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 苏醒的印忆 二
夏侯栩一直说夏天才是他的劫,这回却栽在秋天。
屋内点着安神香。一个年过五旬的大夫蹙着眉头一边叹气一边把脉。听说这大夫是十里八乡的神医,姓张。姬和站在他的身后,将信将疑的看着他动作。
夏侯栩躺在卧榻之上,双目紧闭,怎么叫也叫不醒。
良久,老神医松了手,坐在桌前开了个方子,看看她,又看了看一脸愁容的中年人老徐,问道:“你们谁在照顾她?”
姬和愣道:“好多人。”
老徐小心翼翼地问:“老先生,我家主子他……”
“这么多人照顾她,怎么任他半夜不睡受潮受凉?!”张神医劈头盖脸地叱道:“明知他病入膏肓,如此多人看顾,他这会儿怎得气血淤阻,气虚体弱?!”
姬和顿时怔住,还没说话,那厢老徐颤声道:“老神医,你一定要治好他啊。”
张神医斜睨着他们:“你们知道气血淤堵的危险么?就是一口气上不了就撒手去了。”
老徐见的世面毕竟比姬和多,陪笑道:“老神医,你尽管救,至于银子,我们绝不会亏待你老人家。”
姬和一愣,这才明白他方才一通狠叱,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随即笑道:“老人家,银子不是问题,床上这主儿,穷得只剩下银子了。”
张神医目光烁烁,轻责道:“我行医数十年,难道还贪你几个银子不成?”即刻大手一挥,衣袖一敛,龙飞凤舞地写起药方子,“这是我的祖传秘方,专通气血,本来是不外传的……”
此情此境,姬和不禁怔住,世间之大,众生万象,然而骗子神棍靠这踩人死穴混饭吃,一招致命,至此生生不息。
神棍也有是有些作用的,喝完药,夏侯栩当天就醒了。
“好苦。”满嘴的苦味,拧着眉想翻身起来又倒回去,姬和还端着药碗,横眉竖眼的瞪他,“半夜不睡,受潮受凉?!!”
“咳咳,不妨事。”夏侯栩抚了抚胸口,气力不足。
姬和也笑了:“不妨事。你若觉得天下富庶,可以再折腾几次,反正一张药方子八百两,反正你给得起的。”
夏侯栩蹙眉道:“为何这么贵?”
姬和瞟了他一眼:“那大夫自称神医,开了八百两的价,若我们不给,你指不定睡到什么时候。”
夏侯栩的目光落在斜光淡照的窗棂上,“咳咳,是么。”
姬和哼了声,收了药碗,让夏侯栩歇好,她这些天没睡好,要去补觉。
出了屋见午时将近,太阳不毒却有些耀眼。转眼就见老徐在院子树下石凳坐着。姬和迟疑了一下,弯身在他旁边坐下。日影渐渐西移,别苑幽静,只有水声潺湲。
“我活了一大把年纪,觉得最矫情的话就是皇上有回也是这样醒来,他说,”老徐的语气和神色,在这个午后,渗出些许凄凉,“我想人这么活一次,总要选自己最中意的。”
那回恰是老徐知道夏侯栩拒绝了那救他延寿的大师的法子,分外震惊,以至于到现在一日比一日后悔。
姬和闻言暗赞,忒实在的话。
彼时她还是不懂其中真意,而老徐是过来人,这一路奔波,看着夏侯栩一步步的走到今天,历经了几番风起云涌,只有他自己知道。
晚间的一场骤雨来去匆匆。别苑外的一条宽窄巷子开着零星几家店面。夏侯栩睡足了觉,精神好了不少,趁着晚间清爽,拉了姬和出门走走。
老徐一脸菜色的远远跟着,姬和缺根筋看不出什么,他却是知道。
夏侯栩曾说过,正因为知道活不长久,才会珍惜活着的每一刻,每个人都是倒退着行路,看不见背后有什么在等着,也许下一步就掉进了坟墓。
十个轮班的护卫换了便装,尽忠职守地跟随。
街上还有泠泠水意,几处小摊子格外热闹。百姓生活平淡,然而这一份安宁很美好。卖小吃点心的小二吆喝着,掀开蒸笼,一股水汽伴着香味,吸引了不少人。另一处挂起了花灯,五色光芒令路过的孩童兴奋探奇。数个地摊分卖这异族风味小饰品,圆头鞋手工披肩,市列珠玑,琳琅满目。
一叶知秋,看着此情此景,可想象溯溪这数年的太平盛世。
“姐姐,买盏河灯吧?”一个小摊主叫住姬和。溯溪民风大胆随性,小摊主其实是一位年刚及笄还未出嫁的姑娘。她举着一盏素色河灯,“我娘说,还未出嫁的姑娘,放莲花灯前许个愿,就会遇到自己的心上人。”
“出嫁的姑娘放百合灯,以后定会跟夫君百年好合,美满偕老。”
街头转角处有一条狭长的弯河,已有不少河灯漂流其上。暮色百合,灯火红莲,绽放着希冀,驶向远方。
