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影子
有着100年青春的少年事实上还是会增长年龄,只是缓慢了很多。未成年人会一直缓慢增长到18岁后停止,增长的时间长短因人而异;成年人则是重返18岁,并持续到年龄神性结束。
所以,穆澈·迪斯安在又一个十年后顺利长到了12岁,不过对于正常人来说,这是二十年左右的寿命。所以,在这世俗的二十多年里,他的个子窜得很高,剑法也已经炉火纯青,也许是骨子里的现实主义,他不屑于追求永无止境的浪漫,而是开始了对权力的疯狂――他打算离开戚绅庇佑的温床,独自前往教父口中世界的尽头――伊苏娜山峰。
戚绅口中的玖衡·纳里密斯殿下就居住在那里。
但是,戚绅说过,那是他成年之后才能去的地方。有着年龄神性的成年人的眼下都会长出一块血红色的像毒素一样的痕迹,这一点穆澈倒是问过戚绅,他的回答是,只有他天生就有,这是七古的神明在胎中选王的特有手段,就算以后被赶下台,这份神性也不会消失。但是除了长生,戚绅就只有可以控制兵器这一种神力。不过他本人觉得还不赖。
“纳里密斯殿下也有吗?”
“没有,他是人民选上去的,七古的神明没有给他任何特权,倒是另一个神赐予了他那和旮赫韦干相似的神力。”
“那个神是谁?”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不过世人谣传他来自七古……嗯,至少我这个土生土长的人还真没见过他。”
“他和旮赫韦干有什么关系吗?”
“大概是发小。不过你不需要去了解,你只需要知道,旮赫韦干是你的敌人。”
回忆对话间,穆澈就已经穿上了那袭他用攒了十个月零花钱买来的白袍。白袍倒是不珍贵,珍贵的是――穆澈对着镜子摆弄了一下反着光的七古国徽,那只没有眼睛的老鹰被他用湿抹布擦得锃亮。珍贵的是七古人的身份,穆澈把它视为至高无上的荣耀。
戚绅这几天都不在家,倒不是去出差或者社会调查啥的,他只是作为七古代表去参加了里尔赫斯人的国王大会,以秦林共同支配下的受害者的身份签订和平条约。不过说来讽刺,上一次签下同盟条约也是在北齐尔纳的中央城。
穆澈扣上兜帽,拿着那把和他生死与共的阔剑上路了,他知道冰山路途遥远而且地形复杂,所以他想着去找几个帮手――最好是七古人。
所以他第一个找到了卖他白袍的壮年人,但是当他说出自己要去找玖衡·纳里密斯时,周围的小贩都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穆澈没有感到任何的尴尬,他就站在那里,眼神犀利,直愣愣地盯着那个壮年人,发出不容置疑的“邀请”。
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那个壮年人虽然也嘲笑了他的无知,但是还是愿意握住穆澈伸出来的右手。然后在懵懂的风里,他们对视一笑。
穆澈就用着同样的方法找到了第二个第三个……第七个。
其中一个还是拉过玖衡·纳里密斯的车的马车夫,不过穆澈并不认识他,他们握手的时候,穆澈只是感觉到了他那不正常的力度。他好像在泄恨。
马车夫找到了山麓下那条二十多年没有人走过的冰雪覆盖的山路,然后凭着记忆领着他们上了山。
路途中,他们偶尔停下休息。一次,他们找到了一个山洞,玩罗盘的一个小鬼提议在此地坐上一会。而就当他们席地而坐时,一个铁匠居然擅自离队,然后带来了一捆不知道哪来的木柴。
他重重地把木柴丢在地上,顿时浮灰飘散、雪霜微颤。穆澈震惊地看着他,结果铁匠只是不屑地拍拍手,又从兜里甩出了两块打火石。
“上次走的时候,东西太多,就丢了一点在路上,希望过路人能够用它保住性命。”
铁匠说完,往木柴上抖了几片干叶子,生起了火。寒冷的山洞里顿时温暖起来,他们都紧紧地靠在一起,但谁也没有开口。从未没经历过生活艰苦的穆澈扛了一路的风霜,身体也自然吃不消了。他感觉自己的脸逐渐烫起来,脑子也晕乎乎的。不过他可没那么容易示弱,他强忍着睡意,想要更多的寒风把他唤醒,于是在众人温暖的气氛下,他毫无防备地摘下了他那遮住面容的兜帽。
众人本来围坐在火堆前自然地享受着温暖,但当穆澈摘下兜帽后,坐在他对面的马车夫却坐不住了。
马车夫抖了抖沾满融雪的胡子,哆嗦着嘴唇,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少年。穆澈感受到了那份不自然的凝视,索性抬头看着他,怕他挑起什么事端。
结果马车夫只是颤抖着举起双臂,突然半跪在他面前,在火焰燃烧的气浪后,他弓起的背脊逐渐模糊,他跪拜在穆澈·迪斯安的面前,恭恭敬敬地小声说到:“斯韦纳先生……”
众人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和穆澈,小鬼还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不过穆澈没有被他那份庄重的礼仪吓到,他只是慢慢地站起来,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你这是做什么?”
