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五章 各怀心思的对峙
轩辕炎冥再也无法冷静地坐在龙椅上处理国事了。
从昨夜到现在,轩辕炎冥觉得自己似乎成了某个人的玩偶。
昨夜的闹剧还未查出幕后的那位操纵者,一大早,又出了魏太监自尽这样令人难以承受的事情。
冥冥中,轩辕炎冥觉得被贬入月辉宫的丑后是个不容忽视的人物。至于她有何异于常人之举,轩辕炎冥又说不出来。
感觉这东西,就是这么邪乎,一旦被人认定,这感觉就会越来越清晰,到最后便会与现实重叠吻合,让当事人分不清,这到底是虚幻的感觉,还是实实在在存在着的事实!
当那几位御前太监回宫复旨,轩辕炎冥听说丑后不仅将自己的寝宫让出来给魏太监养伤,而且,她还亲自上阵,用一种大家从未见过的手法替魏总管疗伤,且效果非常好时,他差点要疯了!
这个丑女人,她到底是不是人哪?为何,会给人一种鬼神的感觉?
轩辕炎冥在龙清宫的寝殿里如困兽般转了无数个圈后,他下旨了,让守卫月辉宫的侍卫长前来见驾。
修染不敢耽误,丢下手中所有的事情,不等轩辕炎冥着急便出现在寝殿的门口。
“卑职求见皇上。”
“进来。”
修染迅速整了整铠甲刀剑,他是轩辕国难得的几个可以佩剑入宫面见圣上的将军之一。
“遵旨。”
修染快速地进入了寝殿。
“卑职恭请皇上圣安,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轩辕炎冥背着长案站着,两眼漫扫在身后高大的龙椅靠背及雕着云海飞龙的大型屏风上。椅背及屏风上的雕龙,张牙舞爪,气势磅礴,凌厉凶狠……。这才是天子之龙啊,此刻的自己,有龙的精神与气势吗?
没有!轩辕炎冥悲哀地摇了摇头。
“免礼,”轩辕炎冥依旧背着身,只让修染瞻仰他戴着简易龙冠的后脑勺。龙冠上垂着一圈湖珠串成的链子,在微微晃动。“修染,你看,朕象哪条龙?”
修染一愣,皇上传自己进宫,就为了问自己这样的问题?
修染将头盔抱在怀里,慢慢地走过去,走到离轩辕炎冥还有半步的地方站住。细细一看,修染斟酌地回道:“依卑职看,皇上极像这条龙,”
说着,修染上前一步,指着屏风上的一条雕龙。
“说说你的理由。”
“皇上请看,这条龙盘于云海之中,只见龙头不见其身,云隙中微微露出龙爪与龙尾的端倪。这是取自神龙见首不见尾之说。再请看龙的神态,它优雅而高贵,微眯着龙眸,任云海涤荡它飘逸的龙须。可是,微眯的龙眸里闪着一丝锋利的精光,喻示任何事都瞒不过它去。再请看这龙爪,尖利而有力,金光闪烁,龙爪与龙头显示出两个截然不同的生活状态。”
轩辕炎冥面露喜色,修染的话,正骚到他的痒处……“接着说,哪两个不同的状态?”
修染偷看了轩辕炎冥一眼,继续往下编:“龙头悠闲而高贵,一付远离红土凡尘的嫡仙之状,而龙爪,显示出它至高无上的权力与强大的控制力。”
轩辕炎冥接过话去:“朕想听听你对朕的评价。”
啊?修染一惊,忙跪了下去,叩着头道:“卑职不敢,卑职不敢!”
轩辕炎冥转过身来,亲手扶起修染,淡淡一笑:“你太拘谨了,这还是当年的那个小染子吗?”
修染往后退了一步,低下头,道:“卑职还是当年的那个小染子,只是,皇上再也不是先前的那个小炎子了。”
说到这,修染发现自己又失言了,扑通一声跌跪下去,坚硬的铠甲撞击着坚实的金砖,发出清亮的悦耳声。“卑职该死,卑职出言无状,请皇上治罪!”
