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文学网 > 如果这是汉朝 > 第104章 第七十四章:尾声 1

第104章 第七十四章:尾声 1


  我最怕的,像冬去春来,总会如期而至。

  三月狩猎期间,去病都在宫里陪陛下。嬗儿每日在书房练字,在我面前还算乖巧懂事,到了晚上,便吵着闹着去病要去街上溜达,小家伙最爱玩投壶游戏,每次钱入了商家的口袋多半捞不出本,小孩子一急便会央求着大人,去病只顾一旁看戏。同嬗儿约定,要是嬗儿每日能习得一个字,到晚上可过一把手瘾,要是嬗儿每日能学两个字,到晚上可过两把手瘾,以如此推。

  平淡自在的生活,是我向往了很多年的。

  春猎第七日,上林苑发生了一起意外事故。郎中令李敢在狩猎期间不幸被一只发了疯的麋鹿撞死,那鹿本身带伤,一急便到处乱撞,李敢本想上前驯服,没想把命搭进去了。

  去年李敢因为师傅的死迁怒卫青,并在大司马府上刺伤卫青,犯上作乱的事我和司马迁态度一致,都觉得此事不宜张扬。我心里清楚,以去病的性情,若是他知道卫青、他最敬重的舅舅,被手底下的部署殴打断不会轻易饶过李敢。

  虽然我和司马迁瞒住了,却也明白大司马被李敢刺伤不算大事,但也绝非小事,风声迟早会传到去病耳边。令我意外的是,卫青并未伸张此事,相反还将此事瞒了下来。可偏偏在事情过了好长时间,消息又突然传到了去病那。

  我不敢想象,也不愿听信外面的风声,怎奈风声皆流言,流言并非皆是空穴来风,没有点隐情哪来的流言。

  李敢死了,而杀他的人是我的丈夫,对此事的判断,我相信了流言。纵使两日后去病不得已告诉我,“李敢越权罔顾法纪,刺伤了大将军。”

  那是去年的的事,我想都过去了。

  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面对我的丈夫。死去的人终究不能活过来,不管其中有任何的误会与隐情,我都不能原谅他,“...究竟是多大的仇恨,让你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当日,骠骑将军夫人失了理智,像发了疯似的,沉悲消靡的将所有的怨怒都撒在骠骑将军身上,拳打脚踢,毫无顾忌。骠骑将军被推打的从大堂败退到门口愣是不还手,等到骠骑将军夫人终于一副倦容趴倒在地,骠骑将军才将其搂在怀里。

  家丑同流言掺和在一块,又是一起新的流言。

  “胜男,我始终不懂你”蜷在那一身铠甲衣下,我仍觉得身体冰冷。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饶过他?”反复问

  我知,去病并非意气用事、不计后果之人,虽年纪轻轻已是位高权重,无可避免他的张狂与桀骜,可他是我的去病,是我相处多年的丈夫,没人比我更了解他,我的丈夫不该会是冲动到蔑视君权,敢在陛下春猎,朝臣众目睽睽盯着的情况下公然在甘泉宫射杀李敢之人。

  可外头都说,大司马骠骑将军霍去病杀了李敢,杀了忠臣良将李广的儿子李敢。在天下百姓都同情李家的遭遇、还沉浸在老将军逝去的悲痛中,骠骑将军杀了功臣之后。众口悠悠,又岂非陛下的偏袒就能掩盖事实。

  事实上,李敢不幸被鹿撞死是假,被骠骑将军暗箭射杀是真。

  到了李家,大堂里跪着的人不多。老将军的妻子,李敢的妾侍,还有老将军的外孙李陵。

  师傅的大子李当户二子李椒先于他病逝,现在小儿子李敢也走了,李家唯一的后代仅剩孙辈李陵。

  那是一双冷漠的,像是对这个世界充满了质疑的目光,里头小心翼翼的藏着怨、藏着恨。这不该是17岁少年该有的神情,他的眼睛,应该充满阳光、积极,武将世家出身的他,乌黑明亮的清眸本该藏着抱负,而李家偏偏就那么时运不济,只能逼得十七岁的李陵早早懂得世态薄凉,冷暖自知。

  “夫人,我敢问你,官大便可欺人吗?”

  “不能”

  “敢问夫人,我舅舅该死在骠骑将军的箭下吗?”

  “不该”

  “敢问夫人,今日是来悼念亡灵的吗?”

  “如果你们肯的话,请允许我跪拜下关内侯,胜男自感激不尽。”

  “夫人的好意少卿心领了,舅舅承受不了您这一拜,李家更承受不了。”

  “给夫人准备个蒲团跪拜。”老将军夫人命令李陵,李陵先是不肯,李夫人态度又强硬了一些,他便依照祖母的吩咐替我准备了蒲团。

  两个时辰后,老将军夫人请我到屋子休息片刻。我一时腿软发麻,只觉得身体晃悠悠的,在快起身的时候又重重跪了一下。

  “听说夫人早年前在匈奴生活过一段时间?”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

  “那夫人可曾见过曼华公主。”

  “见过,她对我还有救命之恩。”

  “公主,公主现在过的如何?”

  “老夫人您还不知道吧,曼华公主很早就病逝了。”

  “病,逝?哦...他未曾提起过,我也没问,怪不得很久没公主的消息了。”老夫人心里感慨

  我淡淡问起,“老夫人识得曼华公主?”

