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鸑鷟劫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天界亘古不变，人界一沧海桑田，轩辕丘上满树桃花皆开，部落在岁月流逝中初露瑕疵，七年弹指之间一闪而过，世事足以发生很多改变。
后院中一树桃花怒放，轩辕丘上桃花树颇多，嫘祖养蚕制衣，起初制出的衣服多为白色，后来她发现以桃花入汁可染蚕丝，轩辕丘上便种植了数不胜数的桃花树，桃花开时满坡尽是春.色。
桃花树下一少年孑然站立，虽是少年，剑眉入鬓，眉宇间已然透露着成熟之色，雪白的衣服下衬得身子格外削薄，柔黑长发整齐的束在脑后——那是已经长大了的少昊。
人界夜空广袤无垠，恒星如星罗棋布交织于天河云汉，在凡人看不到的银河之上，四圣兽镇于星宿，数以万计的群星闪烁在浩瀚长夜中，突然一道苍青身影划破天空，群星顿时消散，光晕升起，青蓝尾羽占据半边天际扬于星空。
一声巨响响彻于轩辕丘上，整个大地都为之一颤。
下一秒，上古神禽盘旋于这一株桃花树之上，羽翼不时展开遮住夜空，顿时一道阴影笼罩在桃花树下。
阴影下的少昊不得不抬起头来，眼睛半眯着打量上面的“怪物”，突然他瞳孔紧缩。
这一幕多年前似乎发生过，七年间的怨念到后来变成说不清道不明的执念。
青鸾纤细优雅的脖颈低垂，纯黑瞳孔居高临下的睥睨着树下的凡人，仿佛傲视着众生。
半晌北音化为人形，夜空终于得以露出星河长幕，她翩然的坐在桃花树上，双手端住下巴，揶揄看着下面渺小的凡人。
虽是人形，眼中揶揄之色一如当初。
少昊在树下淡淡问道：“你是谁？”
北音冲他露出了一个戏谑的笑容：“不记得我啦？”
少昊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他冷道：“你要是不说的话，待会我会让人把你赶出去的。”
那声音早已没了当初的稚嫩，冷冰冰的仿佛没有点着一点温度，实在不像一个少年的声音。
上古神鸟怎么可能被这一句话给吓到，北音毫不在意的晃了晃腿，心想到这傻小孩不会真的忘了我吧。
“哎，你一下子长这么大了，”北音双手托着雪白的腮，似乎在感慨：“长大了虽然还是很好看……但是都没以前好骗了……”
少昊听得不耐：“你到底说不说？”
北音没听到这句话，她还挂在树上思考着，少昊等了半晌都没见她有反应，索性掉头离开。
突然，背后一道劲风传来，带着北音清脆的声音渐渐朝远方飘去：
“喂，还你了啊。”
少昊转身，伸手一接。
半晌只见他蓦然低头长长的一笑，虽然笑容转瞬即逝，但上扬的嘴角还是出卖了他。
他缓缓把手张开，只见他掌心中握着一块兽骨牌，上面还带着北音之前一直握在手里的温度，兽骨牌经过七年，其上颜色依然不褪，仿佛还是七年前那个挂在稚嫩孩童脖颈上的饰物。
少昊抬头望向桃花树，北音早已不知所踪，估计已经走了片刻了。
少昊气的怒甩袖掉头就走，留下一株孤独的桃花树孑然挺立，上面缀满了冥冥之中看不见的因果。
翌日，少昊被黄帝叫入有熊殿中，轩辕部落图腾皆为有熊，此殿便在这属于至高无上同时也是最神秘的地方，殿外两尊神兽镇之，殿中壁画上皆雕刻有熊，一阵肃穆庄严的气息环绕在整个大殿。【注】
少昊前脚刚一进殿，目光便直直落到了大殿之中，除开他的父亲，旁边还站着另外一人。
她怎么在这？少昊疑惑。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北音歪头，冲他一笑。
少昊收回目光，朝他父亲走去，恭敬的行了个礼，期间一直没再看过北音。
黄帝拉过长子，不怒而威的声音响起：“少昊，这位是青鸾殿下，以后便由她来教导你。”
少昊怔住，“父亲……你说什么？”他心里想到，青鸾，那是什么？莫非就是青色大鸟的名字？
黄帝说道：“多年前我曾请求西王母殿下派一位神来到人界，原本我以为这事不太可能成真，没想到还真派了位神来了。”
少昊顷刻全都明白了，顿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那一瞬间他在惊讶之余下竟然有了一丝的惊喜。
“报——！首领，力牧将军前方有事要报！”殿门突然站着一身着褐色短打的男子，因有熊殿门卫森严，他并没有资格直接进入殿中，只好站在殿门通报。【注】
黄帝颔首，他微微朝北音点了一下头，然后先行离开殿中。
有熊殿内只剩下少昊和北音二人，此时空气都有些滞怠，北音和少昊两人面面相觑。
“那个……”半晌北音干笑道：“这下你知道我了吧？”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是有些底气不足的，毕竟她把人小孩的东西给顺走那么多年，即使还了回去也感觉有些愧疚。
少昊不语，少年的脸庞紧紧绷着，过了好一片刻他才点头。
北音大方道：“你想要什么补偿，说吧，我能做到的都能帮你实现。”
“不用了，”少昊淡道，“你叫青鸾？还是叫……”
“不是啊，”北音笑着说：“青鸾只是我真身的名字，我叫北音，雁思来天北，飞鸿响远音听过没？”【注】
少昊摇头，“青鸾是你真身？什么意思。”