这回,轩辕炎冥不再伸手去搀扶,而是居高临下地望着跪在自己前面的发小,他在探究,在思索,修染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自己在修染的心目中,是那条盘海云海,还是小时候的发小?
不过,不用修染回答了,轩辕炎冥己经得出了结论。对修染的这种态度,轩辕炎冥是不太满意的。
轩辕炎冥暗想,在修染的潜意识里,首先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肯定是,彼此是小时候厮混在一起的发小,其次,才意识到对方是皇帝,是掌握着天下苍生生杀大权的皇帝!
这不好,很不好!
轩辕炎冥那张很少看见笑容的长脸,一下子拉到了底,连声音也变得冷冰冰的:“起来吧,朕有话问你。”
修染心里一紧,人说伴君如伴虎,这话一点不错。前一刻还哄着老虎玩呢,后一刻便很可能变成老虎嘴里的食了。
修染可不想当老虎嘴里的食物。当初来到轩辕炎冥的身边,既不是为了少时的友谊,也不是想谋个一官半职以图光宗耀祖,而是,而是想骑在虎背上泄愤,甚至看看能不能拨掉虎牙!
“遵旨。”
修染的脸上收起了淡淡的悦色,一脸正色地站在轩辕炎冥面前,抱着盔甲,低着头,弯着腰,一付朝臣武将见驾的标准仪态。
“修染,朕觉得你的心里似乎有事。”
修染修长的身子微微一抖,但很快稳住,淡淡地回答:“回皇上,卑职的心里确实有事。”
“是吗?说说,是何事?”
“皇上将那么重要的任务交给卑职,卑职感激圣上的信任,卑职日夜惶恐不安,生怕辜负皇上的圣望。可是,昨夜出现了那样的一件怪事,卑职守护着的皇后娘娘竟然在眼皮底下出了宫,而卑职竟然毫无觉察,就凭这一点,卑职请皇上治罪。”
提起昨夜之事,轩辕炎冥白得没有一丝血丝的脸上,腾起了一抹羞恼的红晕,眼前,仿佛看到丑后那嘻笑嘲讽的模样。嘭!轩辕炎冥攥紧的拳头,狠狠地击长案上!长案上的笔筒及茶盅被震得东倒西歪,几支解了束缚的狼毫急不可耐地跑到地毯上去撒欢了。
“皇上请息怒,皇上请息怒!”修染第三次重重地跪了下去,“请皇上治卑职的玩忽职守之罪吧?修染理当受领!”
“修染,你知道你失职在何处吗?”
“卑职……卑职没能保护好皇后娘娘……”
轩辕炎冥摇了摇头,如那条海龙般地细眯起双眸来,低沉地说:“你的失职之处是,没把自个的位置摆正,你依旧还未从前年的那件事情的阴影中走出来。对朕,你不会没有怨气吧?”
这下,修染有些恐慌了,轩辕炎冥竟然一语洞穿了自己的心事!被皇上看穿自己的心底,这可是一件很不妙的事情!
“皇上言重了,卑职对皇上怎敢有怨气?”
“还说没有?你在回答中不自觉地用了‘不敢’两字,意思是,怨气是有的,只是不敢发作而己。修染,朕说得对吧?”
修染觉得心从厚实的铠里蹦出来了,冷汗,不禁从额间及发丝间渗出,沿着俊俏的面颊往下滚落……。“皇上明鉴,卑职实无怨气可言。再说,过去的事情卑职早不放在心上了,婵表妹能有幸成为轩辕国的皇后,那是卑职及婵表妹一家的福分,旁人那是求都求不来的……”
轩辕炎冥依然用考量及寒意凌冽的眼神死盯着修染,嘴角边噙着玩味的笑意:“你果能这样想,那最好。朕担心的是,咱们君臣之间的情谊,似乎被朕的这第六位皇后给破坏了。”
第六位皇后就是修染的表妹,婵儿。她也是个倒霉的皇后,位居中宫还不到五个时辰便在凤鸾宫香消玉殒了。
“皇上言重了,卑职诚惶诚恐……”
修染越来越紧张,他不明白,自从婵表妹仙逝后,他们君臣之间从未提起过,而今日,皇上率先提起,这是何意?有何目的?
