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 慰我几生守望 三
——那些所有你以为过不去的过去，都会过去。
洒离人泪，饮相思酒，伤梨花瘦，叹水长流。
离开，又一次是他先走，离开溯溪皇城的时候淳于慎很仓促，昭贤太后遇刺，淳于皇室不是没有发生过宫变，他没想到有一天会落在自己身上。
历史上被篡位的皇帝那么多，一切只道是寻常，而他也终于醒悟到，情字误人。
“皇上，你不能再……冒险了。”
彼时刚出溯溪皇城，接应的人一回合，四个暗卫集全护送，一路疾驰向着甘回城而去，淳于慎坐与马车上，手里拿着刚刚暗卫带回来的一个盒子，柳煜之怕他起了别的心思，一心要劝服他，言语有些过激，“皇上，夏侯桦中了微臣的毒，按照计划本来可以，不想……夏侯栩先得手。”
“以他对杨青禾的……心思，解方必然能套出来，可是微臣不以为现在这个会是解药，就算杨青禾能弄出来，夏侯栩也会截下来。”
“这个不是解药，皇上……”
淳于慎对他大喊大叫的举动并不动怒，拆开盒子，一手捏着一张纸笺，一手把玩着一纯白的瓷瓶，淡淡地说，“会是毒药么？”
柳煜之一肚子的话戛然而止，看着淳于慎苍白透着乌青的脸，一时沉痛，就算是毒药又如何呢，沥血毒已经发作到这个地步……还能更坏么？
两人正沉默着，马车巨荡起来，像是从平坦之地掉入了波荡的谷地，接着便是一阵迅捷的激烈厮杀。
伏击，真正的一击必中伏杀。
那是淳于慎这一生最狼狈的一段时间，被追杀，从出了溯溪皇城一百里无休止的一波又一波的追击，手段狠辣无比，方式千奇百怪，防不胜防，若是他身体正常或许也不至于落得太惨，可是彼时沥血毒发作太过频繁，几乎日日发作，柳煜之没有功夫，只能全尽办法保全他不至于毒发身亡。
为了正面避开追杀，淳于慎采取化整为散的法子，一支队伍分成四队，有三个与他一般身形的人伪装成他，向三个不同的方向走，目的都是甘回城。
而他自己伪装成富商之子染疾求医潜藏在商队之中，颠簸流离一月余，再一次次的毒发折磨下，渐渐形销骨立，纵然身废，心却依旧……直到遇上那场山崩。
谁对生死都无法真正无惧，他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当马车坠落，当坚石砸在他周身，一切快的无法反应，连挣扎都不及，他不知道别人在生死一际会作何反应，会不会如他一样，脑海闪过许多影像，皆是关于一个人，一瞬长，却长不过深藏的所有记忆。
像是在做梦，醒过来的时候长久的痴楞，淳于慎有一段时间记忆空白，除了咳血就是发呆，浑浑噩噩的过了的过着，直到杨青禾的到来。
他怎么可能记不住她呢。只是当时的自己太狼狈，有那么一瞬间不愿想起，潜意识排斥，偏他还没抗拒就被对方几句话击败。
“我是你娘子啊，相公。”
“我来找你。”
“我是来找你的，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再离开你。”
淳于慎就被这么几句话打发了？他发现杨青禾是个可恶至极的女人，在他最爱她的时候，那么伤他，在他最恨她的时候，又那么爱他。
把自己都舍不得吃的清毒丸留下来喂他，在村里像个小媳妇尽心尽力以他为天一样服侍着，细致到给他洗脚、换衣缝补……
一度让他又爱又恨，加之毒发病症致使他记忆衰退的厉害，他潜意识里也在纵容，有时候清醒着也想装傻，抱着她喊娘子，偷亲她，替她梳发……那时候他觉得做个傻子未必不好，至少快乐是真实的，但也有疼痛的时候，比如杨青禾毒发的时候，他只敢在她昏睡过去才去抱她，因为他也很后悔，怎么会那么冲动，让她染上沥血毒，看她疼，比自己发作都难受。
不仅后悔也矛盾，隐居遁世的日子比他想象的还要恬淡闲适，与深爱的人相守，其实是不会腻的，时时刻刻都珍惜，他舍不得离开，然而身上背负的责任，有太多人的生命都系在他身上，甚至外头还在战乱，他不是为了能解毒才将信寄出去的，生命本就有长短，山中一日，山外一年……这个道理，杨青禾也懂。
“但愿你不会后悔。”他知道自己在迁怒，明明是自己招惹来的人，也明知道杨青禾是爱他，为了他好，却依然恼她那么说。
