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起于宫变
大曌国历瑶帝五年,史书载,帝年一十有六,凭微末之势一举扳倒奸臣沈氏,打入天牢听审。
同月五日后,平王起兵造反,兵变夺位。
帝被囚困于晋阳宫,御林军守卫张余淮率领众将士苦苦支撑,局势一时骤然巨变,帝一干人等陷于危难之境。
“陛下,红绡求求您了,您快走。”晋宫女帝寝殿内的侍女皆已消失不见,红绡从门口进来,跌跌撞撞跑到女帝身边,跪着哭喊道。
凤瑶姬少见的一身飒爽红装,上面绣着龙纹盘山的纹络,端坐于寝殿暗处,凌冽逼人的帝王之势显露无疑。
红绡还在哭,她将地上的女子搀扶起来,毫不介意用龙纹衣袖替她拭干净泪水。
在红袖祈求的眸子中,凤瑶姬淡淡的摇了摇头:“朕不走。”
“陛下,平王那个人渣已经带领着叛军同张侍卫缠斗三日了,再不走会出大事的……”
她话音未落,门外一阵急促的行路声,御林军副统领浦一入殿门,立刻跪倒在地上,声音干哑嘶吼道:“陛下快走,属下等无能,张大人让属下护送陛下先行从侧门离开。”
“朕不会走的。”那人话刚说完,凤瑶姬就对着她笑了笑,一张素净的脸上难得的喋血弑杀:“朕不会放任任何一个胆敢威胁皇权政治统率的人存在。”
“谁也不行……”后面这句话更似是在呢喃,然而她的脸上却显露出古怪的笑容。
不知为何。王富贵看了,一个七尺男儿历经过杀敌血溅的人,竟有些不可自制地发抖,几乎不敢与她相视……这样的表情,不该出现在一个女子的脸上,更何况是昏庸之名远播的陛下。
“红绡,去,给朕每隔一个时辰往楚将军手中发一道信件。用正规军用渠道,信上只需八个大字‘帝宫有难,一日速归!’顺便嘱咐送信那人,连同鸡毛令箭八百里加急文书的方式,告诉他‘要是一日之内回不来,他就可以给朕收尸了!’”
她这话说完,看到红绡同地上跪着的副首领一起惊讶的抬起头,红绡已经忘记了哭泣,闻言只点头视死如归道:“陛下放下。奴婢一定不辜负陛下的嘱托。”
“嗯。”凤瑶姬应了,转身看向副首领王富贵:“你去告诉张余淮,让他死守六个时辰,六个时辰后对反贼放行,朕来应对。”
王富贵不知道为什么,按照战术而言被该拒绝的,但是他此刻莫名的相信这个年仅双八的小姑娘嘴里面说出来的话,与她的地位无关,他只是单纯的服气她这个人。
这样一个夜晚匆匆过去,天牢收到消息的时候,沈青城捏紧了手中的茶杯,却是迟迟不肯言语。
直到平王派来谈判的人出现,许诺他与自己共同拉女帝下位,就恢复他相国之位的时候,沈青城冷笑了几声,几近冰冷的言语道:“把这只走狗眼睛挖出来,剁掉四肢,泡入酒缸给平王送过去,就说是本官送他的登基贺礼。”
然而在狄鸣不大自然的询问陛下哪里该如何处理的时候,沈青城只淡淡的摩挲了一下杯沿,听不出丝毫情绪道:“等!”
