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黄莺的歌 2
街上真是热闹,大家都很忙碌。黄莺这才忽然想起来,哦……快过年了。
上海人过年是很讲究的,又因人的身份不同,过年方式也不同。不过大抵家家户户都一定要过,因为有新年,大家才有新希望,日子才有新盼头!
上一年过得不顺,借着过年去去霉运,把年底拉着尾巴向前一卷,这一年就算是掀过篇去了;下一年太太平平、和和美美的。上一年过得去,借着过年添点灵光,把年初的端头向后一拉,这一年就像是串鞭炮,点燃了头,噼里啪啦就止不住地响开了。
人,活得好坏,都得有个盼头。
黄莺不一样。
她对新年早就没有多大热忱了……
小时候过年,家里从来吃不饱的,连自己被爹妈卖出去的那年,过年时候都没能让她吃上珍贵无比的饺子。
现在长大了,什么山珍海味都尝腻烦了,嘴巴刁钻,更懒得去尝那“过时”的饺子。
她也无须借着过年去去霉头或者沾沾好运……她的生活已经是这么个样儿,以后也还会是这么个样儿。
所以她现下一点儿也不赶时间,倒是很乐意给人家让道儿。那些个“人家”倒也爽利得很,看也不看一眼就大踏步地过去,寻找自己的目标物品。黄莺很高兴,她是不怕别人看不到她的,视而不见并不足以令她难受……她真正害怕的是当别人看她时那种异样的眼光。
被人无视……于她宁如怜而言是一件乐事。
很不经意地,黄莺一眼扫过蹲在街角墙边的一个男孩儿:男孩儿把自己的身子蜷缩起来,头低着,看不见表情。即使隔着好一段距离,也可以明显地瞧见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像是很长时间没有梳洗过了。这种“典型”的乞儿于上海滩是屡见不鲜的,黄莺可谓是司空见惯。她甚至在心底庆幸自己生成一个女儿身,不然自己现在也想必定然会是这副狼狈不堪的肮脏模样吧……
或许,根本就没命有什么“现在”……去买了大条的烟,黄莺往“百乐门”的方向走去,她在心里盘算着今晚应该找个什么样的“一夜新欢”来解闷儿,是年轻帅气的,还是老成持重的?
走到拐角,又瞥见那个男孩儿,依然蜷缩在那里,只是缩得更紧……这让他看上去更加瘦弱渺小。他是赤着脚的,脚上沾满了泥……与之前不同的是,似乎感受到有人在注视自己,他抬起头向这边茫然地看着……脸上很脏,眼睛却很明亮……
这双眼睛的反光一下子震慑住黄莺,黄莺站在原地,盯着那个孩子看了一会儿,直到男孩也对视上了她……那种茫然无助又释放着求救信息的眼神刺激到了她,使得她一下子联想到了自己,她突然害怕起来,浑身都在轻微地颤抖个不停,似乎快要站不住似的,随即很是恐惧地快步小跑回了家。
去买了大条的烟,黄莺往“百乐门”的方向走去,她在心里盘算着今晚应该找个什么样的“一夜新欢”来解闷儿,是年轻帅气的,还是老成持重的?
打开房门,黄莺靠在温暖的大床上喘着气。
内心平静下来,她开始回想起自己的过往……饥饿、寒冷、荒唐……一路走来,多少辛酸?
那个男孩……黄莺不自觉地想到了他。他同自己的过往多么相似,饥饿、寒冷、荒唐……一双赤着的脚……他一定冻坏了吧?
有些事情不经想,一想就挂不住了。黄莺内心深处的柔软被触碰着……天渐渐黑下来了,那男孩一个人在寒风里……黄莺一咬牙,又披上兔皮大衣踏出门去。
没找到男孩?
黄莺再回到那里时,发现那个男孩已经不蜷缩在那里了。黄莺有些担忧起来,一个孩子孤伶伶一个人……她有些懊恼自己刚才的置之不理,怪自己居然如此狠心地逃开。她很失落地漫无目的地走着,现在,她是没有什么心情再去“百乐门”了的。
越想越觉得心疼,黄莺心里闷闷地。
她反复责怪着自己的狠心,亏得自己也是“过来人”,怎么就这么不理会同自己处境相同的孩子?
