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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十一回 死生契阔有知己 下


  张懋龄随手关上了门,这才走过来,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李贵儿紧张地挡在面前,胤禛说道:“他要存心伤我,你又怎么挡得住?”

  胤禛从床上直起身子,对张懋龄慢条斯理地劝道:“令尊张公累受皇恩,已是位极人臣。你文武双全,如能弃暗投明,将来的成就也许还在令尊之上。”

  张懋龄说:“高官极品又能如何?我志不在此。”

  胤禛点头道:“你只要能劝降你这些属下,愿意归隐泉下,我也可保你一世平安。”

  张懋龄抿了口水,轻蔑一笑道:“我生来就是个不安分的,我不求一世平安,也不爱高官厚禄。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你去外头看看,赋税不均,诉讼不平,河道不修,盗贼不治。如今乱世,大丈夫正该揭竿而起。”

  胤禛说:“如今之乱象,根在吏治。皇上励精图治,节俭爱民。内政与鳌拜篡权时相比,早已是焕然一新。再经几年整饬纲纪、省刑减赋,未必不能再造一个千古盛世!”

  张懋龄呵呵一笑道:“皇帝已是耳顺之年,太子为政多年,毫无建树,不说开创盛世,便是眼下的局面,他也未必守得住。□□高皇帝(1)昔日有言,胡人无百年之国运。当年蒙古军队一路南下,所到之处如摧枯拉朽,如此煌煌赫赫也不过几十年。如今清朝建国六十余年,积弊已深,只差点把火,便有燎原之势。”

  胤禛正要说话,张懋龄摆手道:“我知道你必定有你的道理,只是依眼下的情形,局势属我。你写张手令,让官兵退到吴山脚下,放我这些兄弟出去,我可保你性命无虞。”

  胤禛问道:“其他人出去了,你怎么办?”

  张懋龄说:“我已背上了贩卖私盐的罪名,无论如何总是活不了了。”

  胤禛问:“你为何要做这私盐的买卖?”

  张懋龄冷笑一声:“我说我是被人栽赃的,你信吗?”

  胤禛道:“虽然贩盐一本万利,你又有靠山,可是从四川贩盐到江南,千里之遥,一路上知晓的人太多,万一泄露便累及你洪帮的安危。这事不是你做的,栽赃你的人另有所图。”

  张懋龄听了这话,猛然抬起头来,看着胤禛竟有几分知己的感觉,嘴里却说:“我身上的罪名早够砍几次头了,再多一样我也不在乎!你速写手令,退了兵我就安排你俩出去。”

  一旁的李贵儿几乎要高兴坏了,却听胤禛说道:“你们犯下的是动摇国基的谋逆大罪,这到哪朝哪代都是株连九族的重罪,我不能放了你们。就是我点了头,外面的人也不会答应。”

  张懋龄成竹在胸地说:“我有四皇子在手上,便是再添几条重罪,外头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他见胤禛有些诧异,解释道:“那天我问你广济堂的牛黄从何而来,你说是从内蒙伊犁河北各处,按年份和价格逐年收。我就心知你必定不是颜家人。像牛黄这样重要的药材,大的药号都有长年的供货地,又怎么会四处收购?并且药材具体产地保密,关系再好,也不轻易告诉他人。我便差人去立升楼探了探,发现上下的伙计全换了人,再一打听就知晓了你的身份。”

  胤禛说:“你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便该明白我不会放你们走。夫天下社稷,公之器也。我岂能惜一己之身,而害社稷?何况我身为皇子,以民税国粟供养,危难之时只想着趋利避害,便是平安出去了,又有什么脸面苟活于世!你若把外头的人当作兄弟,自然该顾虑他们的安危性命。你若只想着自己的节气名声,不但今天在场的人都得死,他们的父母妻女、子侄兄弟我也要一个不留地送上法场。”