等!他只有一个字,京城内所有沈氏旗下或明或暗的人,都纷纷表示隔岸观火,既不敢同女帝相会,亦不敢与平王相走太近。
这一日帝宫发生的事情,被后世载入史册,据传是百年来最大的一次宫彻,完胜昔日先帝驾崩众皇子们的夺储之争。因五年前那场宫彻只牵连到了皇庭宫中人,而这五日,却是皇城上下人人自危,晋阳城的百姓纷纷闭门不出,街上满是行色匆匆的兵将,一会儿是这家的,一会儿又是那家的,朝堂官员也纷纷不敢露面,只凭借着街上那些兵将的服饰猜测又是哪家占了上风。
原本众人预料之中,最能发生战局扭转的沈相国,却始终不见踪迹。
这一刻不止凤瑶姬在等,沈青城在等,举国上下都在等。
有人在等上上面的命令,有人在等着事态的转机,有人在等着结局的成果,而有人……则待在狱中一直在等着一句话。
沈青城捏着杯沿,实则心中远没有他表面表现的那么平静。凤瑶姬有几斤几两,他是看着她长大的,她近日做事愈发出自他的预料,但他其实并不是很生气,他一直在等她认个错,只要她服个软,他就能立刻起兵将平王的狗命送到她的面前,他只是在等她……服软,认错。
然而这一日他等的何其漫长,原本以为只要自己耐心的等下去,迟早她都会来求他。
然而,他猜错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瑶帝五年,沈氏诸子谋逆之罪查明,沈氏举家上下判处斩立决,诛其九族,抄家下狱,择日处斩。沈青城犯下一十六条滔天大罪,其罪当判处极刑,朕念其多年劳苦功高,故改为斩首示众,午时三刻,立刻执行,不得有误,钦此!”
啪……
前来宣旨的大监刚将圣旨颤颤巍巍的念完,沈青城握在手中的茶杯已然应声而碎,大监立刻面如死灰,瘫软在地上,显然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然而出乎意料,沈青城并没有动怒,非但没有动怒,且十分温和的笑着,竟是比寻常里每一次笑容都要和煦,他展颜竟似是十里冰川消融,春日梨花盛开,温润如玉道:“她想让我死?”
出口的话虽是疑问,但是话中的坚定早已深深刻骨的告诉众人,他是陈述句,十分温柔的陈述出了这样一番话……
宣旨的大监愣了愣,他身边的众人也都不敢出一言以复,然而片刻后沈青城居然笑着掴掌:“是了,她自然是想让我死的,我竟还在想着些什么……呵呵。”
很好!真的很好!她又一次成功的激怒他了,即便之前的算计与利用,他都可以只当做她是小孩子心性,闹着玩罢了。
她将自己献给他,只为了降低他的防备,他晓得,却也安慰自己,她迟早都是他的人,只是提前了一些,只是她爱玩笑罢了,这没什么。只要她服个软,认个错,所有往事都可以一笔勾销。
然而此刻……他是真的动怒了。生来长来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一刻这么痛恨过她,也从未这般生气,即便当日父亲在他面前杀死了母亲,即便将他作为一个棋子送到别处,即便有人因着他的长相打他的主意,他都不曾生气。因为他一向觉得,有仇当场报了就好,生气是跟自己过不去。
这二十多年来,他过的十分的逍遥,且恣意,几乎没有什么能让他产生情绪波动的地方,他也一直乐得宠她,可以的,她成为了世间第一个可以让他感受到心脏撕裂,胸腔翻涌,有气撒不出来的人。
“大人,我们要怎么做?”狄鸣试探的问了句。
“怎么做?”他唇角勾起一抹足够魅惑的弧度:“既然陛下想让臣进法场,臣岂能抗旨不遵?”
他这句话出来,在场诸人都愣了愣,狄鸣一头的冷汗从脸上滑落下来,为什么他觉得大人此刻十分的生气呢,虽然他笑的比平日里更为明艳,他几乎没见他笑的这么温柔和善过,但是空气里都要凝结的怒意,他又不是感受不到。
法场。
监斩官陪着一脸冷汗的看着沈大人站在刑台上,他又是忙着让人给搬桌椅,又是扛着一脸冷汗直冒的去给沈大人陪着笑,颤抖道:“午时三刻就快要到了,大人要学生如何,学生全凭大人吩咐。”
若是史官有幸在场,那么一定会将此场景写入史册之中,且起名为大曌史上最窝囊的一次斩首。
奈何史官不在,他此刻还在激烈而紧张的关注着帝宫的局势。
午时,御林军奉命拖够了六个时辰,假意放弃抵抗放平王直入帝宫。女帝一身红衣,发丝飞扬站在台阶上,淡语道:“看样子,要变天了。”
她这话刚说完,平王就进入了场地之中,远方突然出现一批侍卫,守护在女帝身边。平王见机笑的好不嘚瑟:“小儿你以为靠着这几百人就能阻的我大军吗?你太天真了!”
