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桃花回念
戴殃沉没在一处暗池里,他神情恍了一瞬。突然望向了浮面,又是骰渊窟崖底这个暗池。
他攀上池岸,整个人跪倒了下来,手指紧紧地抓住了头发,他现在脑海里浮现的,全都是宋珉晞最后说的那段话。说什么,莫问自今,莫问归处……
听到这话,他心都凉了一半,难道师哥不想认,他这个师弟了吗?要和他决裂关系了吗?
脑袋一阵一阵地抽痛,已经无法支撑他去思考更多。不行他要回去问个清楚明白,不能就这样一刀两断了,他俩还没完,他们的恩恩怨怨还多着呢。
别人对他怎么样,他都无所谓,唯独师哥不能不要他,否则自己要疯。
戴殃托付着伤痕累累的身子,每走几步都是龇牙咧嘴,一通吱声。最后,还是保持不住平衡,整个人狠狠摔在地上。
对此,他一声也没吭,依然奋力地往前爬,手指的皮肉已经皲裂,隐约看到了森森白骨。
“啧啧啧……”
“这不是那位年轻尊王吗?怎么会沦落自此?”
这声音该死的熟悉。
苍讶用居高临下的眼神俯视着他。
士人所说,现在的骰渊窟,已经被圣炎派占领了。果真,是有几分道理的,不然,眼前这人怎么可以,在这骰渊窟行动自如。还有龚黎川看到骰渊窟结界破洞,的一系列举动。
果然如此。
想必之前抓他们这些倒霉鬼来,只为了投喂骰渊窟里的鬼怪而已。
戴殃对眼前这人只剩下恨,真是恨透他了。苍讶让他吃的苦头,可一点都不比那些名门正派少。
那三年里——
每过一日,每和这人鬼混一日,都让他对这丑恶的世间,更厌弃一分。更可恨的是,苍讶这人就是有法子,让他死不了,让他像一条弃犬一样,苟延残喘。
谁也不知道,戴殃那三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可能得知的,只有局内人。
苍讶根本就没有,把戴殃当人看,这是大实话。
后来,苍讶这神经病,不知道哪根筋抽了。想传位于他,戴殃才会选择自己立王,也不去接手他的掌门之位。
戴殃注视地眼神,是那么恐怖。苍讶耸了耸肩,显而一点也没有被他吓到。
他蹲下身子,捏着下巴道:“你想回去晟鼎台?你在愧疚,因为你师哥救了你。你可忘了?是谁把你推入深渊,又是谁在你腹中插了两剑?你可要好好地思量清楚了。”
苍讶看着他这脏兮兮的模样,惊声叹道:“被人扇了一巴掌,换到颗糖,就一点都不计较了?大王啊?大王!你未必,也太好哄了吧?”
“呵,想去找你好哥哥?”
他又笑了笑,万般狡诈地道:“我正有一个好消息,要告知于你,让你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你现在去那啊,连你师哥的魂,都不会在那等你。是他自己要去替你受罪的,你有什么过不去的?”
苍讶依然口无遮拦,对此事喋喋不休,如要把所有的因果,都翻个底朝天。
“听人说啊,在穆晏骨中你还曾私藏过个小白脸,宠爱程度与尊后不相上下,不会就是你的好师哥吧。果然如此,好歹也是一床同枕过的情郎,情根深念,那也情有可原啊。”
“你不会不清楚吧,擅闯雷劫也是重罪之一,结果就是死。你那位好师哥,早就命归于西天了。”
话语断落。
有人扬笑而过,有人如落薄冰。
“苍讶!!!”
戴殃嘴唇颤抖,脸色刷了一下就白了,一时间,如血液灌流。他不敢置信,什么叫做命归西天。
罪人是他戴殃,宋珉晞根本就没有罪。
他拎起苍讶的领口,眼里赤红一片:“苍讶!你不要骗我?宋岩他没有死!没有死!”
苍讶依然保持着那个欠揍表情,他无所谓道:“我为何要骗你?他护你出逃。一命抵一命的道理,你不会不懂?”
