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七回 踏破铁鞋无觅处 上
胤禛回到驿馆,已经过了正午时分,金世荣换了一品仙鹤官服,带着一队亲兵恭恭敬敬地跪在门口迎接。
刚才红豆村的一场喜丧被个道士搅得天翻地覆,假道士死在灵前,姑娘又被掳走,饶是在场的都是久经世面的人,也都没见过这阵势。胤禛心似乱波,随着人流走出了红豆村。强烈的阳光刺到眼上,他不禁有些恍惚,茫然四顾,举目皆是葱葱茏茏,兰如倒底被带去哪儿了?他刚才还生气懊恼兰如不知好歹,这会见她真的被贼人掳走,哪里还气得起来,只后悔今天自己不该一时兴起,没带亲兵就出来了,不然也不至于让一个贼人随便就把兰如带走了。他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心里越发地焦躁。
寿天德在旁边看着,内情也猜出了□□分。他不便说破,出门雇了两顶竹丝凉轿,一路飞奔回了驿站。金世荣已知四贝勒不想泄露身份,十分乖觉地派了两个机灵的亲兵远远地照应着,自己一路快马先去驿馆候着了。
金世荣把胤禛迎进偏厅,刚从天香楼叫的一桌水陆席面还丝丝冒着热气。胤禛哪里有胃口,板着脸快步走到正堂坐下,金世荣惴惴不安地跟在后头,也不敢随便坐下,哈着腰站在一边。
胤禛毕竟是皇子出身,这些年料理地方事务又多,不过片刻已把内心的紧张放在一边,在金世荣面前,他还是要自重身份的。他闭着眼低声问道:“金世荣,圣上才走了不到一个月,怎么在你眼皮底下就出了这样的事?”
金世荣小心地答道:“杭州地方治安由杭州将军宗室诺罗布管辖,卑职无权过问。”
胤禛怒道:“你说的是什么混帐话?朝廷设福建浙江总督,就是为了提督军务,总理粮饷,兼巡抚事。”胤禛也听出了他刚才话中有话,便耐着性子问道:“诺罗布一个杭州将军,你是福建浙江总督,还兼着福州将军,论品级你还比他高一级,怎么就连杭州地方治安也无权过问了?”
金世荣苦着脸回到:“诺罗布是皇上身边的一等侍卫出身,又和国舅爷连着亲,哪里瞧得上我这个汉军旗的老头子?若是在福建地面上出了事,贝勒爷唯我是问!可在杭州,我衙门上下不过一百多人,想要管也有心无力啊。”
这时驿臣亲自奉了茶水上来,胤禛捧起茶碗,猛喝了一口。抬头见金世荣还站着,缓了缓口气道:“你先坐下回话吧。”
“太子早给你全家都抬了籍了吧?凭着实打实的军功做到这个位置上不容易,算是给你主子长脸。可是你要纳个清妧回家是怎么回事?你不知道官员狎妓是个什么罪名?要削职要挨棍子,你这个年纪,这个身份,脸面还要不要?”
金世荣听了慌忙站起身来:“贝勒爷恕罪!卑职是猪油蒙了心,犯下了大错,我今日就去退亲,以后绝不敢再踏足画眉巷半步!”
胤禛摆摆手说:“你倒不必急着去,留着这点干系,我还有用处。我问你,你现在手上有多少亲兵可以调遣?我有事情要差你去办。”
金世荣一听胤禛要差他办事,一时喜出望外,忙答道:“在杭州的人不多,约莫七八十个,但难得在忠诚可靠。贝勒爷若嫌不够,我还可以从福州调兵过来,两天必到。”
胤禛点头道:“七八十人尽够了。眼下有三桩事情是要紧的,第一,我来杭州是为了到灵隐替皇上还原,眼下遇上了案子想再呆几天,驿馆太显眼,你去给我另寻一处客栈,环境要清静,里外人都要可靠,绝不能走漏了风声。第二,我的人都是从京里带来的,你拨两个熟谙杭州地形的亲兵给我用。第三,红豆村的案子知道的人不少,你不管用什么借口一定要揽过来,不能让人插手。这些事即刻去办,先找到被掳去的女孩子最是要紧。三天之内只要办砸了一样,你就回家听参吧。”
金世荣听得头皮发紧,这头两件就是贝勒爷不说他也要巴结,只是这第三件事看起来要大费周章。他应了一声快步退下,又听胤禛在后头说道:“这席面的情我领了,替我赏了你的人吧。”
金世荣一走,胤禛就带着寿天德回了房间。在寿天德面前,他不再掩饰自己焦急的情绪,急冲冲地问:“红豆村里的事情,先生可有个头绪?”
