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客居风尘已十霜
翠茗儿头一遭给丫头们挤着推着赶脚儿带到头牌花魁涪莘面前儿时,既不紧张也不羞愧,梗着脖子瞪着眸子,一股子的理直气壮。
涪莘凤目流转,瞧了她好一会儿子,半晌方道:“听闻你意欲逃走,随了商贾去?”
给人一语道破心中所想,翠茗儿虽很是气恼,却不气短,朗声道:“我与他你情我愿,有何不可?倒是你们这帮不知廉耻的,饶是多嘴多舌阻了去。终生困在这暗无天日之地,有甚么意思!”
涪莘摇摇头,太息道:“一心只想着外面的好,外面便真有那般自在快活?”抬眼再望一眼气鼓鼓的翠茗儿,“罢了,这会子说破喉舌,你也是听不进的罢。”示意左右道,“先领她下去,好生看着。”
翠茗儿雄赳赳气昂昂大步踏出去。
前脚押走了翠茗儿,后头近身伺候的小丫鬟一路小跑进到后堂,说是那位钱多得没地儿花的不第秀才金沐灶大官人又来拜访,寻思着问询了头牌花魁娘子见或不见。
涪莘呷了一口茉莉花儿,笑道:“见。财神爷大驾光临,不见成甚么样子?”说罢起身整整衣冠,吩咐身旁小丫头们,“引金大爷去前堂,上好的瓜果点心备候着。金爷打赏的银子茶点,全可自个儿私下收着,不必报备了。”
小丫鬟们闻言顿时无不眉开眼笑,欣喜非常地去了。涪莘将茶喝毕,起身一个哈欠,对着堂内唯一留下的一位表情冰冷严肃、刚毅英俊的高个儿男子道:“娘子我要小憩片刻,灯火阑珊之前不必唤我。”语毕提步要走。
侍从装束的冷漠男子抬眼扫一轮正悬于顶的大好日头,不禁问道:“日暮方走?”
“明日知府做寿,后天巡抚点了我的牌子,就是今晚这个金大爷,也不是个好打发的。不养精蓄锐可怎么了得?”伸手轻抚自己白皙的俊雅容颜,喃喃自语,“这张面皮儿何其金贵,就这么弄坏了可不成……”
侍从“哼”一声,显然是对这位“主子”的不满已非一日之寒。只是不知何故终究并未发作,盯着门口道:“那群丫头们拖得了这些时辰?”
“这你自然不懂。”涪莘得意地笑,“若下令给她们,自是个个心不甘情不愿的不能成事;诚心恳求帮助也是不成的。唯有让她们自个儿为自己个儿讨些甜头,才最可以放心。纵是不将我的话放在心里头,便为了那些赏,不必说日暮方休,即便是拖到明儿晨里,她们也能吊得住。”
侍从又“哼”一声。
涪莘用余光瞥着这位冷傲如竹的男子,一时玩心大起,甜着声音腻歪地开口:“墨玉,时辰还早,不如伴娘子我躺上一躺,可好?”
名唤墨玉的侍从周身一阵激灵,心知此女妖娆慑人心魂的媚术不知迷惑了多少男子,顿时警惕地瞪着涪莘,目光中饱含轻蔑与不耻。
应是得到了情理之中的反应,涪莘笑着摆摆手:“罢罢罢,娘子逗你耳。莫急莫气。”
说罢便款步进了偏厢。
墨玉微微眯眼,心中暗道:跟在这女人身边三载,还是完全摸不透、探不出底……
一如当年为何救他,为何留下他……涪莘这一觉睡得好极,再睁眼时,已是日薄西山。一边慨叹时光飞逝,一边整理睡袍衣带,思索过后,终究松垮着衣裳就走出去,既没加外袍,亦不穿底裤底衣。
饶是墨玉见了她,也是一脸地不自在。
墨玉进了凤凰楼多年,虽是洁身自爱一脸英气,却深谙其中规矩,一般的小娘子们服侍恩客不穿底衣便是其一,然则这涪莘与一般小娘子自是不同,自打三年前她顶了上一任头牌花魁后,再未如此媚俗着衣着接客,墨玉头一回见其如此“清凉”模样。
问及涪莘,她却毫不在意道:“去会财神爷呐,要那般劳什子物件作甚?”一句话堵了侍从的口,心中不知何其郁结。
不知羞耻……墨玉气闷地骂道。富甲一方的阔商贾金沐灶,一心向往科举仕途,惜乎三次落第,屡考不中。终究心灰意冷,凭借万千家财,混迹风尘,赢得青楼薄幸名。
话说这金大官人,出身虽不高贵,却也安泰吉祥。然出生时日不对,金木水火土五行具缺,急坏金家二老。所幸其子姓金,便取名作“沐灶”,如此五行俱全,颇为心安。金大官人却常为此名着恼,甚而以为科举不第亦与名讳粗糙不堪、远离风雅脱不开关系。
涪莘进房时,金大官人正自斟自饮。
“一人独酌岂如二人对饮,”涪莘笑眯眯地阻了金大官人蓄意痛饮买醉,“奴家陪您喝。”
金沐灶盯着涪莘抓住酒杯的手,笑道:“陪我喝?抑或不要我喝?”