“不,是你太天真了。”莫名的,凤瑶姬脸上浮起了笑意。
这笑意看的平王一阵莫名其妙,居然还有一些胆寒,但是在审视了当下局势后,他已然放下了心。
他这个愚蠢的小侄女,居然派人与他结盟一起想要扳倒沈青城,他当然痛快的同意了,原本派麟儿上京打探消息,孰料居然惨死在沈青城手中,他立刻按耐不住的想要将沈青城杀了泄愤。
但是这个想法只存在了一刻钟,因为他又想到了一条妙计,他将所有女帝给他的信件一一递入了相国府中,他坦诚了一切,因为他想要寻求沈青城的帮助。只要沈青城点头,他想要坐上皇位,指日可待。
沈青城收到信后,也的确不复他的期望,回复了他,却也只有四个字:“将计就计。”
他就晓得相国大人这是要与陛下下一局大棋,左右想来于他百利而无一害,他们两个内斗他可是求之不得。要知道这些年,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娃压在头上他可是受尽了屈辱,堂堂凤族又不是没有男人了,居然让一个小姑娘当皇帝,这简直就是凤族人的耻辱。
他想把那小姑娘拉下皇位,可是他又不敢,有沈青城坐镇,他委实没那个胆子在老虎须子上面拔毛。
可是女帝的那一封信,让他看到了希望。他以为没有人晓得他的打算,故而双面间谍做的是如鱼得水。即便到了今日,他还以为在他起兵之前,没有人看出来他的打算。
然而凤瑶姬的一句:“王叔你急了,朕还以为要等王叔好久呢,王叔你再不造反,瑶儿就快要忍不住告诉王叔一个秘密了。可王叔你没有让瑶儿失望,瑶儿很开心。”
她说着,也的确开心的笑着,证明了她所言不假。
平王一颗心突然有些莫名的胆寒,凤瑶姬却毫不在意的摇了摇头:“王叔你可晓得,两军对峙,先动者就落入了下风。王叔,侄女不懂得行军打仗,可是侄女晓得,只要王叔你起兵了,侄女就有理由将你不顾天下黎明百姓的恻隐之心,将你绳之以法。一个皇族最后一个亲王与一个造反的王爷,那身份可是大大的不一样的……”
她说着,还用手画了一个大大的圈子,似乎的确是想告诉他,差距有多大。
她娇笑着,笑的丝毫不做作,竟似一个小女儿家在说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平王忍不住了,一张脸变为了猪肝色,可是直觉告诉他,听她说完,一定要听她说完,否则自己一定会落入圈套的。
凤瑶姬看着他,笑了,他就晓得,对于一个自作聪明的人,你只需要稍稍两句话点拨一下,他就会自己开始四面楚歌。
凤瑶姬此刻其实是最没有仰仗的时候,如平王所说,她能用的也只有面前这几百侍卫,只要平王一旦发动攻击,怕是连一炷香的时间都坚持不到。
她只好与他周旋,凤瑶姬笑的轻松,可是无人得见她说每一句话的时候,藏于宽大袖中的手,都要狠狠的掐一把自己的手心,她在勉力支持。到了此刻,一旦平王识破了她的计谋,她就是真的逃生无路了。
她在赌,她这辈子的人生都是靠赌来完成的。
索性她命好,当年先帝驾崩,她赌沈青城的恻隐之心,成功了!
后来设下圈套,她赌平王对权势的膨胀欲,又成功了!
今日……她赌的是时间……
其实她一点把握都没有,虽然时间算的很精准,但只要一环错环环错,她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命运。
可命运这么个东西,一向是虚无缥缈的啊。
“哒哒哒……”就在此刻,凤瑶姬猛然抬头看向了宫门口,在她这个地方,将宫中局势一览无余,黑压压一片铁骑远远而来。
她总算展露出了一个由衷的笑意……她赌对了!
