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寅时 末 重帘初起
世有聿明(九)寅时(末)——重帘初起
聿明,中山。
山间一处僻静的殿内,疏阔得甚至略显空寂的房间,软绵精致的塌上正斜斜地卧着一个身形纤瘦的女子。
女子双目闭合,任乌黑的长发自然松散地垂落在榻上,一只手臂淹没在了宽大的青色衣袖里,而斜着的另一只手臂则侧支着头。娇小的脸颊在发丝和衣袖的层层遮掩下只能依稀见得秀美的下颌——然而虽是看不清容貌,但单单只看一眼那在繁复花纹衣料掩映下的身形就已经是美极了。
“青、木、短,白、木、长......”梦里面十几岁的妙龄少女手里捏着一截有些发旧的竹筒,正慢慢地读着刻在竹节间的古字,大概是一首童谣,“青、木、段、段、雕、花、廊?”
梦里面少女的读声还在断断续续,“白、木、不、可、截,青、藤、绕、九、阶……”,可房间里卧着的女子却偏偏像是和这一屋子的空寂融合在了一起一般,静静地没有一丝人气。
晨风吹动,殿外便传来了枝叶间的响声,本来似安睡般沉静的面容就如同裂开了一道缝隙,静默的神情终于有所动容,女子缓缓睁开了闭合许久的双眼。
这双眼甫一睁开,竟是让原本木偶一般的姿态登时光华满面而显得分外生动。
女子唇瓣微翕,还未及发出声音,只见站在塌边的一白衣公子已经轻轻笑出了声音,也不知之前这公子到底是在这偌大房间的某个角落里藏匿了声息,还是早已在旁伫立了许久。
女子却是好似已对这公子的突然出现习以为常了,全然不以为意。但在听到了白衣公子的轻笑声后,刚刚原本要出口的话却是不想再说了。
白衣公子就只是那么不经意地笑了笑,便敛起了神色,兀自打开手里的折扇自言自语般说起,“醒了?”
随着白衣公子的声音落下,这句话便也好像石沉大海一样没了动静。
榻上斜卧着的青衣女子仍是不为所动,只用她宽大的衣袖里那另一只柔若无骨的手轻轻拂了拂面前衣襟上恣意散落的发丝,并不做声,也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见青衣女子依旧并无起色,白衣公子皱起了眉,神情也流露出些许委顿之态,但却转瞬间打起精神来,似是小心翼翼地斟酌了下,复又说了一句,“师姐——我下个月,便又要去千灯帐守灵了。”
白衣公子的语气里又隐含了一丝迫切和希冀,缓缓又说:
“记得上次和师姐一同守灵,还是好多年前的事。当时山下有人闯阵,明叁师兄便在谜城派了东里来传信,我就先行了一步。”
“不过我走后,师父可是对你说了些什么?”
白衣公子试探性地没有再称呼青衣女子为‘师姐’,而是直接称了声‘你’,女子仍然不作声,白衣公子叹了口气,身形一动,便向着门口走去。
白衣公子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又说,“今日开山,看时辰,大约师兄、师姐们都已经入了阵,叁师兄说晚些时候,他也会回来。我......这便也要去山下的阵中。”
方才梦里面的一幕再次浮上心间,少女读着竹筒上古字的情形挥之不去,青衣女子想着那童谣片刻,神情于是恍惚起来,有意无意地有些答非所问,径自喃喃道,
“阿無,已经十二年了。”
这被青衣女子唤作‘阿無’的白衣公子,原本已不抱任何希望地自顾自说起话来,却突然听到了这一句回应,便惊得难以置信地转头望向了榻上的师姐。
这一声“阿無”也着实让白衣公子手里的一把白扇骨差点没拿稳,答起话来也颇有些欣喜若狂的意思,却不得不按捺住此刻的心情,再次恭敬地答道,
“是啊,十二年了。师姐……要不要一起去谜域看看?”
白衣公子言罢,只见青衣女子便真的缓缓起身,宽大的衣袍包裹着单薄的身姿,越发显得整个人瘦削而脆弱,姿态也稍显无力。
青衣女子面色苍白,拖着长长的衣裙下摆一步步走至了房门处。半暗的房间甫一打开,晨光刺眼便散了满地。接近房门处时,她不得不抬起一只手臂虚挡在眼前。晨风又带起一阵枝叶间的鸣响声,即便春风和煦轻柔,青衣女子却不知何故身形微晃,竟似有些站不稳。
白衣公子急急侧身虚扶了一把,青衣女子并未回头却有所察觉,轻巧避开了白衣公子的扶持,白衣公子只得讪讪地又打起了手里的折扇。
看着女子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白衣公子眼里流露出深切的担忧,却是抿了抿唇,不再多说什么,容色有些冷峻的意味。
青衣女子和白衣公子一路无话,步行至前庭便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树下驻足。此时正值四月,春日时节里天气舒适得刚刚好,两人的头上便有许多那正在枝叶交错间盛放的花朵。
“十二年前,便是在这里。”
青衣女子静静地开了口,白衣公子便忽然想起了那一年的情形——就在面前不远处的台阶,十二个年轻的少年人,个个有着迥异的风采,骨子里有着相同的属于少年人的意气。三三两两地聚在这里,像是某个休息的间隙。而距离他们不近不远的位置,总会有几个身着玄色衣裳、奴仆装扮的人静立一旁,当年如此,如今,依然如此。
看到了此刻在前庭树下停留的白衣公子和青衣女子,为首的一个玄衣人就立刻向着两人的方向走来。待走到两人近面前,先稳稳妥妥做了个礼,才开始说起话来。
“姜谷才千见过薏姑娘,见过無公子。”
被称作薏姑娘的,正是青衣女子。薏姑娘向自称“姜谷才千”的仆人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应声,目光仍旧望着前庭的院落,思绪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而被叫做‘無公子’的便是白衣公子,一直立在青衣女子的身侧,手里摸着折扇的白扇骨,似是在有心揣摩女子的心思,便也漫不经心地看着同一个方向,对着奴仆淡淡应了声,“嗯。”
乍一眼看去,这玄色衣裳自称为“姜谷”的奴仆也没什么特别之处,除开一点——便是几句话下来,这奴仆虽然恭敬谨慎,但从脸上是看不出任何表情的,也看不出到底有多大年纪。
玄色衣裳的奴仆见此时二人都望着庭院中不再做声,便开始径自介绍道,“若谷长老云游之前,曾提过此番新晋小辈们的名字。”
接着这奴仆的话尾,白衣公子便就散漫应承了一句,“嗯,这一辈是什么?”