修染也不是那种四肢发达的武将,他的智力与健硕的身体成正比。
不用多想,皇上这是借题发挥,用暗喻在告诫自己,别搞小动作,你修染在想什么,我轩辕炎冥一目了然!
“起来吧,咱们来谈谈朕的这第九位皇后?”
轩辕炎冥将身子稳稳地投进厚重豪华的龙椅里,修长的手指轻叩着书案,书案用云贵高原的金丝楠木做成,质地光滑细腻,极富贵气。轻叩上去,一阵清脆的乐声便从案面上悠然的漾起,在宏伟宽敞的大殿内萦绕。
“卑职不敢。”与一个丈夫谈论其的妻子,这样的举止有悖伦理,尤其是,对方是一对天下至贵至重的夫妻。
“不敢?”轩辕炎冥提高了声调,不满的情绪在他微眯的眸底里一览无余:“你没忘记自己的职责吧?”
修染想不明白,自身的职责与背地里谈论第九皇后有何必然的联系。
“卑职不敢忘。”
“那你告诉朕,你的职责是什么?”
这点,修染当然明白,想都不用想:“拱卫皇宫禁城,保护圣上及各位娘娘的人身安全。”
“目前呢?”
“回皇上,卑职近期的任务是,守卫月辉宫,禁止一切无关人等出入宫殿,卫护皇皇娘娘的安全-”
轩辕炎冥猛地睁大眼眸,一道寒光在修染的脸上扫过,冷冷地说:“看样子你还没忘记自身的职责。朕想知道,你这个‘卫护’两字如何解读?”
看来,皇上还在纠结皇后半夜出现在凤清宫的这件事情上。
说实话,修染也很困惑,皇后是个行动不便的瘫子,在被围得如铁匝一般的月辉宫里消失,然后又出现在凤清宫里,这……这简直是个神话!
唯一能解释的,那就是,有高人在背后运作。先是将皇后偷运到凤清宫,还嫌不够,胆大包天地拿帝妃开起玩笑。
这个高人的本心,是恶作剧还是搞笑逗乐,或是出于什么别的目的?
修染觉得,后者的成份更大些。
就算高人有天大的本事,就算高人有无法抑制的搞怪心态,可他不至于要提着脑袋去做恶作剧吧?开玩笑打逗可以找任何人,但皇上除外。
除非,这个高人嫌自个命太长,或者,他太自信,或者,变态。
“回皇上,卑职卫护不利,请皇上降罪,”轩辕炎冥的阴晴不定及咄咄逼人的态势,让修染觉得,自己的死期就在眼前。“皇上,昨夜之事,卑职无颜解释,也不能替自身开释,就请皇上赐卑职一死吧,卑职情愿一死以报圣恩。”
“死?言重了,朕只是让你解读一下‘卫护’两字所包涵的的意思。”轩辕炎冥看了一眼铁骨铮铮的修染,心情复杂极了,依他此刻的心情,轩辕炎冥真想夺过剑将修染给砍了!一个颇有盛名的侍卫长,竟连一个瘫子都看不住,累得自己丢尽了体面!“你不觉得昨夜之事很蹊跷吗?”
“回皇上,卑职确实感到很困惑,这出乎常理了。”
“你觉得是何人所为?”轩辕炎冥单刀直入。
修染将心中所想的,拣简要的说了一遍,未了,道:“这只是卑职的片面看法,请皇上圣裁。”
“宫外的高人?玩一场小儿般的闹剧究竟是为了达到何种目的?每个人做的每件事都是出于要达成某种目的的,这个高人为何要冒着天大的风险做这等可笑的把戏?”
这也是修染想不通的地方。
“修染将军,你现在明白朕说的‘卫护’两字的意思了吧?”
这么一点拨,修染顿时茅塞顿开,期期艾艾地说:“皇上的意思是,问题出在皇后娘娘的身上?”
“你不觉得是这样吗?”