  “谈不上认识,只是□□的公主,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可曼华公主也和我说了,她并无汉室血统。”

  老妇人听此,舒展眉心,“也好,这样我们聊起来也无须遮掩。她原是我丈夫的门徒,是前御史大夫晁错的女儿晁曼,这些夫人可知道?”

  我点点头,觉得有些口渴倒了杯水。

  老夫人先是走到内阁,一会取了一幅罗纱布画递给我。一朝步入画中,仿佛梦回二十多年前,我与画中的女子相伴相依,画师虽将她的风姿美态画出来了,可眉宇间的傲气,那股清流的风貌却因笔墨过重,少了几分□□。

  我还依稀记得军臣说过,“曼华,本王喜欢你眼里的倔强,同时也恨死了你瞧我的目光。”

  如今细想,我当时哪来的坚贞不屈。所谓的傲骨,不过是那时心底的不甘不愿,一个女长的任性罢了。

  那时候的我,还是自己。任性也好,无知糊涂也罢,总归是自己。今儿一想,当时趣味还真不少。

  “是曼华公主?”我问

  “嗯,这副罗纱画将军挂在屋里十多年了,他应该早就知道曼华公主去世了。”老夫人将目光聚到画上,又看了好一会,隐忍着啜泣,泪眼婆娑道:“她,是将军一生的遗憾。”

  彼此静默了一会。

  随之起身走动,将画又重新挂在墙上,我跟了进去,见罗纱缓缓落开,依稀有个人影浮前退后。画是死的,晁曼的才情与傲气,曼华的倔强和傻劲,等闲的画师也只能在李广的描述中自个想象落笔。

  “这画将军说只像曼华的三分,可他也说,这已经是画的最好的。”

  “看样子,将军对曼华公主,有着非比寻常的爱慕。”

  老夫人苦笑道:“是呀,若说将军一生有什么遗憾,他这一生恐怕也就两个遗憾。”

  我转了个话题道:“这罗纱看着有些泛黄,现在老将军走了,不如把纱画收起来,免得睹物伤身。”

  “夫人有所不知,以前将军也只敢瞒着我在书房看上几眼,有一回我瞧见了,索性找了个螺钉,将书房里的罗纱画偷了出来给他表在墙上,将军见了也没说话,只是对着画愣了好长时间。此后,他对我的事也算上心,只是有时候他宁愿看着墙上的画也不能对着我这个活人。本来觉得没什么,后来便觉得有什么,我心里怨,好几回真想拿把剪子将纱布剪碎,最终也没舍得断了他唯一的思念。”

  “夫人的大度,我想将军都看在眼里。”

  她未置可否道:“他有没有放在眼里我不知道。只是这东西也挂屋里十来年了,现在收了反而觉得少了点什么,有这纱画,老身还觉得将军仍陪着我一样。”

  没想到老夫人对于幼子李敢的死,不但没有迁怒与我,还提起了关乎晁曼的一桩旧情。临走时,我重回灵堂,想瞧一瞧李家世代忠烈设的牌位,心头油然起敬,目光落到一处,微微震惊。

  问:“前丞相李蔡与老将军是?”

  “他是将军的堂弟”老夫人说的时候,把目光转向了站在大堂外的李陵,补了一句,“夫人,请回吧。”

  “我的儿子死在骠骑将军的箭下,那是他犯上作乱、自食其果,但我也只有这一个儿子,所以对你对骠骑将军,老身的心,大不过这天,宽不过这地。”

  我谢过老夫人,到了李陵的身侧,脚步还是稍停了下,“对不起。”我说

  回府之前我做了个决定。

  可这个决定并没有得到去病的支持。

  “离开长安?”

  “对,离开长安。”

  “为什么要离开,去哪?”

  “去哪里都好,只要能离开长安。”

  “因为李敢的事?”、“这事我日后与我慢慢细说,我们先离开长安好吗?”、“胜男,告诉我你在害怕什么?”、“我想回到少时生活的地方,你一定会喜欢的,相信我。”、“胜男你先冷静下来”、“不,我很清醒”、“你看,你又犯糊涂了”、“不是,你听我说”、“倘若我们走了,母亲父亲怎么办?嬗儿也要跟着我们受苦”、“我们只是暂避,过个一两年再回来。”,“你要是家里呆烦了,晚间便随我和嬗儿一起出去走走”、“我,害,怕,失,去,你....”

  我醒来的时候,日晒三杆。母亲已吩咐老婢煎好了药送到我屋里。

  问:“将军呢?”

  老婢回答:“去营里了。”

  “什么时候回来?”

  老婢回答:“平常不都傍晚回来?”

  嬗儿从门外蹦跳了进来,“母亲,快来看看孩儿写的字。”嬗儿将手上的木简递给了我

  “母亲瞧瞧,嬗儿又新学了什么字。”

  “(yuan)?

  “是yuan字吗?可父亲告诉我是“夫”字。”

  “夫?”我真是睡糊涂了,嬗儿给我的字是反着的,便顺眼读成了yuan。

  “嬗儿,你看,把yuan和夫放在一块,也是一个新字。”嬗儿开始摸着脑袋思索,“孩儿认不得。”

  我将yuan在上,夫在上写在一块,告诉嬗儿,“你看,现在是个美字。”

  嬗儿瞪大了眼睛瞧,“母亲,这个字好复杂。”

  “可你要是学会了,晚上可以玩三局投壶。”

  嬗儿一下兴致高扬,点点头,“嗯,孩儿今日定要把这字学会。”

  美,美好的事物,总是朝如青丝暮成雪,怎奈人生短促。


  (https://www.tyvxw.cc/ty11183/9259399.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