“我这一生差点毁在你手里，杨青禾，若有来生，但愿你我不要遇见。”说那几句话时，他一遍遍的轻唤她的名字，名字后面是一遍遍无声的三个字。
“我爱你。”
她在身后哽咽的说出了他从未说出声的话。
沥血毒已经不在发作，他却觉得满嘴的血腥味，直到下了山才回过神，自己咬破了下唇，越是相爱的人越会相互学习，他都学会了她隐忍时咬唇了，真是难以想象。
‘每一次的分别都是为了下一次更美好的重逢。’
在又一次不小心伤了左手时，柳煜之替他上药包扎，像是无心的念了这么一句话，他闭着眼假寐，脑子翻来覆去的是临别她的话，抚平了所有的伤，所有的恨，世上最美的事情，就是你深爱的人也很爱很爱你。
两年，一别两年。
等，是感情里最伤怀的字，如果他余生就只有十年，他等她就用了两年，太长了……
开始的那段时间最难熬，难熬到时时刻刻都要隐忍，脾气越发暴躁，做什么都不顺心，看什么都不顺眼。
后来就开始迟钝，常常走着走着出了神，睡着睡着再也睡不着。他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国事，让自己沉浸在忙碌中去忘了时间。
两年里他屡次兵发溯溪，世人只以为他是为了报仇，谁又知道他本可以覆灭溯溪，却终究没有实行，杨家军全军覆没之后的溯溪国不堪一击。
夏侯栩再厉害也不抵他南陵国几百年奠定的基业下繁荣昌盛，若倾一国之力，必能踏破溯溪一国安宁，他却没有那么做。
一统两国，实现淳于皇室几百年来的愿望，若是换做几年前，定然是不存任何犹疑。然而溯溪一行，他经受了那么多事情，学会了一个道理，有舍才会有得。
折磨苦痛越多，上天也会有恩赐，他现在需要的不是天下，而是一个人。将溯溪收服会是个漫长的过程，也不是非他不可的事情，淳于还有下一代，还有下下一代。
没有什么选择是绝对的正确，而杨青禾的回归，他就只有一句‘你能完好的回来，是上天的恩赐。’
为这个，他宁愿放弃所有去换。
失而复得会比一直都拥有更加懂得珍惜，他甚至在再度见到人时都不敢轻易去认，怕吓跑了她，更怕是自己的错觉。
偷偷的观察，细细的辨认，到最后偷潜入她房间里去，淳于慎终于放开手脚把人拢进怀里，睡了两年最踏实的一觉。
那几天他心情极好，好到犯错的宫女太监都没被责罚，好到直言谏策的御史大夫头一回得到他的好脸。
这种好持续的并不长久，后来淳于慎回想自己的一生，在两个女人身上栽过跟头，一个杨青禾，一个就是昭贤太后。
杨青禾在溯溪的两年，淳于慎岂会真的袖手不管？
然而让他措手不及的是，一开始就被昭贤挖的陷阱蒙蔽了。
他一离开溯溪就派了几拨人跟着杨青禾，却不知那个被药谷老头带着的女人已然不是真的杨青禾，他两年来收到的所有关于杨青禾的消息都是假的。
被喂食了三芩花，又名情花的杨青禾得了痴笑症，一如当年痴癫的宜贵妃，她在小山村被关了一个月才在夏侯栩的安排下，由杨潇春接回了溯溪皇城将军府。
彼时淳于慎被另一个人牵制了视线，他忘了这个世上除了他本人能辨认出真正的杨青禾，他派的再多的人都难于做到……
而杨青禾度日如年的两年，等待了无数次，失望了无数次，也没等来他的丁点消息，更别提救她于水火。
因为这个误会，杨青禾在溯溪皇朝恒顺二年的中秋脱身之后，却没有立刻回南陵……
淳于慎的消息里溯溪皇朝恒顺二年的中秋，杨青禾离开了药谷，短暂的失去了踪迹，后又出现在了甘回城，才有了后来溯溪恒顺三年二月杨潇春惨死沙场，实际上被他派人解救下来一事，彼时得到消息的杨青禾才决定来南陵找他。
她知道淳于慎在等她回去，而他也知道她会回来。为了成功的潜入南陵皇宫而避开昭贤太后的眼线，杨青禾冒险服用了药谷秘药，根据淳于慎沥血毒发作症状研制的忘魂散……
而这一切她都不想告知于淳于慎，只是她低估了他对她的保护欲，哪怕人在身边，也要万无一失，才会着人重新彻查，在她化名晨曦入宫的第二天，所有的真相就在向他敞开，直到那日晚上封了蜡的密信，满满的五大页，诉尽她两年的真正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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