“凤凰的一种啊，”北音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虽然少年的个子已经快要逼上她了，但是她还是觉得这孩子还是依旧愣头愣脑的，连上古神鸟都不知道。
北音说：“你就叫少昊吗？人界不还有什么姓啊名啊什么的，复杂死了。”
少昊抿了抿嘴，然后说道：“玄嚣，你可以叫我玄嚣。”
·
人间仲夏，桃花早已凋谢，取而代之的便是花色多艳的木槿。
“你是神仙，怎么连字也不认识？”少昊看着面前连书都拿倒了的北音，嘴角抽搐。
北音用书挡着脸，声音闷闷道：“我在天上又没学过人界的，再说，我拿天界的字给你看，你能看懂吗？”
少昊被这回击的哑口无言，他哼了一声，“你既然来教我，半点字都不认得，这说得过去吗？”
“行行行，我学可以了吧，”北音翻了一下书页，“这人界字应该蛮好学的吧？看上去也没多复杂嘛。”
少昊来了兴趣：“天界字是什么样的？”
北音向他伸伸手，示意少昊靠过来，她拿过一只笔，随意在纸上勾了几笔，“天界字分好多种呢，我只会昆仑的，你知道佛国吗？三十三重天之上，那边都是用梵文的，更为复杂，我看都看不懂，至于蓬莱嘛，我没去过，”北音摸摸下巴，“不过大概八.九不离十吧，也差不到哪儿去。”
少昊看着纸上的鬼画符，低头说道：“我也能学吗？”
“你学这个做什么，”北音失笑，“你又不用当神仙，怎么？难不成想看天上的书？”
少昊沉默半晌后摇了摇头，他兀的换了个话题：“有没有凡人可以成修炼成神？”
“有吧，”北音想了想，上万年的岁月中她见过的事物太多了，“修成神的记不清楚了，倒是修成佛的有，怎么你想当佛啊？”
北音想了一下少昊身披金色袈.裟端坐于莲花宝座之上的样子，瞬间头皮一阵发麻。
“我和你说啊，你可千万别跑去当佛啊，三十三重天可无聊了，满天神佛都要念经，规矩更多，你肯定待不住的。”
少昊愠怒：“谁要当佛啊，你才想当呢。”
“嘿，你这小子！”北音捏了一把少昊的脸，说道：“小心你这话被佛祖听到，直接一个天雷把你给劈了。”
“还有天雷？”
“是啊，你以为神仙不犯错吗，天雷这个可比你们人界惩罚的手段狠多了，你们顶多对人用个刑吧，哦，可能一不小心就死了，那也是蛮狠的，天雷熬得过去的那么修为直接劈掉，等于前面修炼的都白修了，熬不过去的也就被劈死了，”北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悲伤，“所以还是不要犯错好啊。”
少昊嗤之以鼻，“人怎么可能不犯错，你都说了就连神仙都会犯错。”
“行啊，敢顶撞？”北音刚要骂他，骤然话语顿住，她突然严肃道：“你今天是不是要练箭术？”
少昊回答：“是啊，怎么了？”
“那你还不快去？”
“可是还没到时间啊……”
北音瞪大双眼看着他：“我想起我还有事，你先去吧。”
北音眼睛格外大，被刻意一瞪顿时生出一种让人无端害怕的感觉，仿佛你现在不管做了什么都是错的，少昊招架不住，一溜烟似的跑了。
少了个人，屋内顿时安静下来，过了好久，确定少昊走远了，北音这才轻笑一声：“夙澜，为何不出来？”
这时，北音身后缓缓升起一团紫色雾气，雾气瞬间幻化出清晰可见的人形，一道沙哑甚至可以算是不好听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屋内：“阿音，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发现了我了。”
一寥寥紫色身影从雾气中走了出来，那竟然是一个女子，半边脸庞映着可怖的伤痕。
北音眯起眼睛望着那道伤痕，眼眶顿时一红，“夙澜，你……”
夙澜挥手，她笑道：“你没事和那个小鬼说天雷做什么，看他都被吓跑了。”
北音别过头去尽力掩饰眼中的悲伤，她闷闷的说，“他才没被吓到……”
那是北音最不愿回忆的，一重天最为惊天动地的一色，万道天雷降下，昆仑山上三天三夜电闪雷鸣不曾停歇，天罚的恐惧瞬间笼罩每个人的心头。
鸑鷟犯下大罪，西王母大怒降下天谴，漫天雷电中，鸑鷟奄奄一息，真身被天雷烧的焦黑。【鸑鷟：yuèzhuó】
西王母看着濒死的夙澜，白电交加中的面孔异常无情，她冷冷道：“夙澜，你知不知错？”
夙澜艰难的抬起脖颈，电光中她焦黑的脸庞倏地笑了一下，“我为何要知错？我何错之有？！”
即便三天三夜的天罚，鸑鷟天性中骨子里所蕴含的不屈仍旧没有堙没，西王母怒降最后一道天雷，只那一刻，昆仑山为之大震，地动山摇间只听见最后一道雷声响彻云霄，夙澜的紫凤之身霎时被劈的消失殆尽，待到雷电消失最后一缕，昆仑山上一道血河蜿蜒而下，漫天血雾中却连一片羽毛也没有留下。
“你既不知错，那么便打入人界，真身尽毁，死后将永远不得轮回。”
北音终于忍不住，眼底泪水越涌越多顺着脸颊慢慢留下，夙澜摇摇头，伸手为她抚去眼角的水光，她轻声道：“阿音，别哭了，我已经都忘了。”
北音闻言肩膀更剧烈的颤抖起来，那一瞬间她终于嚎哭出来。
你真的能忘吗，六界中连真身殆尽都无法寻回的痛苦，你将不能涅槃，就连死后的地狱之门也都无法进入，到时你会化作一缕孤魂，飘散在这六界。
你从九天十地坠入无尽的尘埃……
你真的能释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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