姬和立刻乐了,拉着夏侯栩的手晃荡了几下,笑的像个孩子,其实她的心智就是个大孩子。
“你等我……”
一气儿跑起来,将河灯放置波澜上,明灿烛火轻晃几下,摇曳着飘远了。河灯中的烛火荧荧燃烧着,散发出的温热渗进她的掌纹。
站在她身后的人,噙着笑,夜风吹起,衣袂飘飘,似仙而羽化,周围一圈的人都为之失神,姬和似有所觉在河边回头一望,恍然间带着一种死生若梦,繁华如尘的沮丧感,悠悠然满溢人心。
“夫人,我们成亲了。”
“日复一日,日夜相伴,你终有一天会适应我,会习惯我的……”
依稀见得他的脸,在夜色撩人清风凉月下,笑容缱绻。模模糊糊的有个认知,他的心里永远都只有一个人,她莫名觉得心口有些不适。
下一瞬却什么感觉也没有,好像就是错觉一样,她现在越来越奇怪了。
三步作两步的跑回他身边,牵起他的手,大步的往回人群拥挤处走,“趁着人多热闹,快,我们去挤挤……”
夏侯栩垂眸,眯了眯眼看着两人十指相扣的手,思绪一瞬也乱了。
“当年我年少气盛,以为诸多事情,只要努力,必定事在人为。却不知道有些事就是穷尽所有都得不到……大师,一句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能让我延年益寿……”
“可是,不知乐生,不知恶死,故无夭殇;不知亲己,不知疏物,故无爱憎。如斯无知无觉地活着……还是人么。”
“一生有所得有所意义,并不是生来无知无觉的冷漠,而是历经万事后,秉留的淡泊娴静。”
“唉,你如此执迷不悟,恐将不寿,至多三载必夭殇……”
三载,他还能等三年,夏侯栩紧了紧手,暖意沁肤入骨,幸好,三年将满,她来了。
姬和转头看了夏侯栩,见他眉眼艳丽,比之初见要妖冶了许多,抿了抿唇:“夏侯栩,你真好看。”
夏侯栩失笑,叹口气正欲回答,忽然猛咳了起来。一连串咳嗽声像从心肺狠扯出来,令人听之骇然。
“你,你还好吧?!”姬和已经被他惊得的见怪不怪了。
“不妨事。”夏侯栩用另一只袖口抹了抹嘴角,缓慢凝滞的动作,刹那间泄露了他强撑不了多久。
姬和眼神闪了闪,平静的移开,“我觉得这里好,除却水乡温软,又别有风情,我们先在这里住上一阵子,好不好?”
这里离溯溪皇城不过一日的车程了。
“好。”
“我们回去睡觉好不好?”
“嗯。”
回去两人不是走的,老徐不知从哪弄来了软轿,舒服摇晃的姬和没撑多久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听见有人说话,“姬和,姬和……”
“什么?”已经陷入半睡眠状态了。
“一起睡。”
“嗯。”
等被人抱上床,姬和忽而又清醒了下,夏侯栩掀开被子,在她身旁躺下。不知是否因为光线太暗,他的脸色苍白了些许。俊美如玉的眉目,仿佛阔别久日。
大脑又开始迷糊的姬和伸手抚上去,顺着眉骨,一点点移动,像是要把他的模样刻入心里。
最后也不知是怎么沉沉睡去。醒来时天已大亮,老徐早帮她打了水,一碗热粥放在桌上。
待吃完,出门转了转,这个古朴雅致的别苑真心不错。后院有一个竹林,碎石小径两旁绿荫匝地,青凉幽静。竹林深处连着花圃,花圃旁是一个小木屋。
姬和刹那间神魂一震。
“那里面停放着一具棺材,是我让锦鲤备的上好棺木……咳咳,生老病死,无人能奈何。”
这一刻也是花影揉碎了光斑,一身芳香。
“我想人这么活一次,总要选自己最中意的。”
每个人心里只能刻一张脸,只能铭记一个人。
姬和脚步不受控制的往那里走,四方花坛中,躺着一块石碑,有些零碎的石块散落在周围,盛满秋日的日头,竟成了决绝的姿势。
夏侯栩从小木屋里出来,笑道:“你醒了。”
“嗯。”姬和敲了敲头,言语中,有些矛盾,“我今天还有些累,可又不想浪费时间歇息。”
夏侯栩一怔,倏而扬眉,“我有法子,你等一下。”
姬和眨眨眼,看着他走向前院。每一个姿势,她都仔细地看着。他的脚步在门口虚晃一下,伸手微扶了下门柱,很快便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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