“可是,皇后娘乃一娇弱闺阁,身子又无法动弹,她如何出得了月辉宫到凤清宫去?就算卑职守护不利,让皇后娘娘有机可趁,可是,月辉宫到凤清宫相距甚远,宫内遍布大内侍卫与禁军,皇后娘娘除非cha上翅膀,否则断然不可能!”
“你在月辉宫也有许多日子了,你就没发现皇后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回皇上,皇后娘娘平时喜欢在殿内看书,偶尔在长廊上坐坐。卑职与皇后娘娘,一是男女有别,要是君臣有别,所以-”
轩辕炎冥接过话去:“所以,你没发现。修染,朕提醒你一下,皇后从进宫以来,短短的数月之间,在她的身上出现了多少稀奇古怪的事情?你想想,这些事情不仅离奇,而且,全发生在皇后一个人的身上,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确实如此,可修染真的没发现皇后有异于常人的行为。
“还有,你觉得皇后是个平凡的女子吗?”
这点,修染觉得很好回答:“皇后娘娘不是一般的女子,天下的闺阁只能望尘莫及。”
“是吗?”轩辕炎冥薄薄的嘴往上扬了起来,一抹冷戾之气扑面而来:“修染将军是个脂粉堆里成长起来的英雄,见多了世间女子的百态,对皇后,你竟然用‘望尘莫及’这四个字评价,足见皇后在你心目中的地位。”
啊?
修染俊逸的脸顿时变得灰白,沉稳的心,不由地微微抖颤……。轩辕炎冥是个多疑嗜血的皇帝,他不相信任何人。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修染情不自禁地跪了下去,道:“皇上恕罪,卑职妄言了。”
轩辕炎冥的脸上竟然出现了笑意,苍白的脸色将笑意渲染成秋天的落日。他抬手示意了一下,说:“平身,在朕的寝殿,不必如此多礼,何况,咱们是打小的生死之交。”
修染的神经紧绷着,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放任。轩辕炎冥历来阴晴难定,此刻有阳光,下一刻就很有可能是狂风大作,甚至是暴雨倾盆……。“谢皇上……。卑职不敢。”
“你呀,有时候就是分不清,什么时候敢,什么时候不敢。所以,你只能在内庭侍卫长的位置上一直待着。一个人若是能把‘敢’与‘不敢’捋清楚,那这个人将前途无量。”
修染根本无心留连官场。
“卑职愚昧,请皇上明示。”
“比如,你本不应该恨朕的,可你却敢;你本应该将皇后的一切言行皆向朕禀报的,而你却‘不敢’,你分不清,谁是你真正的主子。”
修染的热汗,终于出来了。
轩辕炎冥似乎是走进了自己的内心,心里藏着的东西,轩辕炎冥竟然全知道。
“皇上……。”
“别紧张,咱们此刻的关系不是君臣,而是发小。发小之间无间隙,有什么说什么……。小染子,你也许会不服,也许会说,小染子并不恨小炎子,小染子对小炎子并没啥隐瞒。”说到这,轩辕炎冥的声音突然在了起来,神色变得凌厉尖锐:“修染,也许,你没有刻意要为丑后隐瞒什么,也许只是一个下意识。可是,朕告诉你,就这么一个‘下意识’足可以毁掉你的整个人生。因为,‘下意识’比‘刻意’更可怕,下意识来自内心深处,而刻意,它多少带有虚假成分。”
“回皇上,卑职既没有刻意,也没有下意识地想为皇后娘娘隐瞒什么,皇后娘娘也没啥事情需要卑职为她隐瞒的。”
“是吗?需要朕再点拨一下?”
“请皇上明示。”
“那个丑后胆大至极,她昨日午后当着众侍卫让你捎什么话给朕,你还记得起来吗?”
皇后的那些离经叛道的话,修染当然不会忘,永远都不会忘记。
“请皇上恕罪!卑职以为,那只是皇后娘娘的玩笑话,皇上政事繁忙-”
修染的心里开始敲鼓,皇后的那番要临幸皇上的话,当时并没有当着宫外的人说啊,除了皇后的三位随身下人外,其他全是自己最信任的心腹侍卫。这话,是如何传到轩辕炎冥的耳朵里的?