“回無无公子,是‘华’字辈。之前若谷长老推演小辈们的生辰八字之时就已吩咐过,待这些‘华’字的小辈们入山后,分了青、白,名字便要请姑娘和公子定夺。”
“嗯,这样想来师叔的确提过此事。只是那时师姐和我都并未挂心,只道一切尚早。”
白衣公子说着像是回想起了什么,目光又从前方收回到了师姐处。白衣公子手里打着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又说,“不想这样再忆起来,竟已是几年过去了。”
那年也是他和师姐去千灯帐守灵,师叔连观了数月星相,终于开始在沙盘上推演小辈们的生辰八字,而师父却在一旁皱着眉,他那时只觉得师父过于严肃,现在想想,师父那时一定是在担心师叔。尽管那时年少,他却清楚地记得,自从那次守帐之后,他便很少能在聿明门里见到师父和师叔了。
“是,已经七年了。那年公子还独自入了山下的阵,除了邪祟。”
奴仆依旧恭敬地回着话,而白衣公子却在听到“七年”两个字的时候不禁赞叹了一句,
“姜谷,你记得可真是清楚呐——”,白衣公子尚未说完便突然止住,旋即有些迟疑地想起了什么,一扬手便一把合上了手里的折扇。
“咦,是七年吗?可如今怎么···?”白衣公子有些怔愣,他的这句问话青衣女子似是早已了然于心,并未因此而流露出任何情绪,而那奴仆也适时地躬身一退,不再回话。
白衣公子向前走了几步,自己喃喃言语了一番,复又回身问及奴仆,
“姜谷,你近日刚回山,最近可有见到过师父?月前师父去云游时,我在山下布阵,得到消息时过于仓促,也未来得及赶回,你可知师父这次是去了哪里?”
“回無公子,姜谷不知虚怀长老的行踪。但先生此前,确有一事特别交待过姜谷。”
“哦?师父这次留了话给我?”白衣公子在问话的间隔里复又看了看青衣女子,看到“师姐”依旧是不动声色的形容,便蹙起了眉。
“先生说,请公子得空了记得去趟谢家。”姜谷低着头答了这一句话,没有人看到他此时的表情,而白衣公子反倒是有了兴致。
“谢家又是哪个……?谢家,谢家……难不成师父说的是奉泱的元老谢氏?当今谢安清当家的那块地界?”
“公子说得正是。”
白衣公子开始短暂地沉默,左手里的一把扇骨有一搭没一搭地打在右手掌心,十二支扇骨的折扇一下一下地轻敲着,虽是看似无意的举动,那奴仆却马上回避,再次恭恭敬敬地躬身退到了一旁,这一次退得更远,直接退回原地与之前静立着的其他奴仆们站在了一处。
而白衣公子若有所思了一阵工夫,将手里的折扇也不多不少地刚好敲了十二下,竟似是忽然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般,嘴角弯起了一道弧线,兀自饶有兴致地笑了起来。
而那青衣女子在这白衣公子敲着折扇的间隙里,神情却似是有些乏了,流露出些许疲累之态,但待转身回返原路,白衣公子已立时发现,便闪身执意挡了女子的路——
“师姐——你难道不想知道,师父是留了什么给我们吗?”
青衣女子被白衣公子这么一拦,不进也不退,不怒也不恼,却也没有要回话的意思,从方才到现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才终于第一次正视着面前的白衣公子。
青衣女子就那么直直地望着白衣公子,眼神里没有什么情绪,却像是一眼就能望到人心里去。
这白衣公子原本底气十足,可此刻这么一对峙下来,突然就自降了三分士气,像是求饶一般先败下阵来叫了一声,“师姐......”,便悻悻地不敢再挡着路。
青衣女子也不再看他,径直走向了□□。
而白衣公子便有些懊恼地站在树下,看着女子身后拖着的那花纹绮丽繁复的青色衣摆,如渐行渐远的一抹青色,开始莫名觉得失落,却也只能目送着那摇曳生姿的衣摆消失在转角处。
白衣公子理了理思绪,收回了视线。再看向空阔的庭院时,心中已来来回回有了几番思量。
白衣公子随手又一把打开了折扇,轻飘飘地摇着摇着,嘴角自然地弯了弯。随即招了招手,之前被唤作“姜谷”的奴仆便立时上前做了个礼,答了句“無公子。”
“那位随行的成美君,也已经入阵了?”
“一切不出公子所料。”
“走吧,我们也去见见客人。我倒要会一会,看看这位‘成人之美’的,到底是不是乘人之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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