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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粮草完了,西北也跟着完了


很快到了官员女眷进宫参加宴会那天。
  出门前,恭王妃再三交代:“宫里不同王府,你务必跟在我身后,不要乱走,同时要少说话,少打量,少打听。贵妃娘娘要是问话,不知怎么回答的,尽管装作不知道就好。”
  这番话秦文茵这两天不知听了多少遍了,教她规矩的老嬷嬷讲,梁长天讲,现在恭王妃又啰里啰嗦,她眼里闪过不耐烦,嘴上乖巧道:“我知道了。”
  马车一路行驶到宫门前,换步行,走了差不多两炷香,到达贵妃娘娘住的宫殿,宴会就在她的宫殿里举行。
  品级越高的人,越可以压着时间线来。恭王妃品级高,到达的时间自然就晚,要是早到了,反而是自降身价。刚走进去,就有宫女来接她们过去和贵妃娘娘说话。
  谢贵妃先亲切地和恭王妃寒暄了几句,然后微笑地看向秦文茵,“这就是茵茵姑娘吧,长得真标致,难怪世子喜欢得紧,本宫看着也喜欢。”
  说着她摘下手里的镯子递过去,“本宫也算你的长辈,合该送个见面礼的,茵茵不要嫌弃。”
  那是一个碧玉镯子,颜色又浓郁又剔透,如同一汪深潭,泛着一点点温润的油光,很漂亮很贵重,价值连城,是曾经的秦文茵做梦都不敢想的东西。
  她眼底划过几道渴望,嘴上推拒道:“娘娘,使不得,太贵重了。”
  谢贵妃没有错过她眼底的情绪,故意板着脸道:“有什么使得不使得的,本宫喜欢你,送得高兴,你不接是和本宫见外还是嫌弃镯子丑?”
  秦文茵下意识看向恭王妃,恭王妃道:“还不快谢谢贵妃娘娘赐礼。”
  “谢娘娘赐礼。”秦文茵接过手镯,触感油润清凉,压住心里的激动,躬身行礼。
  谢贵妃忙扶了她一下,“自家人,不用这么客气的。”看着她把镯子戴上,夸了句很合适后,招呼两人在茶几边坐下,“皇嫂,茵茵,来尝尝本宫新得的茶。”
  恭王妃莫名觉得谢贵妃对秦文茵过分热情了,一个未办迎娶大礼的妾,不值得她这样,但看她也只是和秦文茵聊聊茶,喝喝茶,没说什么特别的话,倒也没有找借口带秦文茵走。
  喝了几盏茶,就差不多到宴会开席的时间了,谢贵妃没有再留她们,两人回到指定位置上,恭王妃小声道:“你谨慎点。”
  秦文茵泫然欲泣:“王妃,茵茵是做错什么了吗?”
  恭王妃最讨厌她这副小模样,好像她欺负了她似的,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想提醒她一声。周围有人看过来,她不想落下个刻薄的名声,迅速地结束话题:“没有。”
  秦文茵故意擦了一下眼泪:“没有就好,茵茵还以为自己哪里又惹王妃不高兴了。”
  她这话说得有一丢丢大声,加上她擦眼泪的动作,邻座的人交头接耳起来。
  恭王妃气结,这个狐狸精就是来克她的,先是把她气病了,后头又导致她最倚重的嬷嬷被废,现在又污了她的名声。
  但大庭广众下,她什么也不能做,只能挤出一个和善的笑。
  心里头暗暗发誓,等王爷回来,她定要狐狸精好看。
  自然不是她没有办法治秦文茵,而是她使的办法,不管哪一种都会和梁长天伤了母子情分,她总共育有三个孩子,却只有梁长天是儿子,她以后需要仰仗这个儿子,不好彻底离了心。
  恭王爷不同,他是一家之主,整个王府的荣华富贵系于他身上,梁长天再怎么没有理智,也绝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和他唱反调的。
  秦文茵心里暗爽,终于让这个老虔婆吃瘪了一次。