很显然,侍卫中出现了奸细,或是,有轩辕炎冥的卧底。
这么一想,修染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荆棘之中
“所以你就自作主张地将皇后的话给截下了?”轩辕炎冥笑了笑,竟然主动地转移了话题:“魏太监在月辉宫还好吧?他呀,在宫中活了近四十年,可仍然弄不懂,什么时候敢什么时候不敢这之间的关系。”
这个时候,修染只有低头与战兢的份了。
这个时候,修染才明白,轩辕炎冥前面的一切铺垫,只为这最后的一句话。
轩辕炎冥既在点醒,也在示意,更在警告。
他在告诉修染,轩辕炎冥才是修染真正的,唯一的主子!在这样的主子面前,千万别玩花样,要赤胆忠心,要忠贞不二,尤其是,千万别为了别的什么人什么事而做出“不敢”的事情来,那样的话,下场很惨,就象魏总管。
“还有,修染,你想想,她昨日午后刚说了那番不知羞耻的话,夜里便出现那样的事情,你不觉得这其中有关联吗?”轩辕炎冥说着这几句话,神情变得很落寞,声音低了下去:“也不知媚妃怎么样了?”
“皇上,卑职派人过去看看?”
“算了,”轩辕炎冥挥了挥手:“你下去吧,朕累了。”
“卑职告退。”
修染也不知如何回到月辉宫的,可等待他的,还有一场胶着的相恃。
走上甬道,正想往西边的偏殿去,一声轻呼让他停住了脚步。
“修修染染同志!”
先前听着有一丝亲近,此刻听去,就似催命的战鼓。
修染在原地站了片刻,慢慢地走上台阶:“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夏璃韵坐在长廊上,愈逼愈近的暑气将她的脸染成鲜红色。剪成平眉的留海沾着汗水,服贴地粘在额头上……“吩咐不敢,本宫要向修染将军请个假。”
请假?侍立在身后的冯妈吓了一跳,手中摇个不停地扇子,举在半空中,仿佛被定了形似的。
冯妈扯了扯夏璃韵的袖子,这是主仆俩私下约定的暗号。夏璃韵一旦在人前说出或做出不合时宜的话或事来,冯妈就如此这般。
这约定今天刚生效呢,夏璃韵便忘在脑后了,她不耐烦地甩了一个宽袖,皱着眉又说:“准不准也得有个回话吧?”
修染回过神,在台阶上站住了,日头从他的头顶下罩了下来,将他的身影倒映在台阶上,修染一拱手,面皮紧绷着,没有一丝笑容。“请娘娘恕罪,卑职不知该如何回话。”
修染极力让自己变得冷漠些,更冷漠些。从龙清宫出来,修染一路想着,为了皇后娘娘的个人安全,也为了少引起皇上的怀疑。自己,在皇后面前,一定要保持距离,绝不能让别人有机可趁。
修染还想,这侍卫中绝对有皇上的奸细,这人会是谁呢?修染决定,一定要找出这个人来,否则,自己的安危没有保障,连皇后娘娘都会受到牵连。
夏璃韵望着台阶上扭成的背影,有些好笑,看上去,就好象经过压缩的管道,一坎一坎的。
“侍卫长,”这回,省去了‘同志’两字,语气也变得很生硬:“嗬,去了一回龙清宫,不仅影子变形了,连你这个人也不一样了。”
夏璃韵很敏感,她一眼就看出,修染有些变化了。
随既又想,在轩辕炎冥的“练狱”里滚爬了一回,能不变形那就太不正常了。
修染抬眼看了看在突然间变了神色的皇后,心里隐隐作痛。他也不想用这种方式与皇后相处,可是,他只能采取这种方式。
这段时间相处以来,修染承认自己有些喜欢皇后,可是,这种喜欢注定只能压在心底,自己注定只能当个皇后生命中的过客,只能以旁观者的身份,欣赏着皇后那别具一格的言行。
“娘娘取笑了,卑职身正,影子被扭曲了那只能怪日头,”修染话里有话。说话间,他扭身看了看周遭,他不希望这句话被别人听见。
夏璃韵是何等聪明之人?她一下子品出了修染话中带着的含意,眼里噙着玩味的笑意,此刻很自然地变成了透明,毫无杂质,她正色地说:“修将军,本宫要出宫回家一趟,你是这里最大的行政长官,本官得跟你请假吧?”
