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盈盈
“小丫头一个,也值得荣王惦记?”可心笑盈盈轻哼。
“反正没人捉你我。”荣王忙掉头哄人,“再到心娘那一次,小王因有原故没能得见。听说是让你们学了那话本里才有的画中仙,影影绰绰,也跟精怪似的捉弄人,又是要猜谜语,又是要对对子,总之要奉承的姑娘们满意了,才能进了帷幕掀了面纱,窥一窥仙子真容。不知这一回,又要这些人使出何等手段,才能抱得美人上楼。”
见可心光看楼下不看他,荣王唯恐她还恼着,便说:“只是这树还不够好,要挂上许多假花才能装作花团锦簇。早同我说了,城南庄子上有比这更好的,取了用了,也让辜掌院知道我惦记着你。”
“不见天日的地方,假模假样就够了,还费那心。”可心早就见惯的,倒不觉得有趣,“妈妈说流觞曲水是从心随意的风雅事,今日便不设难关。郎君中意某位姑娘,便寻了对应名牌下的红绳,红线摇动风铃响,姑娘好伸出赤足空腕,让人把铃铛给她系上,她自己则将红线栓在郎君身上。这般郎情妾意的眉眼官司,最多不过是争那红绳时费些功夫。”
楼下正有司仪侃侃而谈:“风铃动,即是心动。红线牵,便是缘至。”
不知是谁喝高了,正哈哈笑闹:“花楼里头求真心?有趣无趣耶?”
醉言醉语引得哄堂大笑。
荣王自矜身份,只淡淡一笑,道:“这铃声喜人,不若咱们也全一回出阁夜的圆满热闹,好方便心娘与我牵一根红线?”
“越是新人才费那没用的心思,王爷何曾与奴生分了?”可心错开话,只伸出根手指在他腕上绕呀绕,“王爷看那树上谁的名牌顺眼,叫她们上来伺候就是了。若是个个都顺眼,一齐邀上来又何妨?三郎发了话,都不必人抢,妹妹们自己就知道拿了铃铛名牌,心急的要把那红线同三郎牵上。底下那些人虽是来瞧新妹妹的,谁又及得上王爷在春江阁的地位?纵有不服的,只管教妈妈烦去。”
“你呀你……果真是个可心人儿,不用说便知道我的想头。与我这几个兄弟作伴,不比跟那起子粗粗笨笨的人强?”荣王话才说完,就有仆从健步而行,替他办差去了。
却让笑笑与含章错开了。她好不容易才看到扭捏闪躲在人身后的阿姐,从拥挤人群中寻出条路,刚走到树下,那些女郎又都没了。
笑笑不得不寻了边上人问询:“姐姐可知树下站着的可贞姑娘去了何处?我得了吩咐来给姑娘送东西,一眨眼的功夫,姑娘就不见了。”
那正陪客的花娘倒肯搭理她,指了指楼上:“管事的才领了她们上去。当红的可心作陪,三楼定有贵客。可贞妹妹好福气,她们这一批居然在出阁宴就接到了权贵。羡煞人也。”
“什么贵人值得你们这般惦记?多大眼界。华京遍地仕宦豪族,谁还没见过几个高门子弟了?”跟前的客人便有些吃味,丢开那花娘,纠集了几个吃酒的郎君抱不平,“春江阁每回放出来挂牌的新人不过七八个,熟客都有默契,出阁宴要缓缓的来,好歹让大家伙都见识一番。便是喊价梳弄,一人就算能使出泼天的钱物,也只有一个花娘给他。我们等了月余,才见了姑娘们多久?连人名都没对上,好家伙,此番竟一个也不留?”
“何地来的乡巴佬不懂华京规矩?”众人附议,“真不公平,贪吃贪占,委实霸道!”