戴殃改成两手掐住他的脖子,手背青筋隐隐浮现,的确来了狠力。
“咳咳咳……”
苍讶掰着力掌,依然不休不饶:“呵?你以为那刑罚台,是给你们闯着玩的吗?戴殃,你是什么人,不用我多说,你自个清楚?世人皆知的大魔头,他来救你,就是在自寻死路。是他活该!死了也是活该!”
戴殃抖成筛糠。宋珉晞救他后,当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除了死,还是死。
不知他哪里来的力躁,再次拉起苍讶的领子,就往墙面狂甩。苍讶的内骨都结结实实,撞断了好几根。
但这人就是不怕死,要激怒他的怨恨般,仍然口无遮拦:“死小子!你别搞错了?你那师哥,是因你而死的,罪魁祸首还是你。”
戴殃像被他说到了痛处,捂紧头自若出声:“不要提醒我了,不要再提醒我了……”
脑袋空白一片,思绪万千,全是那人的身影。
现在,他该怎么办,师哥是自己害死的。宋珉晞走了,那他呢?就把他扔在原地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宋岩会比他先走。
突然,他神情转变,有点似在自欺欺人,口里不住呢喃道:“我不信,怎么可能……宋岩他没有死,他没有死,没有死……”
没有亲眼目睹过,他是不会相信宋珉晞就这样死了的。
“小子?你想去哪?”
戴殃没去理会他,扶着石岩一步一步往外走去,整个人危如累卵,连脚步都踉跄起来。
苍讶还在后面喊着:“欲辰派你去了也没用!都过这么久了,他的尸身早就被人焚了!你这魔头去了,就是去那送死!”
送死就送死,自己什么时候怕过了,大不了一起死。死了还能去地府找他,做一对白头偕老的鬼\鸳\鸯。
苍讶气急败坏道:“死小子!你给我回来!”
晟鼎台没有,自己就去别的地方找,就不信找不到。
那句‘你到地府,我也跟着’这男人当真了。
晟鼎台依旧如初,台上空空如也。
地上的血迹,已经被人擦了去,阳光投射下,闪着银白微光。
那把跟了他许久的剑,就插在台中的铜炉内。这剑跟着戴殃割肉喝血,自然邪气阴重。只能放置在晟鼎台,让灵气先镇压着。
‘辟邪’虽勇,终究不是自己创造出来的神武,使唤起来还是有点吃力。除了辟邪,那把‘断尘’是更为契合他的。戴殃这人臂力足,射\击快猛,比起用刀用剑,反而弓箭他更加得心应手。
他盯着辟邪许久,现在自己有点不想拾回它了。
戴殃掩住面具,转过身去,辟邪依旧在铜炉内,这剑的原主本就不是他。插在铜炉中的剑刃无半点动静,像似默许了他的离去。
他每跨一步,这里发生的种种事,就如浪涛般浮现在脑前。
许多弟子从他身旁行过,但无人认得出他。
戴殃斗篷罩身,面具掩面。当然无人知他是神是鬼,以为是位路过此地的江湖散修。
他这张俊脸,早已经被那些修仙人士看了去,个个都认得他这个大帅哥。
不,是大魔头。
如果,不想自找麻烦,就得先裹得严严实实。
再说,他现在一心只想找回那人。那些人自己以后,自然会一个一个去找他们算账。他还是那个睚眦必报的恶人,记仇得很,也从不仁慈。
他来到了,宋珉晞最有可能来的地方。
仙源门。
仙源派,是与他初见相遇的地方,也是他呆过最长最久的地方。发生的事端数不胜数,有一些自己甚至都忘记了。
他的记忆并不好,时不时就会记不起一些事,就算他努力去回忆,也是一个样。连和师哥第一出相见的面孔,都是模糊的一个幻影,说了什么话,也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反而是,自己当初被师尊惩罚打骂,被蹬瘸子言语嫌弃,还有宋珉晞的袒护他人,记得比较清楚。