不知不觉走上大桥,黄莺心痛极了。
一抬眼,却猛然发现一个男孩子正站在桥边俯瞰桥下的江水,眼神有些涣散,一双赤着的脚……上面沾满了泥巴……
像是从天而降的惊喜,黄莺的心头一下子晴朗起来。她几乎是奔跑着过去,欢快地扑到男孩身上,愉快地喊着:“我可是找到你了!”并在男孩万分惊愕地表情中流下了热泪。
有些时候,人在万分难过的时候突然有了重新拾得的希望,或在失去什么之时没有预料到的失而复得……都有让人一下子拥有获得重生的冲动。“进来呀。”黄莺唤着领回来的男孩子。
刚带他去吃了东西,他那横扫千军的气势真是了得,黄莺惊讶于他能吞下整整三大碗白米饭,同时又心疼他究竟有多久没有好好地填饱肚子了。
可是她什么都没有问,虽然在路上,她有多次想开口去问,但终究是又止回去了。有些事情,不该去问的,也许是别人伤口上的疤,一旦揭开又会鲜血涌流。所以她压制住自己想满足好奇心的渴望,陶醉于沉默的快乐中。
相比之下,她果然更满足于欣赏身边男孩儿吃饱后心满意足的表情中。
“进来呀。”黄莺唤着领回来的男孩子。
男孩看着她,又探头探脑地向屋内望着,犹豫着,终于被黄莺亲切的笑容所征服,临进门时在门前擦鞋垫上使劲又认真地擦着他的脚。
“先喝点热水吧。”黄莺递给他一杯热开水。
男孩儿接着杯子,继续盯着黄莺看。
“怎么?我脸上有脏东西?”黄莺含笑地看着他。
男孩儿不自然地收回目光,盯着手里水杯上的热气看。
“我叫宁如怜……你也可以叫我黄莺,二十六岁。这间屋子只我一人住,以后你便住在这里罢。”黄莺端起手中的咖啡,举止优雅地啜着。
“我,我叫徐清涵,十六岁……”男孩儿声音很小地小心翼翼回应她。
“清涵?很儒雅的名字。父亲是读书人吧。”黄莺看着他。
“名字是师傅取的。”
黄莺点点头,继而问道:“那你师傅呢?”
“……死了。”
“死了?”黄莺手一抖,端着的咖啡杯险些掉在地上。
“师傅给人骗了,投水死了。”
黄莺想到刚才清涵站在桥上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又开始伤感起来。
世道本来就是如此弱肉强食,没有生存能力的人很轻易就可以死去,没有什么人会怜悯那样的人。同样的,如果有朝一日自己沦落到那步田地……所能想到的,大抵便也只有那“投水死了”之类的。
黄莺家里只有一张床,清涵本来是要睡地板的,他说屋里有火,他不冷。可黄莺不许,说他就是她的弟弟,哪有姐姐会让弟弟受苦的?便执意要清涵来大床上睡。清涵拗不过,便应了。
半夜,清涵睡不安稳,总像在做噩梦。黄莺搂过他,有节奏地、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脊背,给他唱摇篮曲。清涵口里喃喃地:“莺姐,莺姐……”黄莺就安慰他道:“别怕,莺姐在这儿呢。”于是,清涵就沉沉地睡去了。
这是黄莺睡得最踏实的一晚。而且第二天,当她照例很早醒来时,突然意识到,身边的这个男人,抑或者叫做男孩,再也不会一清醒就掉头转身离她而去了。
他将会以一种类似于家人的身份,长久地同她在一起,这下子她就再也不会被无穷无尽的寂寞空虚所缠绕包裹得严严实实了……黄莺心里空前的愉悦。
清涵很听话,会做的事情也很多……从打扫卫生到下厨做菜,无所不通。黄莺本来就是一个很懒的人,平日里房间乱七八糟。而且身为影星,她有抽烟的习惯。清涵很勤快地帮她打扫房间、整理各种杂七杂八的物件,也很委婉地劝她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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