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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自尽,污蔑


  “哪有合不合适一说?”范流棋轻笑出声,“尽力去适应,适应得了就待下去,适应不了就想办法给自己谋条出路。”

  “给自己谋条出路……”范流书低头呓语般重复着这句话,再不做其他反应。

  默默地陪着站了会儿,范流棋觉出冷来,雪也越下越大,她拢拢衣襟,刚准备开口劝说她回房,范流书却先行转了身,开口道:“天冷,三姐回屋吧。”

  范流棋忽然觉得流书并不像她想象中那般冷漠寡情,若是以前早发现,或许她可以和这个四妹多亲近一些,这样也不至于在这个侯府里长久以来连一个说体己话的人儿都没有。

  “回吧。”她挽过范流书的胳膊,明显感觉到她略有些僵硬,但随即放松下来任由挽着。

  出了湖心亭,范流棋无意中回头往湖中看了一眼,发现方才湖水中隐隐约约飘着一具猫的尸体,方才从亭子里看去恰好被水草遮住了视线。

  该是不小心失足落水的吧?范流棋悲悯地想。

  刚刚流书就是在看那具猫尸?

  “三姐,你要离家,路上盘缠车马一应物事,可准备妥当了?”范流书一路上一直安静地走着,到了分岔路口处,她停下步子问道。

  “备好了,四妹无需担心。”范流棋觉得有些意外的感动。

  “若是没有,我那里还有一些私房钱,都给了你吧。反正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处。”范流书道。

  “不用不用,还是四妹留着应急吧。”范流棋连忙推辞,她觉得流书该是以为她要趁此机会离家出走,远走高飞,所以为她以后的经济来源而担心。

  范流书倒也不坚持,道了声安便朝岔路另一边去了。

  望着那副瘦削薄弱的背影,或许她才是这府里最孤独的人,范流棋默然站了会儿,回了房。

  第二天一大早,樱兰咋咋呼呼地冲进房,噼里啪啦语无伦次地一通倒豆子,大意总结成一句话就是——四小姐没了。

  惊得范流棋一把丢下手中缠成一团的刺绣,夺门而出。

  一路疾走到流书的书莞阁,还未及进门,就听到缃菊撕心裂肺的哭嚎,哭得她心头一颤。

  屋里围了一圈人,没人注意到范流棋偷偷溜了进来。隔着人,从缝隙中望过去,她看到被兜头蒙着一层白布的流书,尸身周围一片湿漉漉,一只被泡得青白的左手露出来暴露在空气中,无力地摊着,似乎在像众人诉说着她同样无力的人生。

  范流书是沉湖死的——后院的白水湖,她和樱兰跳了都没死成的白水湖,流书却死了。

  侯爷坐在首位扶额叹息,常年吃斋念佛的长德公主也来了,只怔怔地望着地上的流书暗自垂泪。

  倒是底下的丫鬟婆子哭成一团。

  范流棋冷笑,这些假惺惺嚎哭的下人里有几个是怀着真情实意?平常她虽不甚在意府里的流言蜚语,却也没少听见书莞阁的下人嘲讽流书是个天生痴傻的,又不作声,明里暗里多少在跟前有些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这下人没了,怕侯爷追查,皆拼命哭起丧来,争着比谁哭得最响亮最凄惨,聊表忠心。

  范流棋面无表情地看着,突然有只温凉的手斜下里伸过来,牵过她,范流棋猛地转头,对上一双温润的眸子。

  “大哥。”范流棋低声道。

  范流画明显因为痛失亲妹形容有些憔悴,脸色看上去也更白了些。

  范流棋抚上他的手臂拍了拍,安慰道:“节哀顺变。”

  范流画无声地点点头。

  范流棋此刻心里十分自责,现在想来,昨日在湖心亭碰见流书应该不是巧合,她怕是在那儿站了许久了。而自己若能早些觉出她的异常,也许就能让她悬崖勒马,不必走到这万劫不复的一步。