  宴席开始,贵妃娘娘在上头说了些熨帖话,然后同众人干了几杯茶,大伙就自由吃喝起来。
  天冷,菜也冷得快,意思意思地吃了几口,相邻的人就放下筷子,互相攀谈起来。这种宴会本也不是为了吃喝来的,而是为了攀关系。
  攀谈过程中,你家有个侄女,我家有个外甥,年龄相近,那不如相看相看?于是,一桩亲事可能就成了。
  再不然,你的衣服布料好看,裁剪得也好看,是哪个布庄买的,还是成衣店买的?是那家店啊,那家店我也常去,怎么没看到啊?改天我们约着一起去吧……
  反正有心攀谈,总能攀谈得上。
  秦文茵初来乍到,又不怎么出来走动,谁也不认识,谁也不和她说话,她只能无聊地喝茶。
  本来在贵妃那里就喝了许多,刚才贵妃敬茶又喝了几小杯,现在再喝,她膀胱很快有了涨意,并且汹涌得根本忍不住,和恭王妃打了声招呼,她尴尬地站起来,让宫女领着她去出恭。
  恭王妃刚才被她气到了,没有心思同她说话,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交代。
  宫女领着秦文茵七拐八拐地走了大老远,送她到了一个房间,秦文茵一心想着尿尿,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也没有记路。尿完她走出房间,傻眼了,宫女不见了,周围一个闲杂人等都没有,她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还是没有人来,她只能跟着感觉往回走,走了一两百米,看到前面有座假山,假山的另一边好像是侍卫在说话,隐约看到一点灰蓝色的制服。
  其中粗嗓音的那个道:“听说今天恭亲王世子那个闹得满城风雨的侧妃也来赴宴了,你有看到人吗?是不是长得如传闻中一样倾国倾城?”
  秦文茵莫名自豪,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然后就听到另一个嗓音清脆点的侍卫道:“没看到,不过既然能把恭亲王世子迷成这样,长相该是不差的,就是可惜了。”
  粗嗓音侍卫问:“可惜什么?”
  “可惜这个美人很快要被连累惨了。”清脆嗓音侍卫反问,“你难道没听说恭亲王府的事吗?”
  秦文茵本来想走,听到这句话又顿住了脚步,继续听了下去,完全忘了恭王妃出门前那句让她少说、少听、少看的交代。
  “没有,你快细细说来。”
  “就是有人举报,然后陛下最近正在暗中调查恭亲王家。”
  “举报什么?调查什么?你能别说一半话留一半吗?”
  “不能,因为不可说。”
  秦文茵很自然地联想到恭亲王谋权篡位的事,脸色惨白一片。
  预知梦里不是说恭亲王最后事成了吗?怎么会现在就被皇帝察觉到了?既然察觉到了,那是不是说明恭亲王府很快大难临头,要被抄家砍头了?皇帝总不能菜到都提前知道了却还被恭亲王暗算吧?
  她已被众人认定是梁长天的人,梁长天出事,她一定逃不掉的。
  秦文茵浑身冰冷,脚跟一动就想走,但迟了,前边躲在假山隐秘处把她神色尽收眼底的人走了出来,该人穿着一身金灿灿的袍子,袍子上绣着好些只张牙舞爪的龙。
  这天底下只有一个人敢穿绣着龙纹的金色袍子,秦文茵一下子跪在地上,砰砰砰地叩头,声音结结巴巴:“草、草民叩见陛下,草民不是有意偷听的,请、请陛下恕罪。”
  来人正是永平帝,他盯着秦文茵道:“把脸抬起来。”
  秦文茵惶恐地抬了起来。
  “你知道恭亲王意图谋反一事,对不对?”永平帝用肯定的语气问。
  秦文茵对上他充满杀意和威严的眼神,根本不敢扯谎,硬着头皮道:“草民知道一点。”
  “一点?”永平帝冷笑,“你可知欺君之罪要受什么刑?”