修染一愣,“娘娘要回府省亲?”
冯妈又扯了扯夏璃韵的衣袖。
夏璃韵一把将冯妈的手捉住,使其动弹不得,然后说:“对,也可以说成是回府省亲,说简短一些,就是回趟娘家。”
修染淡淡一笑,任被晒出来的热汗顺着脸颊往下滚落,“回娘娘,回府省亲是件大事,卑职根本无权过问。”
“那谁管?轩辕炎冥吗?”
“回娘娘,后宫嫔妃每年有一次回府省亲的恩赐。宫中会典规定,先由娘娘们上本奏明回府省亲的吉时,由皇上钦定,再交敬事房通知娘娘们各自的娘家准备接驾,”修染看了一眼蓊绿充满生机的前院,摇了摇头:“现在是夏季,己过了上奏的佳期,皇后娘娘要回府省亲,只得耐着性子等明年了。”
什么?夏璃韵猛地拍了一下廊柱,有些生气:“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假如某个嫔妃的家人现在死了,你们也不放她出去,也得让她等到明年去?那时怕是死人都投胎了。你叫人家是去参加葬礼,还是去吃满月酒啊?”
“小姐小姐,绿儿熬的冰梅茶想必凉了,咱们进屋去喝茶吧?”冯妈想笑,又笑不出来,扯袖子不管用,那就直接打岔。
夏璃韵当然明白冯妈的意思,虽然觉得自己还有心里的话没说出来,可那个约定是自己先提出来的,总不能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吧?
只得顺从冯妈的摆弄。
进了殿,夏璃韵又回过头:“修同志,你给我写个什么奏本,把我的意思告诉轩辕炎冥,最后还要告诉他,本宫回府的日期就在这几天,而不是明年的某天,本宫没那个耐性等。”
几个侍卫好象刚换岗回宫,边走边慌不迭地脱盔解甲。
修染将想说的话强行咽了下去,冷着脸说:“回皇后娘娘,这奏本须得娘娘亲自写,卑职可以保证送到圣上的面前。至于其它的,请娘娘在奏本里亲自告诉皇上为好,卑职只是卫护内宫的侍卫长,不是御前太监。”
从皇上的话意及态度上,修染感觉得出来,月辉宫一定有皇上暗派的奸细。为了让口无遮拦的皇后少遭些罪,修染只能让她少说些话,少让他人抓住把柄。
修染的言行,再次证明,从龙清宫回来的修染,已不再是先前的那个他了。
夏璃韵冷笑了几声:“看来,这日头真是太毒太大了,身子再正也没用,影子歪了就是歪了。你走吧,本宫讨厌身子不正影子更不正的异类!”
修染的脸一红,眸底里闪过一丝无奈,默默地施了个礼,步步后退,然后一扭身朝偏殿大步走去。
“哼,那个王八蛋,”说到这里,夏璃韵自觉地捂紧了嘴,对冯妈笑了笑:“不好意思,这蛋太滑,不小心就滑出来了。”
冯妈噗嗤一下乐了,但同时也闭紧了嘴,翁声翁气地笑道:“你呀,咋就一点没有先前的影子呢?”
“先前的影子被俺同化了,所以你找不到了,”夏璃韵一下子收住了笑容,咬着唇,极小声地说:“轩辕炎冥把修染叫去,肯定是去洗脑了。看来成效还挺大,轩辕炎冥好厉害滴说。”
冯妈关心的不是这个,将夏璃韵推进小屋,掩上门窗,才扶着轮椅的扶手,压低声音问:“小姐,你要回夏府去干啥?”
夏璃韵正想回答,只听得紧闭的宫门发出吱吱吜吜的叫唤声。
又有人来了。
正在这时,月辉宫的宫门大开,从宫外传来了尖细而张扬的声音:“内宫侍卫长修染接旨!”
