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浣衣
陈太后住在西北面的宁安殿,尽管规模不如承德殿,却是整座王宫中最为富丽豪华的所在。一色重檐歇山青琉璃瓦屋顶,檐下出五跳朱红色华拱,廊间柱下施满了青绿迭晕的彩画碾玉装,尽显皇家威严。
前来面见的秀女们两个一组,进入殿内,行叩拜大礼,然后供坐于主位的陈太后端详,倘若她看得顺眼,便可进入面圣的第二轮,拜见皇帝和皇后,倘若她不喜欢,便直接淘汰,被人领去宫人所,再做安排。
这仅是面圣的第一轮,刷下去的人也不多,若非陈太后非常不喜,大都可进入面见帝后的第二轮,因此见了好几拨人,也还没有一人被打发走。
和凌云微一同拜见陈太后的是两广巡抚吴品耀的独女吴舒邈。
陈太后端坐于正堂之上,隔着十二副西洋进贡的琉璃珠帘,并不能窥见她的真颜。凌云微和吴舒邈屏气敛声走入殿内,屈膝下跪,叩首道,“臣女杭妘薇叩见太后。”“臣女吴舒邈叩见太后。”
听见她们的声音,陈太后并未如之前一样直接喊平身,而是沉默了几瞬,威严的声音方才在大殿中响起,“谁叫杭妘薇,给哀家抬起头来。”
凌云微听到自己的名字被点,并无所惧,但是却只能装出一副害怕的神情,慢慢地抬起头来,怯怯道,“回太后娘娘的话,正是臣女。”
空旷的大堂里不闻一声,显得更加死寂,半晌,才又响起了陈太后的声音,“你出自何家?”
凌云微细声道,“禀告娘娘,家父是前成都府知州杭远之。”
陈太后冷冷地哼了一声,“前成都府知州?如此说来,杭远之已不在人世?”她顿了一顿,方又开口,“高堂尚且不全,如此不祥之人,有何资格面圣!”
听闻太后发怒,尚且匍匐于一旁的吴舒邈早已冷汗涔涔,前额贴着的地板已有了一层明显的水渍。
陈太后甚至都没有叫她起身面见,便同凌云微一道,被两个小太监“请”出了大殿。
因为过于都很安静,陈太后的话一字不落地传到了殿外。
到此为止,面圣第一轮就被刷掉的只有她们二人,等候在殿外的秀女们都窃笑着投来了鄙夷和不屑的目光。
自出了宁安殿,吴舒邈便一直死死地瞪着凌云微,那眼里的恨意和不甘几乎要将她洞穿。
在殿外没站一会儿,宫人所便派来了一个年老的太监前来领人。
按照以往,秀女落选,成为宫女,也比普通的宫女等级要高,因为她们是贵族女儿,伺候的都是皇宫里最尊贵的主子,更有精通文墨的,还可能分去奎文殿,收管整理文书,所做无一不是轻巧精细的活计。
但是像凌云微和吴舒邈这样的却又是例外。皇宫里向来没有秘密可言,不出一个下午,所有的人就都知道了今天的秀女中有个不祥之人,为太后娘娘所厌弃。还未见着帝后的面,便被撵去了宫人所,还带累了和她一同觐见的秀女。
越国的皇宫乃是前朝开国时期所建,又称为紫和宫。
前朝太.祖凌昭元没有沿袭以前的旧都城,而是选择了另立新都,在昌城的基础上重新规划修建,命当时的将作监李直承建。紫和宫采取礼制上标准的左祖右社布局,取紫气东来,阴阳和谐之意。
宫人所,顾名思义,就是掌管宫里人事安排的地方,位于紫和宫的西南角上。
四年前楼靖入主承德殿,几乎杀光了紫和宫里所有的宫人,因此现在侍奉的人凌云微几乎都不认识。
宫人所的管事名叫张成,原是辰国公府里的老下人,为了能跟着主子们入宫,不惜受了一刀,做了太监。他在下人堆里浸淫多年,早把那些踩高捧低,阳奉阴违的手段学了个炉火纯青。
凌云微和吴舒邈被带去宫人所之后,还未逗留片刻,凌云微就被指去了最为低贱的浣衣局。
而那张成见吴舒邈颇有几分姿色,又从小太监那打听到其父是两广巡抚,再加上她只是被凌云微给牵连,日后未必没有出头之日,便没过多刁难,把她指去了较为清闲的掌仪司。
紫和宫的布局是传统的前朝后寝,前朝又分为三朝五门,分别是大朝的承德殿,常朝的承天殿和日朝的承和殿。
内廷宫寝位于其后,进中路寿康门,便是后三宫。其中乾祁宫和坤仕宫分别为皇帝和帝后的正式起居场所。紫和宫在设计建造时,完全遵循了《易经》的阴阳之说。
乾祁宫出自乾卦,《彖传》有言: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
坤仕宫出自坤卦,《彖传》有言: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
过午门,神英门,又将宫城分为东西二区。东方为阳,五行中属木,为春,则东居太子、各位皇子,而西方为阴,五行中属金,为秋,则西栖宫妃,皇后、宫妃居住的宫室都在西部。
紫和宫越往西北,地方越是不好,浣衣局便偏安在一角落。其后便是冷宫清菲殿。
浣衣局地方不大,是独立的一个小院,主要是为地位低下的宫女太监们浆洗衣物。因地处偏僻,湿寒阴冷,鲜有人至,但凡被分到这里的宫女,很难再有出头之日。这里的宫女们没有单独的房间,睡的都是大通铺,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浆洗衣物被褥。春夏之日,气候温暖,尚且好过,越到秋冬,越是难捱。据说这里每年都会冻死好几个人。
老太监将凌云微领去浣衣局之后,便交给了一个小宫女,着一身翠绿色的衣衫,瞧着只有十二三岁的模样。
小宫女笑眯眯地看着凌云微,道,“你就是新来的宫女吧,我叫采萍,你叫什么?”