“王叔。”她又开始同平王说话,这次显然不是在拖延时间,她笑的好不热络。
平王一下子慌了起来。
看见平王的表情,女帝掩着唇痴痴的笑,再一步步穿过那些保护她的人,来打平王面前,看着平王怀疑的眼神,她抬头望了一眼门外。
就是此刻……
“王叔,你可知堂兄究竟是怎么死的?”
“不是沈青城这个祸害吗?”平王一下子慌了,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一样,但究竟察觉到了什么呢?他不晓得。
“呵呵……王叔还真是好骗呢,没有侄女出谋划策,王叔真的以为沈大人会有心情杀一个无用的世子?”
说到此刻,凤瑶姬停住了,抬起眼睛,挑衅的看着他。
“你说什么?你这个妖女……”平王一瞬间如同被雷击中一般,他的麟儿死了,这个杀人凶手此刻就站在他的面前。
她的身后没有人守护,她就站在离他不过三尺的地方,平王蓦然提起手中的长剑,一把划过女帝的脖颈,血花顺着三尺长剑落飞溅了出来……
“当啷……”就在此刻,长剑被人挑开,一个玄衣冷肃的少年郎从空中接力旋转过来,以一己之力将平王的长剑打落在地上,手中的白刃往前一送,鲜血四溅飞散,平王倒在了地上。
平王咽气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妖女,你不得……”
然而话还没有说完,就喷出一大口血,将身下的青石砖染红,自己则死不瞑目的睁着眼睛。
“护驾……”伴随着平王的倒地,玄衣男子将女帝一把揽入怀中,身后的众多良将兵马行至此处,将平王带来的人呈左右两翼夹攻包围式一一收割。
那些方才还强悍一时的平王部下,在这些人手中竟如同豆腐一般,这些人拎起手中的兵器,一刀一个,如同削泥。
“红绡……红绡……”凤瑶姬脖颈受了伤,一说话鲜血就开始往外喷洒,将玄衣少年的衣裳竟染成了暗红色。
他按住她的伤口,手都在颤抖,简直不能想象自己要是晚来一步,下场会是什么样子。
他一边庆幸自己赶上了,一边又痛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再快一点儿,全然忘记了率领兵马扔掉行李装备,全速急行军,一路从边关往回,往常三个月的路程,用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赶入京中,又再还离晋阳城有上百公里的虎阳关收到了她的加急令箭,开始不眠不休,不吃不喝领兵赶路。
中间跑死五匹马,才终于将四日的路程缩短为一日赶了回来。
她肯定不知道,在每隔一段路程就收到她加急令箭,每封信上只有简简单单八个字“帝宫有难,一日速归”的心情。从虎阳关到晋阳城,同样的信由官方渠道以战报形势发下来,总共十二封的震撼。
十二封加急令箭,封封催归。
他真的怕他万一赶不上怎么办,昔日他离宫时,还笑魇如花,明媚的唇角诉说着等他归来迎娶的姑娘,再见竟已是如此惊险之态。
“别说话,你忍一忍,我这就去找太医。”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都是颤抖的:“太医……太医在哪里?”
“红绡……红绡……”她恍如没有听见一般,依旧固执的喊着自己的侍女。
“谁是红绡?”他猛然间回过头,对着殿门口的众人喊道。
红绡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一张脸已经哭成了泪人,凤瑶姬却没有心情管这些,只拽住她的手,极力的喊道:“传朕旨意,沈青城无罪释放,快去刑场……快去……”
她是怕自己来不及了,即便受了如此严重的伤势,也要心心念念着沈青城。
莫名的,玄衣男子似乎感觉到了有什么不一样的,却也只是噙了噙嘴唇,没有说话。
而另一厢红绡拼命的单挑点头:“奴婢这就去,这就去,陛下请放心……”
闻言凤瑶姬才安心的陷入了昏睡之中,因着失血太多导致的脸色白到可怕,如同一张白纸一般消瘦薄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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