涪莘执意夺下酒樽,轻声轻语地:“干喝酒有何乐趣,弗如奴家陪您划拳,抑或对子、对诗也可。输者,罚酒一杯。”
“一杯不够,甚少。”金沐灶道,随手伸出三根手指,在美人儿眼前一晃,“至少三杯。”半柱香的时候,涪莘已连二三十杯下肚,脸上开始晕红:“大官人好生厉害,奴家岂能招架……”手抬起来,却给金沐灶按下。
“大官人,奴家愿赌服输啊,”金沐灶仔细盯着他吐着酒气的脸颊,闷声道:
“你是输,却是有心输给我。”
涪莘笑着端起酒樽,不言说一字。
“若连这都看不出,生意便不必做了。书也是……白念了。”话至此处,金沐灶顿时心冷,“尽然,已经是白念了……”
涪莘听得他语带伤感,抢在前头夺了酒壶,自斟自饮。
金沐灶温和地瞧着他:“那些小丫头们都惦记着本大爷的银子,想着法儿多来灌些酒水,你倒自是一处,敢跟大爷抢起酒喝来。”
“那般小蹄子们不懂事,”涪莘道,“我若是知晓大官人不为寻欢,一心买醉而来,便是说甚么也不打发她们到跟前儿来伺候。”
“拖了这许久才到,原来你成心打发别人。”金沐灶语带责备地看着她。
“奴家知错。”涪莘也不辩白狡赖,直言承认。
“好!”金沐灶抚掌而笑,“好一个涪莘!本大爷最是喜欢你身上这股子敢做敢认,不畏不躲的劲儿,其余人等与卿相较……无一不是庸脂俗粉,均比你不得!便是凭着这条,这凤凰楼头牌花魁的位置只有你当得!也应该非你莫属!”
涪莘只是笑笑。心道:便是这般说,也实乃刺耳的赞叹罢……
“难得你还留心我的身子,”金沐灶声调低沉下来,“便是你才最该保重。成日过得晨昏颠倒日子,身子奈何吃得消。”
涪莘剥开一粒花生,吞了:“劳您记挂。奴家这破烂儿般的身子,哪里那么娇矜?倒是大官人,烦恼尽早倒出来为好,免得伤及五内,反倒不好。”
“你当真想听?”金沐灶眯起双眸。
涪莘笑道:“奴家虽不能为大官人分忧,总还是可说笑解闷罢。”
金沐灶再次微笑,心道:我忧愁气恼数日,深锁眉头。可叹竟是在这等烟尘之地中,普天之下唯有眼前此一人能令我开怀解眉,暂忘烦愁……实乃怪哉。涪莘剥开一粒花生,吞了:“劳您记挂。奴家这破烂儿般的身子,哪里那么娇矜?倒是大官人,烦恼尽早倒出来为好,免得伤及五内,反倒不好。”
金沐灶再次微笑,心道:我忧愁气恼数日,深锁眉头。可叹竟是在这等烟尘之地中,普天之下唯有眼前此一人能令我开怀解眉,暂忘烦愁……实乃怪哉。却说金沐灶正欲详述忧愁,但见一小丫头闯进内室,倾身附耳向金大官人说了几句,涪莘便见大官人脸色兀自大变,匆匆离席而去。
涪莘独自一人坐在案边吃豆喝酒,耍玩好一会儿,果然在夜半,墨玉敲开房门。
见室内只有涪莘一人,墨玉好生奇怪。“不必找了,就我一个。”涪莘对着这俊颜侍从娇俏一笑。
“恩客已走,你为何不回?”墨玉不明白,滞留在一间随时可以被人侵犯怠慢的屋子里的人,心里是个甚么想法。
“春光无限好,为何要回?”涪莘要笑不笑看着她的侍从,回手推开身后半扇窗,“此处赏月,位置极佳,得天独厚。”
贱人!
墨玉咬咬牙,低声喝道:“丫鬟三次通报,你也理都不理!”
“娘子我心情好,”涪莘侧身挂倚在窗上,眼睛不知在看什么地方,“那群不识情不知趣的孩子,我理会她们做甚。”
“翠茗儿要死了,你兴致会不会更好?”墨玉冷冰冰地吐出一句。
涪莘回转过头,脸色微变。
墨玉“哼”道:“那孩子不是摇钱树一株吗,你认定她身体骨骼奇软奇佳,日后定会大赚一笔,大红大紫。倘若她真是死了,你岂不是稳赔不赚?”
话音未落,涪莘已从榻上“忽”地起身,提步便走,直奔翠茗儿被囚禁的阴謿杂库,步子之熟悉令墨玉疑心她简直住在此处。
凤凰楼的地形不甚复杂,却因隔间出奇多而尤显繁复。若非一日来往数遍方才熟悉至此,墨玉简直一口认定涪莘定然是从这里出去的。
墨玉随涪莘踏进库房时,正见翠茗儿砸盆摔碗地大发脾气,虽然声音嘶哑、中气全无,但仍是有气力折腾,可见是断不了气。
亦或是一瞬间错节,墨玉感到身侧的涪莘猛然松弛下来,随即转念恍然:见自己的摇钱树没折枝蔫死,心中宽慰如此,果然是薄情寡义、寡廉鲜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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