马车夫的身体突然愣住了,半秒之后,他从粗布麻绳内衫里掏出来一个小小的布包,叠的方方正正,想来一定是特别珍惜。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两块透亮、不掺一点杂质的玉石。
“斯韦纳先生,我想你一定是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吧。但是玖衡·纳里密斯国王确确实实已经去世了。”
“我不是斯韦纳。”穆澈突然冷淡了眼神。他意识到一个很严峻的问题,那些愿意去看望玖衡·纳里密斯的七古人都是冰山曾经的居民。
他从戚绅那里听过一些关于冰山居民的信息,得知他们是因为被迫搬迁到了如此冰雪囚禁之地,从而迁怒于国王。所以穆澈此刻突然想明白了:在座的人曾经都对纳里密斯殿下心怀怨恨。
他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坐在他身边的男人,他面部缠着绷带,遮住了眉眼。再一扫马车夫身边的那个人,他的眼睛是金黄色的,但是不太自然,眼球无法自由地活动。啊,他们以前都一定是蓝色眼睛吧,穆澈想起了戚绅说过的话:“他们鄙视你的父亲,不愿再靠近他。但这种鄙视竟让他们也无法接受有着同样的蓝色眼睛。”
下手真狠,真的全部挖干净了。穆澈心里五味杂陈,他心里明白,只为远离国王而下手毁掉自己余生的七古人,在二十年后仍不会向七古国王低头。那么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穆澈思考不出答案。
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但穆澈无法干出过河拆桥的事情,只是看了一眼围在火炉前的叛徒们,心底泛起了一阵难以言说的苦涩。
他仿佛把所有的现实都摸清透了,再次看向了那个装作虔诚的马车夫:“要么是你认错人了,要么,你就是想让我退回这条道。”穆澈太明白他这么做的意图了,斯韦纳是纳里密斯殿下的朋友,他见过太多用套近乎拿走利益的案例了。
于是他拔起阔剑,劈散了扑闪扑闪的火苗,直指马车夫那秃顶的头颅。他的瞳孔里倒映着那不断挣扎着的火焰,但是他心里倒影着的却是戚绅的背影――他捧着一大把鲜花,一遍又一遍地对着墓碑说着抱歉。
在座的众人被他拔剑这一举措吓得不轻,他们慌忙地拉住穆澈的手腕和拍拍那颗秃顶的脑袋让马车夫抬头。
“我不太清楚七古的历史,我只知道,七古的人民都喜欢欺负守护他们的神明。”穆澈放下阔剑,甩开别人的臂膀,怄气一般离开了火堆,边漫不经心地走动边蔑视着众人,“如果在座的各位对我的脸有别的想说的话,那最好还是离开这里吧。因为我不确定你们在七古的时候有没有欺负那位伟大的神明。纳里密斯殿下不想看见你们。”
穆澈迎着稍微平静的风雪,一个人离开了山洞,刚准备继续走上山路,那个玩罗盘的小鬼就拉住他的袖子。
“你……”
“我在纳里密斯殿下去世之后才出生的,可以把我带上吧……”
“他才没有去世。不过,走吧。”
穆澈面无表情地扣上了兜帽,扛上他那骄傲的阔剑,让那孩子带着罗盘引路:“那老头说中间有分岔山路,但一直向北走就行了。”