  张懋龄听了这话,原先俊美的脸变得狰狞起来。他走到门外,对守门的少年低声说了几句,不一会儿少年就扭了一个人过来。胤禛还没看清,却隐约猜出了来的是谁,心里已是一紧。来的女子楚腰卫鬓,脸上却惨然无光,果然是兰如。兰如进了屋,看看张懋龄,又看看胤禛,神色中并无多少意外,看来她已经知道了张懋龄的身份。她眼光飘忽,不知道该落在那里,最后死死盯着脚下的地面,再不抬起。

  张懋龄说到:“她是你心上之人,若你不答应,我就削去她一指,再不答应就再削一指,直到你答应为止。”

  胤禛强自镇定道:“你们干的虽然是十恶不赦的谋反勾当,但我也听说洪门中人最重仁义二字。你我虽道不同,我心里敬你是个君子。如今你拿个无辜女孩前来要挟于我,如此禽兽行径,怎配执掌洪门分堂!”

  张懋龄听了并不分辩,从袖子里拔出把几寸长的匕首,一把拉过兰如。兰如脸色变得惨白,不可置信地望着张懋龄。

  胤禛眯着眼看着张懋龄,张懋龄也紧张地瞪着胤禛,两人仿佛是拉满的弓铉,都憋着一股子劲,等着对方先泄力。

  张懋龄终是忍不住,压着声音问道:“你写是不写?”说着把刀向兰如又移近了几分。

  胤禛把心一横,慷慨说道:“这女子确是这世上我头一个钟情之人,但是你拿她做饵,要我因私废国却万万不能。你若削她一指,我也自断一指,你若削她十指,我也自断十指。如此也算全了我对她的情意。”

  兰如听了这话,猛地抬头,眼里泪光涟涟,昂头说道:“只怪我命蹇时乖,我也认了。你也不必削我手指,你就干脆杀了我吧。”

  张懋龄听着外面的喊声越来越大,扭头一看墙外几处都架起了高梯,只等一声令下,士兵就会如潮水般地涌进来。这抱青别墅是洪门江浙分会所在,正堂除了供奉有始祖先贤的牌位外,更藏着分会三堂五旗几千弟子的名录,一旦被官军攻破,分会就面临着被全盘血洗的局面。他牙关紧咬,手心捏得全是汗,他突然拉起兰如,手起刀落,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兰如左手小指已从第二关节处被生生削下。

  兰如像是不可置信般地瞪着张懋龄,随即钻心般的疼痛袭来,她痛苦地弯下了腰,脸上一片煞白,豆大的汗珠顺着脖子滴下。手上的血滴在地上,衣服上,如朵朵红梅绽开。

  胤禛猛地从床上滚落在地,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拉起兰如的手,颤抖地向李贵儿喊到:“药——快拿药来!”

  李贵儿慌忙上前,把刚才道士给他的药瓶打开,跪在地上给兰如上药,手一抖药洒了一地。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混着伤药刺鼻的味道,在场的几人都不由地憋住了气。

  张懋龄右手紧握着刀,头神经质地摇着,一双眼睛瞪地血红,他向胤禛怒吼道:“你快去写!要不我现在就杀了你!”

  李贵儿听了这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四爷,求求您了,先写个手令,保命要紧啊!”

  胤禛捧着兰如的手,一脸坚毅,他轻声地对她说:“果真要劳你给我收尸了。”

  恰在这时,一支燃起的火箭“嗖”地射到近旁的屋顶,溅起几点火星。张懋龄吃了一惊,跑出窗口去看。这时外头突然有人高叫:“颜公子是假冒的,里头的逆贼一律格杀勿论!”

  张懋龄猛地回头瞪着胤禛,楞了一会儿,随即哈哈大笑:“贝勒爷,我们洪门兄弟原来都是陪死的小鬼,外头有人要弑佛!”

  他话音刚落,就从西角射来了漫天火箭,箭落在房顶上、空地的蒿草丛中,火顿时熊熊而起。士兵如密密麻麻的蚁虫翻墙而来,张懋龄顾不得胤禛几人,高喊了一声:“保护分堂!”提着剑便冲了出去。

  胤禛还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边上的李贵儿轻声问道:“四爷,这里情势危急,我们先去那地牢里躲躲可好?”