  “陛下,草民才跟着恭亲王世子不久,是真的只知道一点。”秦文茵吓哭了,她很想继续叩头,但没有允许,她不敢把头低下去。
  “朕听说梁长天迷你极深,为了你,不惜得罪江侍郎家,还同他母妃闹翻了,怎么,他没有把全部事情告诉你?”永平帝又问。
  秦文茵脑子极快地转着,答道:“恭亲王世子是有说喜欢草民,但草民自觉身份卑微,配不上世子,再加上草民隐约想起一点点过去的事,心中貌似是有所爱的,于是极力地和世子保持距离,从来没有逾矩问过他相关的事,都是他自己想说,草民就听一点。事实上如不是世子强势挽留,草民早离开了恭王府。”
  永平帝嘴角浮现出一抹嘲讽,谢贵妃说此女私欲重,该是个擅长趋利避害之人,果然不假。
  住恭王府,霸占了世子侧妃的位置,让梁长天差点到手的正妃飞走了,并且眉毛舒展,眼角带媚,一副刚破了身的模样,然后顶着这模样说自己是无辜的,是被梁长天逼迫的,和梁长天是仇人的关系,不是枕边人的关系。
  这一手推脱够绝情。
  他道:“朕姑且就信你只知道一点,但凭你知道一点却隐而不报这事,朕现在就能让人砍了你的脑袋。”
  秦文茵眼角瞥到永平帝身旁的侍卫开始拔大刀,吓得肝胆俱裂,“草民什么都愿意做,无论是检举恭王府,还是别的,求陛下饶命。”
  “哦?”永平帝似笑非笑,“你确定?”
  宴会上,恭王妃面色慢慢沉重起来,狐狸精不过是去方便一下,怎么半天没回来?有宫女领路,断不可能迷路的。
  她左等右等,等不下去了,招来另一个宫女,刚想让她带她去找人,秦文茵回来了,额头微微红肿,发型稍稍凌乱,衣裙也沾了些灰尘。
  “你干什么去了,怎么弄成这副模样?”恭王妃压低声音怒道,白瞎她送的好衣服、好头面。
  秦文茵低着头,弱弱地道:“不知哪里冒出来一只狸猫,我不小心踩了它的尾巴,然后它就追着我咬,躲闪中我不小心摔了一跤。”
  她说完,带她去出恭的宫女一脸惊慌地道:“王妃,怪奴婢,是奴婢没拦住狸猫,这才让它惊扰了茵茵姑娘。”
  宴会上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不好问责,恭王妃让宫女下去了,拉着秦文茵回位置坐好,低斥了句:“你眼睛没看路吗?怎么会踩到狸猫?”
  秦文茵这次没回话,就拿着手帕一个劲地抹眼泪。
  周围再次响起了熟悉的窃窃私语声,恭王妃气得头上的金步摇乱晃,她下次再和狐狸精一起出门,就罚她短寿十年。

  斜对面桌上坐着江夫人,她笑得好不欢快,她女儿离家出走的诱因是恭亲王府,现在恭亲王府有笑话可看,她自然要笑。
  一笑恭王妃居然领个连妾都还不是的人来参加宴席;二笑恭王妃被个连妾都还不是的人拿捏住了;三笑堂堂恭亲王世子居然看上这么个小家子气的女人,哦,也可能是小心思多但脑子不太多,一个劲地哭哭啼啼,还以为自己不丢脸呢。
  等着吧,这女人一天待在恭亲王府,恭亲王府的笑话就不会断。
  远在西北监军的恭亲王自然还不知道宴会的事,也不知道他想废但还没有机会废掉的世子带回来的女人,将会给他、给梁长天、给整个恭王府带来最致命的打击。
  他只是感觉最近几天眼皮狂跳,心中不安,比收到荡丰山的消息时还要不安。
  是的,他已经得知军工坊的事,得知梁梧的事,虽然急得肝火旺盛,堪堪养好的身体差点又要病倒,但他远在西北,很多事着急也没用,只能传几封密信回去,告诉梁长天和他的心腹要怎么处理。
  是尾巴扫不干净,被永平帝知道了?还是京中发生了什么不利于他的大事?