凌云微回以一礼,道,“采萍妹妹好,我叫杭妘薇。”
“我是……承元……十九年生的,”采萍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然后歪着头看向凌云微,“你是哪一年的?”
凌云微见她年纪不大,甚是可亲,答道,“承元十七年。”
闻言,采萍兴奋地一拍手,“我比你小,日后我就叫你杭姐姐吧。”
凌云微笑着点头。
采萍先带凌云微去了住的地方安置,又热心地帮她整理好了床铺,她一指对面的床铺,对凌云微说,“我就睡在你旁边的床上,若有什么事,你都可以叫我。”
顿了顿,她方又说,“我们这的管事嬷嬷姓白,大家都叫她白姑姑,你收拾好东西,一会儿我就领你去见她。”
凌云微的东西本就不多,很快就归置好了。她跟着采萍,绕过了花木繁盛的前院,沿着中间的一条廊子走去。一路上,采萍絮絮叨叨个没完,“白姑姑人是极好的,不过对我们小宫女很是严厉,日后杭姐姐你要小心,可别惹恼了她。”
凌云微笑着点点头,说,“好。”
说说笑笑之间,很快便到达了白姑姑的住处。这是浣衣局内唯一的一个独院,到了门口,采萍让凌云微自己进去,她在外面等她。
凌云微轻声地走进屋内,里面的光线有些昏暗,上首端坐着一个敛眉肃容的中年女人,容长脸,吊稍眼,目色晦暗难明。凌云微猜测这应该就是采萍口中的白姑姑了,她屈膝行了个礼,然后垂着头,恭敬道,“姑姑安好,奴婢杭妘薇,前来拜见。”
白姑姑没有接腔,只冷冰冰的开口,“我不管你之前是什么人,入了这浣衣局,以后就得一切听从于我,倘若不安分守己,我自有方法让你心服口服。”
好一个下马威,凌云微在心里感叹,不过面上没有丝毫变化,仍是恭谨道,“奴婢谨遵姑姑吩咐。”
白姑姑似是很不耐烦,没再说话,只挥挥手让她退下。
凌云微垂首退出门外,采萍一见到她,便激动地迎了上来,附耳小声道,“杭姐姐,怎么样?姑姑没有为难你吧?”
凌云微安抚地一笑,摇摇头。
在回院子的时候,采萍带着她走了另外一条路,从假山后的月亮门出去,有一个半亩左右的圆形水潭,潭边草木葱茏,安放着许多大小不一的青石。远远望去,可以见到许多和采萍差不多年龄的小宫女挽着裤腿,站在潭边的浅滩处浆洗衣物。采萍遥手一指,道,“杭姐姐,这园子叫涤缨园,这水潭叫濯足湾,听宫里的人说这名字都有典故呢,叫‘楚’……‘楚’什么的一本书……”采萍想不起来,懊恼得直挠头,叹气,“哎,我这记性真是!”
凌云微瞧着她好玩的模样,笑着接口道,“是不是叫《楚辞》?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采萍惊喜地一捂嘴,两只眼睛闪闪发亮,“他们就是这样说的!杭姐姐,你真厉害!”
然后她又说,“杭姐姐,你刚刚念得可真好听,你以前念过书么?”
凌云微点点头,“幼时上过几年学。”
闻言,采萍羡慕地看着她,“我小时候家里很穷,饭都没法吃饱,更不要说念书了。”
凌云微笑道,“这有何难,若是你想学,日后我大可以教你。”
采萍一个劲儿点头,“好,杭姐姐,那一言为定!”
两人站在潭边说着话,吸引了不少正在浣洗衣物的小宫女的目光,或是好奇,或是鄙夷地向她们投来,夹杂着絮絮的低声谈论。
显然,她们都已经知道,凌云微就是今天那个被贬的秀女。
离她们较近的一个小宫女突然转过身,冷笑了几声,大声道,“何采萍,你可真是个马屁精,平时讨好白姑姑就算了,连新来的这种不知道什么货色也不放过。”
听到她的话,采萍气得小脸通红,一撸袖子,就想冲上去和她理论,“好你个小蹄子,乱说什么呢,今天我不教训你,我就就不叫何采萍!”
凌云微害怕事情闹大,眼疾手快,将她一把拽住了,“采萍妹妹,我们在这耽搁挺久了,还是先回院里吧。”
说完,便拉着采萍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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