当时,自个是什么表情神态,他都能毫无差别的,一致无差的演示出来。
对这门派,他甚至是毫无留念,还有点嫌恶。
仙源还是以往那个模样,一点都没变。唯一有变化的,只有鸠丝棠,这里变得格外冷清。
现在方曦坐下弟子,只有将悦城一人。得知宋珉晞刑死后,方曦就一直在闭关。
赫连青坐下,只有他们这三个徒弟,其他的都是一些,来打扫卫生的外门弟子。
台阶的两旁,竖立着密密麻麻的桃子树。风一吹,如同红海漂洋,浪里波涛。让人有一种沉入唯美意境的错觉,如身处世外桃源。
现在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自然是万花风季,草丛青绿。但鸠丝棠的桃树,并不能与谷岭山的桃树相比,能结出果实,长出桃子。这些桃树种在这,仅仅给人欣赏而已。
阶梯上覆上一层红瓣,如给石阶盖上了一张毯子。看着,就很久没有弟子来这清扫了。
假如,他还是仙源弟子的话。这个点,早就被赫连青叫来扫台阶了,不可能留自己,在这里逼逼赖赖。
不知不觉就来到,宋珉晞住的西院中。
西院离鸠丝棠极近,就在花海的东边。这里比他以前住的弟子房好得多,在四周围满了花树。一到春天,便是百花齐放,莺歌燕舞。
师哥很喜欢花,尤其是木槿和桃花,院中木槿树就占了一半。
并没有人来告知媜儿,宋珉晞已不在人世的消息。这个傀儡人便什么都不知,一心等着那个养她、护她、疼她的哥哥回来。
每日都等到饭菜凉透,日暮黄昏,风声速速。
那个扎着两边麻花辫的小女孩,跟往常一样。穿着双草布鞋,抱着个小箩筐,坐在院前等着。她安静且乖巧,在这一坐就是一天。
箩筐中,露出个鸡脑袋,里头正蹲了一只满身肥肉的大公鸡,还在箩筐里下了一窝子白蛋。
这只老公鸡,到处下蛋就算了,还总是要跑到鸠丝棠,去扰人清静。无否猜疑,每次都是被将悦给拎了回来,还说要宰了炖鸡汤。媜儿怕它被抓去炖鸡汤,便找来个箩筐,把它带在身边,让它在筐里下蛋。
老公鸡极不闲得,在箩筐中,扑腾了几下,便跳了出来。媜儿双手一抓,又被逮了回去。
媜儿望着空荡的静道,眼里的失落一闪而过。
不仅一次。
这个心思单纯的傀儡人,曾有无数次,踮脚在台阶上张望过,撑伞在院门前等待过,蹲坐在门槛画着圈圈,数落着他能快点回来。
戴殃看到那木槿,却是再也走不动了,胸口一阵一阵地痛,疼到他无法呼吸。
他喜欢花,师哥喜欢木槿,他怎么就能忘。
“药瓶!蠢死了!”
这点感悟给心口那处,再增加上一道疤。
年少狂妄旧事,青春不羁往流。在此刻浮在他的脑海。
青楼楚馆……过后,被方曦罚到霄厄阁思过。从那时开始,每次自己被罚去思过,就会有人送伤药给他,而这人正是宋珉晞。
药瓶上的木槿花清晰鲜明,那也是他仅存的,一丝人间温暖,一直都想知道,送这药的人是谁。
戴殃现在只想给自己两巴掌,让自己能清醒清醒:“戴欲昆,你是头猪。”
骂完,他拔腿跑回弟子房。
这个房间,是他少年时住的地方,已经很久没住人了,物品上全是灰尘。
一跨进屋,戴殃就翻箱倒柜,好一阵折腾。
只在衣柜里找到了一个,其他的都不见了。本是有很多的,不知被自己扔哪里去了,现在要找,却是找不到了。
药瓶很沉,里面的膏药还剩下一半,但瓶身已老旧退色,上头的木槿花印,也是老黄暗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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