  她该早些觉出来的……

  望着地上那一抹白布,范流棋觉得什么地方不对,仔细想了想似乎又哪里都正常。

  正当她琢磨着,范流琴一哭三叹,跌跌撞撞地闯进来了,引得下面本来哭累了的丫鬟婆子又是一顿铆劲儿嚎哭。

  “流书!你怎么……就这么去了……到底是有什么想不开啊……”范流琴扒在凉透的尸身上嚎啕,尖利的嗓音似能刺透耳膜,搅得人脑中嗡嗡直响。

  往常倒是没看出来范流琴对这四妹如此上心。

  “鬼哭狼嚎什么!人已经没了,还不安生!”侯爷终于是扛不住这魔音入耳,一掌拍在桌上,怒

  喝一声。

  范流琴之前已经见识过一次范贵清发怒的场景,想来后怕,立刻噤了声,只抽抽搭搭地瞪着蓄满泪水的美眸,满脸委屈。

  随即那双美眸剑一般凌厉地刺向一旁乖乖垂手而立的范流棋,范流棋心里咯噔一声,刚刚那一眼里,她看到了掩饰得极好的嘲讽和幸灾乐祸。

  “父亲,四妹平时乖巧听话得很,也不知是学得谁,竟想到跳湖自尽!”她盯着范流棋,刻意把跳湖二字咬得极重。

  所有人的目光因着这句话就都集中到范流棋身上,大家都没忘记,两天前,范流棋和她的丫鬟刚刚上演了一出跳湖闹剧。

  看来前日里被吓破胆的范流琴又活过来了,范流棋迎着她挑衅的目光不自觉地挺直腰背,她现在这般说也不想想当初逼得樱兰跳湖的罪魁祸首是谁。

  “二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范流棋展开一个恭顺的笑,谦和地道。

  “我什么意思,明眼人都知道,你也不用故作不懂。”范流琴斜睨了她一眼,转头跪在长德公主面前,伏在她膝上哭诉道,“娘亲,都怪流棋,若不是她开了头,妹妹也不会想到……”

  说着又痛哭起来,看上去着实是一副与流书姐妹情深的模样。

  “而且,昨日还有人看见她与流书在湖心亭闲谈,定是这个贱人唆使……”

  “流琴,你莫要胡说!”范流画猛地出声打断。

  却已经晚了。

  长德公主一双泪眼倏地射向范流棋,里头夹杂着探究与一如既往的厌恶。

  “大哥,你还护着她!她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谁知道呢?说不定就是她把流书推进湖里的!反正也无人看见!”范流琴越说越离谱,唯恐天下不乱。

  “二姐为何如此刁难我?我与四妹素无恩怨,昨日也只是碰到了便闲聊几句罢了。怎的就成了我谋害她了?”范流棋脸色冷下来,却仍保持着矜持有礼。

  “昨日你几时碰见的书儿,又是几时回的房,与书儿都谈了些什么,且详细说来。”长德公主一身石青弹墨藤纹云锦大袖衣端坐,素雅尊贵,原本悲戚的脸上浮现一丝愠怒。

  这是真心在疑心自己了。范流棋无奈地勾勾唇角,原来在这些人眼里,我是个会做出谋害至亲此等行迹的疯子。

  “母亲,流棋不可能会做这种事。”范流画闪身挡在她面前,替她争辩道。

  “可不可能,你说了如何作数?你让她自己说罢。”长德公主眸光暗沉,面色凝重。

  范流棋悄悄拉了拉范流画的衣袖,想让他退开,她自己解释。范流画却一动不动,仿佛没觉察到身后人的小动作。

  “我说的自然作数,这里可有比我更了解她的人?”范流画维护的意味鲜明,大少爷的面子到底有些份量,底下的窃窃私语立刻噤了声。

  “大哥!我才是你亲妹妹!你莫要被这个贱婢三言两语就猪油蒙了心!”范流琴发了狂,猛地站起身,愤然道。她自小就想不明白,从小大哥就向着范流棋,向着一个庶出,而不是向着同胞亲妹。

  范流琴左一个小贱人右一个贱婢,让范流画忍无可忍。

  “注意你自己侯女的身份!”范流画一向温和的眸光陡然变得锐利逼人,浑身迸发的寒意令全场人为之一震。

  “流画,你……”长德公主秀眉一挑,觉出些异样来,流画的性子她知道,最是冷淡疏离的人,若不是至关重要的人他决不会此般出面维护,再看一眼被挡得严严实实的范流棋,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别争了!家里如何能乱成这样!”侯爷觉得额角的青筋一突一突跳得厉害,“公主也少说两句。明日流棋就出府,你安排安排把流书好生安葬了吧。”

  说完便迫不及待地起身,迈开大步走了。

  这句话未免显得太凉薄,一句好生安葬就这么糊弄过去了?也是,范流棋心里轻笑,在侯爷心里,只放了一个嫡长子。其他的女儿,皆是可有可无。他答应让自己代大哥入宫,自然不会轻易让自己获罪,哪怕真是她杀的流书,他恐怕也会想法子庇护。毕竟他爱子的命还要靠她来保全。

  范流琴不明始末,只觉得父亲突然冷落她偏爱范流棋,只拿一双眼狠狠剜着她,那副表情恨不能拆她入腹。

  范流棋回视她,觉得甚是可笑。前世的范流琴娇蛮跋扈一世,嫁给了当朝丞相颜卿之子颜昔,本是门当户对、人人艳羡的亲事,最后却因为皇子篡位,太后倒台,颜丞相作为太后派之首,自然逃不脱被抄满门灭九族的下场,她也就这么沦为了刀下艳魂。

  范流棋看了一眼侯爷宽厚威武的背影,当初他与颜家结亲,想是早就知道颜家最终落不到好下场,即便如此,他还是为了瞒过太后耳目,使其放下戒心,亲手把女儿送进了必亡之境。

  若为前途故,家人皆可抛。

  狠,实在是狠。范流棋眸里一片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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