  胤禛见左右的屋子都已着火,也没有其他办法,便扶起兰如,由李贵儿护着,走出了房门。

  外头早已是一片火海,空地上杀声一片。摇曳的火光中分辩不出是反贼还是士兵,只见一个人刚摇晃着站起,便被后面的砍倒在地。举目之处,都是杀红了眼的人,举着刀剑在砍杀。

  胤禛搂着兰如,拿手挡在她面前,说:“你别看,看了一辈子都忘不了。”

  李贵儿在一边随手从脚边的死人手里捡起了一柄长剑,递给胤禛说:“四爷,您别忌讳,先拿着防身要紧。”说着自己又挑了一把称手的大刀,一路护着胤禛往后院里去。

  突然兰如把胤禛猛地一推,胤禛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支箭已贴着他的脸呼啸而去,牢牢地插在地上。胤禛心下感激,伸手握了握她的肩膀。还没等两人说句话,一个士兵一眼看见了他们,挥着刀迈着大步就冲了过来。李贵儿二话不说,冲上前也举刀相迎。两刀相格,激起铛铛数声,声声都打在胤禛心里。他也提起长剑,顾不得左胳膊上的伤,朝士兵刺去。

  李贵儿的身手本不算弱,有了胤禛相助,更是连连得手,那士兵身上已中数刀,胤禛看准一个空,将剑抵在了他的咽喉处。士兵慌得大喊出来:“好汉饶命,我家里三代单传”话没说完,李贵儿挥刀一横,将他的头整个儿砍了下来,血溅得有几尺远,头像个空了的酒坛子骨碌碌滚到兰如脚下。兰如吓得惊声尖叫起来。

  胤禛正要责备李贵儿,陡见有三个士兵举刀向他们冲过来。李贵儿心里虽怯,却也只能硬着头皮提刀相迎。他大叫一声,将刀舞得虎虎生风,三人一时也近不得他身,便相互使了个眼色,一人留下缠住李贵儿,另外两人齐向胤禛攻去。

  胤禛从小习武,学得都是大内高手的精妙功夫,虽然身手在皇子中比不上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平时要挡住三四个士卒并不是难事,可现在一只胳膊受了伤,身上又烧得厉害,还要担心身后的兰如,不过几个回合就破绽频出。一个士兵抓住机会,唰的一刀,刺中胤禛的左肩,顿时血喷涌而出。

  不远处的李贵儿瞥见胤禛那里的情形,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无奈被眼前的士兵缠住,脱不得身。心里焦躁,下手更加拼命。他举刀格住对手,抬脚踢在其腰处,对方受痛扯了架势,李贵儿又捡起一把钢刀,回身急奔到胤禛身边。就在这时,胤禛腿上又被划了一刀,退后倚靠在一块假山石上喘气。

  他抬头看时,院前院后的屋子已经火烧成片,时不时发出木头爆裂的声音,炸开的火星仿佛烟花一般纷纷落下。他远远地又见有五个士兵朝他们奔来,心里已是一灰。他对兰如说:“你一会儿趁乱先走,进了地道关上门谁来也不要打开。”

  他深吸一口气,扔了手中的剑,高声说道:“我乃当今康熙皇帝第四子爱新觉罗胤禛,奉旨在此查案。尔等放下刀剑,传令长官速来见我,我不追究你们的罪责。”

  原先正在挥刀的几个士兵都是一怔,不由自主地停了手,相互看着,拿不准胤禛的来历。既不敢再动手,也不敢放下刀剑,就这样僵持着。

  李贵儿见几人停手,撤到胤禛身边。胤禛一转头,见兰如还站在原地,有些着急地向她使眼色。兰如走过来,站到胤禛身边,坚定地说道:“你别以为我是个女子,就贪生怕死。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胤禛向她投去赞赏的一瞥,笑道:“好!好!古今艰难唯一死耳!若得侥幸,从今往后,山长水阔,我绝不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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