如此一来,人群汇聚,那些不满新人被抢走的客人纷纷向楼里管事的讨伐,直喊着要见掌院。一时间吵吵嚷嚷,怨声载道。
“惊扰了姐姐的客人,对不住。”笑笑见那好心回话的花娘被无端抛下,身边空空,好似连钱物都没收到多少。
“年岁到头,心下发昏管不住嘴,难免失了女儿情致,这才留不住客。能怪着你?”花娘虽没怪罪笑笑的意思,幽怨的眼神却直往楼上瞟,“我年轻的时候,最善箜篌,琵琶月琴也会的,比楼上那个还好些。又略通笔墨,能很快接上人家的话,少不得被往来过客赞一个‘色艺双绝’。如今年纪渐长,艺是越发娴熟,色却不得人心了。那些夸我好的客人,娶亲的娶亲,贪鲜的贪鲜,徒留我一个在这里不上不下的。”
她抚摸着空荡荡身侧,眼神凝在虚处,幽幽道:“只有我的箜篌常伴着我,它是旧的,我也是旧的。”
大厅吵闹更甚,这花娘毫不在意,反而细细清点了盘中缠头,妥善放入荷包收着。她很是咬了咬牙,才翻出个细碎米珠串成的小小珠花,别在笑笑头上:“做姐姐的照应弟妹,原是江湖道义。只是我这里的好东西一年少似一年,总得自做打算,也给不了你太值价的。收着吧,就当见面礼了。”
笑笑害羞一笑,她在华京遇到的这些阿姐们是真的很喜欢给人送东西啊。
花娘也笑了:“这么大的小娘子戴花才好看。我当年鬓边簪花的好模样,还有儿郎写了诗文到处传诵呢,如今也还风靡,只是那话里称赞的女郎却不是我了。”
“忘了……都忘了……忘了也好。”花娘眼中盈泪,“我若能忘了就更好了。”
笑笑原不过把春江阁当成个路过歇脚的地方,只因含章在这里,她才留在这里。故而她虽在这处住着,日常行走也不过在所居绣楼周围,对这地方的一切事物多少是有些不上心的。
此时此刻,笑笑突然很想多了解这女子几分:“我能知道姐姐的名字吗?姐姐的好意笑笑记着了。这位姐姐,我是要离开这里的,你若是……”
“秋水剪瞳,妈妈说我盈盈一笑的样子极美。我本姓秋,原名早就不记得了,也许根本没有,倒是花名叫做可盈。”女子神色疲倦,“小妹妹,我知道你不是这里的人。你那可贞姐姐就未必了。辜怜兮最擅揣摩人心,经得她手的女子,受她影响深远,大多没有好下场。只不过人人都以为自己是不同的,总有破局改命的时候。我也是到这份上才明白。”
“你看那些争吵的面红耳赤的就不明白,他们自以为掏了钱、捧了场,我们的辜掌院就得一直敬着他们、由着他们。”她语带嘲讽,唯有目色盈盈,“可他们错了。辜怜兮才不会可怜这些人。”
类似的话辜意之也说过,笑笑很疑惑:“老妖婆就这么可怕?让你们都怕她?可她原也是个女儿家,怎么不为女孩儿多考量?”
“这花名好,衬人得很。”可盈笑了,那笑里亦有迷茫,“华京蓄养雏妓成风,辜掌院从来不肯让春江阁沾边,明知人都笑她开花楼的还立牌坊。可你瞧,这园子里假作院门使的果真就是牌楼样式。我七岁被叔父卖到此处,是辜妈妈将我清清白白养到十五。期间嬷嬷们打也打过、骂也骂过,让我把该学的、不该学的都学了个遍。”
“一样的葳蕤春日,一样吹着临江晚风,也是这样的奢靡盛宴,我描着花月斜红、穿着薄透新衣被推了出来,卖给出钱最多的郎君。只是我运道不算好,没碰上俊俏的,没碰上有势的,那客商的年纪做我父亲都还嫌大。可是我运道也没很差,起码比同期的姐妹好,那客商和善体贴,没肚腩没浊臭,也没有折磨人的怪异癖好。可惜他是路过华京贩货,偶然来此排遣寂寞,一夕贪欢,并不肯多费钱财替我赎身。”
可盈抽离回忆:“后来我遇见许多人,渐渐有了临江仙的地位,觉得成日家锦衣玉食的迎来送往也痛快,便不肯轻易委身他人。如今门前冷落,仿佛有许多话要埋怨,又该说些什么?”
笑笑原要说点什么,却被个夹了喉咙般的公鸭嗓打断:“哎哟我的可盈姐姐,怎么在这坐着?大家可都盼着盈盈姑娘的仙乐入耳,好抚人心绪啊!姑娘瞅那树下,前朝公主弹过的箜篌都给姐姐架上了,走之前不来一段?”
辜掌院果然不曾出面,花月楼的管事亦不曾对此给出正当解释,好酒好菜好一通劝慰才稳住了局面,可盈的箜篌看来也是其中一环。
“姐姐何去?”
“与人做妾。”
管事虽见笑笑面生,还好她穿着女婢衣服,便用那夹子嗓教导人:“还不多跟你们姐姐学着点,花娘的头一个恩客最要紧了,都是掌院立了门槛才够格的,就没有穷的抠的。哄得住人便邀来了富贵,赎了身去做个偏房,也能让人称呼‘小夫人’。自然,别的客人也很要紧。春江阁当正室夫人的花娘不算少。”
他似笑非笑:“不过死了废了、没名没姓的更多。”
花月楼里走动跑腿的皆是男仆,虽有不少女婢,更像是低一等的花娘,也是陪人玩笑的,让管事看得紧:“总之,都长点心眼,一个个傻乎乎的看着就来气。那个谁,你当上花娘了没有就让他白摸你啊?赶紧把爪子给我撤了,嬷嬷怎么教的?”
管事带着他特立独行的道理走远,笑笑算了下那客商的年纪,没忍住:“他……还健在啊?”
“是他儿子。”见笑笑呆呆的,可盈掌不住掐了把那软乎乎的脸,“傻笑笑,找着你可贞姐姐就赶紧走吧。找不着也赶紧走。”
她的眼神早不在三楼留恋。
箜篌空灵,不愧是临江仙乐,少哀戚,少愁怅,很衬这春江花月、夜色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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