月辉宫很空旷,好象是一个巨大的音响。喊声传进来,在音响里过滤与回应:接旨……。接……旨……
己回到偏殿的修染,掩上解开一半的束甲,急忙地奔了出来,跪在当院中:“卑职接旨!”
夏璃韵回身看着,纳闷地说:“轩辕炎冥捣什么鬼呀?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让人弄个破纸来宣读,摆什么威风?”
夏璃韵看了一眼冯妈,继续扭过身子看。
一个干瘦的太监执着一幅杏黄的圣旨,居高临下地念道:“……。内宫侍卫长修染玩忽职守,办事不力,以致内宫出现鲜有奇闻之事。着,革去一月俸禄,降三品侍卫使用,仍在御前行走。皇后近侍监护不力,着革去半年银米……。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夏璃韵听得半懂不懂的:“裹脚布似的……。是惩罚修染的吧?好象是降级和停发一个月的工资……”
冯妈似乎受到了惊吓,脸色有些难看,扶着轮椅的手,不由地颤栗起来。
“跟你有什么关系呀,冯妈这么紧张?”
绿儿倒是听明白了:“小姐,这里头还有奴婢们的事呢,皇上说奴婢们没有好好的侍候看护小姐,罚奴婢们半年的银米。”
“什么?”夏璃韵火了:“我去找轩辕炎冥去,他要罚,罚我!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冯妈拉着绿儿青儿跪了下去,含泪劝道:“小姐,你就省省事吧,罚奴婢们半年的银米无碍的,反正在宫里有吃有喝的。可小姐若再要出点事,那奴婢们就没命了。”
夏璃韵一肚子的火,看着冯妈她们可怜央求的样子,又无处发泄,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了,都起来吧……绿儿,我想喝你熬的酸梅汤……”
天,又渐渐黑了下来。月辉宫内,亮起了几盏鬼火般的灯笼。
一只粗糙的青花瓷碗搁在床前的小方桌上,碗里盛着黄莹莹的酸梅凉茶,几颗被熬干了精髓的杨梅,黑乎乎地在茶汤中漂浮。
夏璃韵也不是第一次喝这个酸梅汤,那酸酸甜甜外带一丝果香的味儿她不排斥,古代的夏季饮品不多,没有冰淇淋,没有雪糕,没有泡冰,没有冰昔……。
可此刻,她看着那几粒杨梅突然感到一阵的心酸,自己,是不是也得像这几粒杨梅这样,饱满鲜艳的时候被人摘下,烈日暴晒,投进大缸里被各种各样的佐料轮番腌制,随后,在滚烫的开水翻滚呼号,被榨尽最后一点滋味,最后骨瘦如柴地横尸在一个小小的破瓷碗里?
想着,夏璃韵的脑海里出现了一幕可怕的场景:冷宫冷月,凄风凄雨,自己一身褴褛,一头蒿发,满脸枯皮地倒在台阶下的风雨中……。
不!夏璃韵惊跳起来,将碗往前一推,脱口叫道:“我不能坐着等死,我不是杨梅!”
端着油灯进殿的冯妈,吓了一跳,没人说小姐是杨梅啊……。“小姐……。”
“冯妈,你上那间破书房去找找,看有没有笔墨纸张的。”
“小姐,你要笔墨做啥?”绿儿一边放下纱窗,一边扭头问。
自打小姐重生后,不仅性格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而且,小姐不再喜欢写写画画,不再喜欢描花绣朵。
今儿,竟主动要笔墨?
桌上的杨梅汤依旧原样放着,小姐下午一直一个人呆在寝殿内,晚膳也不曾吃。一见面,小姐竟要人准备笔墨,这太让人奇怪了。
“对,我要给轩辕炎冥写个请假条,他不是喜欢来这一套吗?我就先顺一顺他的意。不为别的,我害怕牵连到你们的身上。否则,姑奶奶拨腿就走,他又奈我何?”夏璃韵将做摆设的书往桌上一扔,冷笑道。
桌上的瓷碗被震动了,里头的酸梅汤晃了几下,随即恢复了平静。
请假条?大概是乞旨出宫的奏本吧?冯妈猜不透小姐回夏府的真实意图,但是,无论出于啥目的,小姐此时都不能轻举妄动。
“小姐,听冯妈的一句劝,咱们别写这个啥请假条了,写了也没用,没得惹皇上生气。”
“生气?他还生气?我这是照顾他的情绪才写的,否则,什么假不假的,我凭什么要跟他请假?他是我的老师还是我的上司啊?冯妈,你别罗嗦了,这个假条我一定得写,我不想当杨梅!”