穆澈·迪斯安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没再回头,他在风雪中扛着滚烫的额头前进,相信着没有什么能够阻拦他的意志。风声逐渐在耳边激烈起来,乱雪挡住了两人的视野,在毫无生气的冰雪大地上踩响了活人的痕迹。
离开火堆后,他们没有再休息,连续跋涉了两个多小时后,终于看见了失落的文明――一片废墟。它快要被冰雪覆盖完全,在狂野大风之下展露自己倔强的骨架。
他们沿着坡路上走,踩着柔软的冰雪上,但是不过一会,穆澈感觉自己踩中了一个硬硬的长条状的东西。他呼出一口热气,在原地蹲下,扫开那厚厚的积雪后,看见了一根长条形骨头。穆澈和小鬼对视一眼,接着皱着眉头继续扫了扫雪。一开始他以为这只是走兽的骨头,直到小鬼踩中了那颗圆溜溜的头骨。
“他们可真疯狂,国王死了,就像不要命一样往山底下冲――这不,踩死了一个……嗯,没准不止一个。”小鬼嫌弃似的把头骨一脚踢得老远。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去玖衡·纳里密斯,是因为探险很好玩吗?”穆澈拉着他继续上坡,终于看见了七古冰城的入口。
“才不是,因为我爷爷说,纳里密斯殿下是世界上最善良的国王,而我想见见那位善良的国王长什么样――神明的躯体是不会腐朽的,他们的死亡只会像睡着一样。不过如此善良的国王为什么没有长生呢?”小鬼突然开始叽叽喳喳。不过也好,穆澈心想,难得感受到过这么轻松,有个人说说话也是给气氛上的冰雪给吹散了一些。
“我爷爷说,纳里密斯殿下有着一头白色长发,还有一双白鸽般的翅膀,他的翅膀一直到死去都是白色的!太美丽、太玄幻了吧!还有啊……”他们走进冰城,像无头苍蝇一般乱走乱逛,就穆澈而言,他感觉这个七古旧址寒气逼人、阴气森森。
最后穆澈拉着一直叨个不停的小鬼总算在弯弯曲曲的走廊尽头找到了一个像房间的冰屋子。穆澈感觉到自己呼吸加重,但告诫自己这已经是一片废墟,而玖衡·纳里密斯在伊苏娜山峰,这里是没有活人的。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拉门,而小鬼已经迫不及待地侧身冲进去了。
“哇啊啊啊啊啊啊!!!”小鬼仅仅只是待了两秒就又吓得跑了回来,慌慌张张地躲在了穆澈身后,再也不敢吱声了。
穆澈不明所以,等他开门时,一个来自人类的微笑出现在他的眼帘。不过他强装镇定,再次确认那人是个活人:“你好,先生。”
那青年男人也身着一袭白色长袍,眼睛上裹着一圈黑布。穆澈不知道他是怎么看见的,但从他抽动着的嘴角可以看出这个男人在犹豫是该惊讶还是害怕。
而穆澈也对他的存在产生了迷茫,他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人身上生命的气息,但又不太确定。因为,这里可是废弃了二十多年,怎么会有人在这里生活?
“噢,嗨,你们是来找殿下吗?”那男人看起来很疲惫,他憔悴的面孔甚至不容许他强行微笑。
“你是谁?”穆澈握紧了剑柄,生怕他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而小鬼抱住了他的腰,小脸苍白,警惕地望着那个陌生人。
“我是穆间·斯韦纳,你好,先生。”那人礼貌地鞠了一躬,脏兮兮的金色长发披在了肩上。
穆澈蹙眉,低头看了一眼小鬼,和他交换了疑惑。接着穆澈二话不说就把阔剑架在了那人的脖子上。
“我再问一遍,你是谁?”