寿天德道:“倒说不上头绪,老朽有几条见解,说出来给贝勒爷听听。那道士以戒尺为兵器,显然是使惯了的,应该不是乔装,本就是道士无疑。但是他对《碧苑坛经》全然不知,肯定不是龙门派的。听他的口音,还有他说起在场的人事都是提头知尾,应该至少是久居本地。”
胤禛听了频频点头:“他逃走时选的路线既快而且隐蔽,如果不是住在附近,也是经过数次勘察。道士留下的戒尺和对联,还有那老儿的尸首,都要好好查看——先生辛苦你,这会儿就去总督衙门跑一趟,就说是奉了我的钧旨一同查案。还有今后你和府里的人一样,叫声四爷就行了。”
寿天德走后,胤禛酽酽地沏了壶茶,在罗汉榻上坐下。从红豆村回来一番忙碌,这会儿才有功夫独自坐下来。他偷偷地从怀里掏出那个蝈蝈,原本就踩扁了,这会儿更是几乎压得脱了形,仿佛一个咧着嘴的怪物。
刚才一路上他把红豆村里的事情已经来回想了数遍,只苦于留下的线索太少,要找到兰如只能一样一样地盘查。他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了兰如。仿佛还拉着她温暖滑腻的小手,她玲珑起伏的身子还贴着自己,她修长白皙的脖颈,浓密如云的秀发,她葱绿的内衣——胤禛突然觉得浑身如针扎一样的难受,猛吞了几口茶水才压下了体内翻腾的欲望。
他想起了自己的福晋那拉氏,四平八稳的一个人,娶进门十多年了,家里的事情料理地都是妥妥当当,从没让自己操心过。去年弘辉没了,胤禛知道她背地里哭了多少场,可在他跟前还是温和沉稳,反过来安慰他说还有李氏的弘昀、弘时。
还有侧福晋李氏,比那拉氏进门还早些,出身低些,可自己第一个女人就是她,情份上比别人更亲厚。胤禛少年时,行森和尚就说他子息艰难,需逢木而生。李氏闺名一个秀字,这些年连生了三子一女,也算是印证了和尚的话。还有年氏,生得妖娆,最是温柔体人意儿,又有些招人疼的小脾性——胤禛自问在男女之事上也算勤勉,七八个妻妾都没什么可抱怨的。
只是从没有这么一个人,像兰如一样,突然间就这样毫不讲理地出现了,打了他一个耳光,却惹得他如百爪挠心,搁在心里放不下。
他焦躁地站起身来,现在兰如下落不明,不知道这些贼人会不会为难她。哪怕性命无虞,她这么个花一样的容貌,难保有人不会起了歹意。
胤禛觉得自己一刻也坐不住了,恨不得立时就冲出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昨天还在说胤祥不老成,今天自己就被个半大女孩子迷得魂不守舍。他默默地坐回罗汉榻上,专心念起佛来。
这顿经直念到傍晚时分,才见金世荣和寿天德匆匆赶来。金世荣已经安排好了客栈,是家百年老店名叫“立升楼”,就在钱塘门外昭庆寺边,离闹市还有一段距离,平时很少人去,所以尤其清幽,更难得的是离栖霞岭和旗营都不远。客栈原先的伙计都暂时圈了起来,一律换上了金世荣总督府里的人。二楼东首的两间上房给胤禛做了起居安置,原来带来的几个亲兵还是分班在他房外值守。
到了立升楼,金世荣叫上两个亲兵给胤禛磕头行礼,说道:“这是卑职回去亲自挑选的,专门伺候贝勒爷。”两名亲兵都是本地人,一个叫张承缵的身手了得,已升了骁骑校,另一个叫李贵儿的精明机灵。胤禛说道:“我不需要你们伺候,只说两件事,第一是办差事要勤谨,第二是要有忠心,里面有一样做不好,我也没什么可罚的,你们自个儿去阎王爷那儿点名。”见两人都应了诺,胤禛转过去和金世荣说:“从今往后这两人就算是我的人了,制台大人别找他们问东问西,免得害了他们的性命。”
金世荣答应了,又禀到:“按照贝勒爷的意思,卑职回去细细地查了。验了尸首,那老道确是被戒尺一击毙命,道袍里找出了几粒金丹,也不算稀奇。我已画了像,着人张贴在闹市各处待人指认。那幅对联裱背像是良工手艺,已差人去装裱店一个个打听,几日内必有回复。那做凶器的戒尺,寿先生已经带回来了。”
说着,寿天德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麻布包,打开一看正是那柄戒尺。这戒尺看似轻而薄,却是铁木头所做,颠在手里沉重非常,正面刻着“见素抱朴,少私寡欲(1)”,八个大字因为浸了血色而更加显眼。
胤禛问寿天德道:“道士的戒尺都是自己做的吗?”
寿天德回说:“多是师长所赠。”
胤禛抬头对金世荣说道:“这戒尺不算寻常,你再差人去打听,可有人见到过这柄戒尺。”他见金世荣仍然站着,端起茶说道:“今日有劳制台大人了。我向来赏罚分明,此案告破一定上报皇上。”
金世荣走后不久,天色就暗了下来,轰隆隆的雷声由远而近,不一会儿外头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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