又是杨梅,小姐今日怎么就是跟杨梅扛上了?
“冯妈你放心吧,轩辕炎冥没理由为了我请旨出宫再来一道狗屁圣旨来责罚你们吧?”
“小姐,你出宫去想干啥呀?”冯妈想不通,府内没啥值得小姐牵挂留念的,小姐为何死活要出宫回府?,
“我自有要回府去的理由。”夏璃韵不想多解释,她知道,不管是何种理由,冯妈都要阻止。
“小姐……”
“别说了,我主意已定。”
“小姐,你再好好思忖思忖,皇上正窝火着呢,你这个时候冷不丁地要请旨回府,而且又不附体制,皇上一定火上加火。你提一件事,他驳一件,你提一百件事,他管保驳回一百件!明知这样,又何苦呢?”
昨夜之事,冯妈是又惊又怕,惊得是,小姐太胆大了,怕得是,小姐会由此遭到灭顶之灾。回月辉宫后,冯妈一直惴惴不安。随后两道圣旨的下达,差点将冯妈吓昏过去!冯妈总以为,那是处置小姐的催命符!
幸亏不是。
昨夜之事,除了自己和那个蜘蛛侠知道是小姐所为外,别人又不知情,皇上不可能有借口处置小姐……冯妈总是这样安慰着自己。
“驳不驳的,是他的事,写不写,是俺的事。”
“小姐啊,”冯妈愁得差点要哭出声了,看了看空荡荡的四周,在夏璃韵的耳边说:“你这样执意要回府,难不成想去看小兔崽子?”
自从月辉宫进驻了侍卫后,冯昕宇再也没进来过。
看冯昕宇?夏璃韵也不否认,尽管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冯妈急了:“小姐啊,小兔崽子有啥好看的?这若是被皇上知道,别说小姐了,连小兔崽子也活不成了。”
“我又没在脸上写上夏某人去看美男子冯昕宇这几个字,轩辕炎冥怎么会知道?”夏璃韵不耐烦地推开冯妈:“你放心,你家小兔崽子一定会跟乌龟一样长寿!好了,赶紧去找文房四宝,再推三阻四的,我自己去找!”
说着,作势要走。
这可不行,月辉宫中到处都是侍卫,若让他们看见小姐竟然会走路,岂不是又要生事?
“好好好,奴婢这就去。”
冯妈无奈地离去。
夏璃韵吁出了一口长气,在小方桌前坐下。
眼前的那碗酸梅汤比先前清亮了许多,透明晶莹,那几粒杨梅己沉入了碗底,安安静静地寿终正寝了。
这就是一粒杨梅的最终归宿。
昨夜,当听到轩辕炎冥说,他要让自己终生出不了冷宫的时候,夏璃韵的心,如冬季般的冰冷,她知道,这决不是轩辕炎冥的气话。
皇宫,是个窒梏鲜活生命的屠场,这个,对历史不是太陌生的夏璃韵早就知道。答应替夏璃娆进宫,是因为她的心里还带着一丝侥幸,也许,这皇宫非吃人的场所,那皇上,非那残暴可恶的帝王。夏璃韵是带着对皇宫的一丝好奇,对新生活的一丝期盼而迫切地离开夏府那个火坑的。现在看来,天下乌鸦一般黑,白乌鸦这个品种还没研制开发出来。
在这种情况下,夏璃韵比任何时候都想离开皇宫,离开这些虚伪无人性的男人女人们。
等了许久,夏璃韵没等来笔墨,却等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及一声声急促的呼喊声:“小姐……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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