  这种未知的感觉太过煎熬,恭亲王忍不住在营帐里走来走去。外面是呼啸的风声,以及即将开战的号角声,死了无数的士兵,又填补上无数的士兵,现在就是僵持的阶段,也不知道要僵持到什么时候。
  他深觉不能再这样下去,他得回到京城去,只有回到京城,他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以及那些事要怎么处理,他绝不能让他触手可及的梦想就在他不知道时破灭了。
  但他不能临阵脱逃,他要回去,也是名正言顺地回去。
  怎么样才能名正言顺地回去?
  恭亲王又走了两圈,脸上表情不断变化,最后在冷漠中凝固。不要怪他,他也不想的,反正这场仗也打不赢,反正也是用人命去填,反正西北的结局已经注定,倒不如早点结束为好。
  他做出决定,写了张纸条,塞给了心腹。
  晚点,这张纸条传到了一个负责保证粮草安全的长脸小将手中,长脸小将展开看了一眼,毫不犹豫地把纸条吞入了口中。
  刚咽下,西北现在的主帅孟老将军走过来了。
  孟老将军眼神锐利地扫了他一眼,没发现异常,拍了拍他肩膀:“这一战我们会赢,你务必把粮草守好了。”
  他来了西北有一段时日了,亲历了几次大小战,虽然仍旧是败了,但不是败得毫无价值,他基本摸清了现在西北军的短处和一些将领的脾性,经过日夜苦想,他想出了一个扬长补短的新阵型,只要将士把他的命令执行到位,极有可能会迎来第一场大胜。
  有这场大胜打底,西北至少还能再支撑半年,半年时间可以发生很多事,说不准最后会发生奇迹,让胡虏子退兵的奇迹。
  长脸小将单膝跪下,铿锵有力地道:“属下在,粮草必在。”
  “很好。”孟老将军走了,没看到身后仍跪地不起的小将眼里闪过死志。他也有想守护的东西,为此,不惜一切,哪怕是自己的命,无数战友的命。
  是夜,擂鼓声大起,两军正式开战。
  孟老将军穿着铠甲,拿着大刀,骑着战马,不顾自身安危立在城门下指挥。所有方阵按他的指挥或前进或改变阵型,胡虏子的骑兵被拦截住了,一个个从马上裁倒下来。
  孟老将军大喜,城门上擂鼓的士兵也大喜,鼓擂得更加起劲,挥旗的士兵亦然。
  能赢,他们终于能赢一次了。
  就是这时,城内兵营里火光大起,熊熊烈火映亮了整个夜空,黑烟似猛兽一样四处乱蹿,隐约有粮草走水了,快扑火的喊叫声传出来。
  孟老将军抬头看天,战场上拼杀的士兵也下意识地抬头看天,战鼓弱了下来,旗帜挥的弧度小了起来,发出惨叫的人变成了我军,一声又一声。
  心乱了,阵型乱了,这次的仗完了,粮草完了,西北也跟着完了。
  孟老将军留下了两行老泪,他终究是回不去看他才六岁的小乖孙了。
  火光照耀不到的夜空,离西北遥远的夜空,帽儿村的夜空,赵家的上方,一声沉沉的梦话忽然响了起来。
  “不要,不要啊。”
  赵小六黄绿色的眼睛在黑夜中倏忽地睁开,晃了一下脑袋后,它不确定地跟着叫了几声。
  赵珍珠醒了过来,第一反应就是去摸床下的斧头,随后才想起来陆北在家,他的亲卫晚上也会过来守夜,不可能会发生上次贼摸进来的事。
  但她还是披着衣服走下了床,赵小六很有灵性地走到门口,等她开门。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赵珍珠嘀咕一声,举着油灯开了门,然后赵小六把她领到了陆北的门前。
  “这是……”赵珍珠眨眨眼,刚准备敲门,门从里面打开了,陆北站在门内,不发一言,油灯恰好照亮他半边脸,上边弥漫着浓重的煞气,似乎是想把他这半边脸也一同拉入黑暗中的煞气。
  一瞬间,赵珍珠感觉自己看到了一尊活的魔神,沉默,阴郁,血腥。
  “你怎么了?”跟着沉默了一会后,她问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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