他的语气逐渐不耐烦,他并不是反感这个名字,而是七古人对于这个名字的敬畏,哦,也许该说是恐惧与嫌弃。如果马车夫只是为了多要两块玉石回去,那么眼前这个人的行为可以说是非常恶劣了。他假扮那位国王的朋友,以此来得权,或者是骗得别人尊重。
说来还怪讽刺的。
穆澈并没有在空气中找到那种熟悉的雪莲甜味,而是闻到了一种辛辣的花香,有些刺鼻,但还算是勉强闻得过去。
“我是穆间·斯韦纳,先生,这就是我真实的名字。”他感受到脖子上的凉气,忍不住用手去抵抗那锋利的剑刃。
“你该为那个真正的人道歉。”考虑到小孩子在场,穆澈不打算见血腥,索性放下阔剑,听一听这个家伙的陈词滥调。
不料,这个家伙直接没了声响,他默默地回头,走向了立在地上的一幅画。
那是一幅清新淡雅的素描,是一个男人的半身。他的长发同样披在肩上,怀里抱着一本书,睫毛弯弯,仿佛下一秒就要睁开了。
“这是我的画像。”“穆间”坐在地上,痴迷地看着这幅一点都没落灰的画,他也学着画的样子,端正地坐在地上。
不过在穆澈眼里,这样的做法无异于渎神,是相当丑陋且邪恶的行为。
“先生,请问伊苏娜山峰在哪里?”小鬼讨厌艺术家那矫揉造作的审美,索性直奔主题,不愿再理会这个沉迷于一幅画的男人。
“伊苏娜山峰?啊,我就知道你们要去见纳里密斯殿下!”他突然喜悦起来,画像被他失手摔在了地上,发出咚的一声。穆澈注意到,相框的边角早已被摔碎,想必这样神经质抛弃画像的行为已经不止一次两次了。
“跟我来吧,我来带路,我每天都要去见他的!”“穆间”向小鬼示意,接着从房间的窗户口翻了出去。穆澈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他们前行。
他们又绕过一个坍塌的房屋,里面的纸张全部被压在冰雪之下,偶尔露出的白纸的一角只是继续享受着冰霜的寒冷。一块黑色的墨迹在其中特别扎眼,仔细观察后发现那底下还有一支被折断的羽毛笔――穆澈漫不经心地走着,踩中了一个清脆的声音。
他捡起那张还残留着桦木香的纸张,看了看上面的笔迹――一串乱码和一个名字:穆间·斯韦纳。笔迹快要消失干净,唯有那白桦和玫瑰香可以让时光永存。
玫瑰?哪里来的玫瑰?
穆澈锻炼过自己的嗅觉,所以他非常肯定空气中还残留着玫瑰的气味。他再次看了看那张写着字的纸,却难以再次觉察到那份已经湮没的、落入冰雪的故事。
他听见小鬼的哼唱,“穆间”的自言自语,但还有一个声音也尾随在他们身后,发出了一阵轻挑的、鄙视的窃笑,穆澈不清楚那是什么,几次回过头却一无所获。
他们沿着冰雪再次上坡,寒风呼啸而过,吹散了小鬼口中的曲调,吹走了“穆间”轻声细语的告白,但就是吹不毁那阵来自视角盲区的笑声。直到一阵风的突袭,抢走了穆澈手里的那张纸,那笑声才得以停止,但是那人的名字也从此从所有人的口舌之间销声匿迹。
穆澈看着眼前奔跑着生怕跟不上的小鬼,还有一直带着疲惫笑容的“穆间”。他说不上来为什么,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不安在心头荡漾。
他想开口叫住他们,却只是哆嗦了一下嘴唇,小声地喊了一句:“穆间·斯韦纳。”
叫出声的那一刻,穆澈就后悔了,虽然“穆间”在野风阵阵的冰天雪地里听不见这句嘀咕,但是穆澈又是那么迫切地想要告诉那个冒牌货:“画像上的不是你,真正的穆间·斯韦纳,是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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