漫不经心地举起白子,啪嗒一声按在黑子近旁。
两人你来我往,冲压提打,只一会儿功夫胤禛就吃了兰如五子,兰如却毫不慌乱,相反胤禛下子地速度却越来越慢,额角密密地沁出汗来。下到第三十三招上,胤禛举着一子,端详了半天未下,终于摇了摇头,把子抛回棋盒中,叹道:“难得你有如此棋力!”
兰如顿了一下,小心说道:“如果你在第五招上不急着杀我那一子,后面或有转机。所以有时候留着反而更好些。”
胤禛听了这话,猛地一拍棋盘,袖子带倒了棋盒,倾在地上,在这安静的夜里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外头立刻有亲兵推开门,跪在地上问:“四贝勒福安?”胤禛怒吼道:“没叫你也敢进来!滚出去!”
兰如早已吓得跪在了地上,这时她才感到了真真切切的害怕。眼前的胤禛和前些天与她对坐的、玩笑的、同生共死的那个公子不一样,他不但有着不怒自威的气质,也有着生杀予夺的权力。
胤禛气血翻腾,几乎压抑不住自己。他这几天从早忙到晚,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兰如,似乎也奏效了,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有回到了从前无波无澜的日子,一心只想把眼前的差事办好。可刚才寿先生只说了一句兰如等在外头,他的心就乱了。他强迫着自己不要抬头,不要看她,但是她衣裙的窸窣声,她轻柔的嗓音,她身上散发的馨香,一下一下地波动着他心里的那根铉。
他忍不住喊了出来:“你为什么还要来为他求情?他亲手断了你一指,还不够绝情吗?”
兰如泣道:“他是我从小就钟情的人,那么多年了,怎么能说忘就忘?他斩了我一指,我更是一辈子都忘不了了。”
胤禛冷笑道:“我现在就断你双手,看你是不是能记住我!”
兰如抬头说:“贝勒爷对我几次三番的舍命相救,我同样也一辈子不会忘记。”
“但是我与他在你的心里是不一样的,是吗?”
“是,对贝勒爷我是末世不忘的感激,对他我是刻骨铭心的爱恋。”
胤禛的脸被巨大的痛苦扭曲了,他咬紧了牙关,一字一顿地说:“你知道我是谁?你不怕你这么说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兰如也流下泪来:“我深知贝勒爷是君子,绝不屑于这么做。”
胤禛站起身来,走到兰如面前,颤抖地伸出手落在她的肩膀上,激动地说:“可我真的想这么做。我想这一刻就冲过去把他撕成千片万片,然后带着你走,把你关起来。十年百年,我不管你心里有没有他,你总是我的了!”
兰如抬起头来看着胤禛,离得这么近,她发现才几天功夫他瘦得双颊陷了进去,一双眼睛却像猛兽一样闪着精光。她不由地留下泪来:“你怎么瘦了那么多?”
胤禛听了这话再也按耐不住,伸手搂过兰如,低头吻了上去。胤禛由她的冰凉的额角,吻到她高起的鼻梁,由她温热中还带着泪珠的眼睛,吻到她光洁的面颊。耐心地一路往下,终于找到了她湿润的嘴唇,更加用力地吻了上去。
兰如完全没料到胤禛会吻上来,她浑身好像被雷击中了,从头到脚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手僵硬地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她感觉到他沉重而潮湿的呼吸喷在她脸上,他的全部热情随着嘴唇的游走猛烈地释放出来。她不知道原来一个吻可以让她双脚发软,可以让她一阵颤栗一阵舒适,一阵冷一阵热,可以这样整个儿天旋地转起来。
胤禛一点也不急,他等着兰如慢慢地放松了僵直的身体,他等着她的小手不自觉地攀上了她的腰,他等她张开了嘴唇也开始生疏地回吻他。
这温柔的长夜仿佛没有尽头,可以一直一直吻下去。屋里是安静而湿润的,只有偶尔灯花爆开的声音和从窗外传来的一阵阵细碎的虫鸣。
过了好久,兰如才想起来,把胤禛轻轻推开。两个人分开后,脸竟一个比一个红。兰如扭过头,只听身后胤禛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兰如,你让我拿你怎么办好呢?“
兰如转过身,只见胤禛背对着他站在窗边,平静地说道:“回去踏实地睡一觉吧,明早就送你回去。”
兰如回到了自己房间,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过去的几日她想过红豆村、玉娘、阿泰叔,也想过胤禛,但是想的最多的还是张懋龄,一想到他在大狱中,不久就要身首异处,心里便痛如刀绞,一心想着如何能救他一命。可今晚从胤禛房里出来,她的心里再没有别的想法。她闭着眼一遍又一遍地回味刚才的那个吻,想着胤禛如何搂着她的腰,他厚实而湿润的嘴唇触着她皮肤的感觉,他身上热烘烘的味道......她骂自己不要脸,她内疚地想到张懋龄还在牢里,可她没法让自己不去想那个吻,不去想胤禛。
第二天清晨,两个亲兵送兰如坐上了一顶小轿,临走前捧给她一个小小的锦盒。兰如上了轿后,才打开盒子,里面赫然是一截带血的手指。她耳边想起了胤禛那一句“你若削她一指,我也自断一指,你若削她十指,我也自断十指。如此也算全了我对她的情意。”
她抱着锦盒,不由地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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