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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垂怜


三楼上,做兄长的自个儿跟姑娘们聊得火热,自然瞧不上呆瓜似的瘟神弟弟:“谁家儿郎喝花酒只挨着自家长兄坐的?去去去,自己找地方呆着去。二郎,你须得温情些,姑娘都叫你吓跑了。”

        “长兄喝醉了。”玄衣郎君拦下他还要再饮的手,附耳低呵,“别闹,你以为你藏的很好吗?你是什么身份?这是什么地方?”

        “可你说,我与她们又有何不同?好像‘女郎’、‘姑娘’的喊着就能分出高低贵贱,素日里还不是‘你’呀‘我’呀的说话……原不过是一样的人。”他兄长一面推人,一面拿手支住自己摇摇晃晃的头,大口喝完一杯酒,仍不住往空杯空瓶里看,“二郎,你别拦我,这约莫是我一生中做过的最大胆的事了。”

        “青羽看好了公子,只许让她们给他果酒。”玄衣郎君面色愈发不善,到底没再镶在他兄长跟前,自去上首的空座上坐了。他没让添酒,只要了壶明前茶来细细品着。

        刚才说话的时候,已有管事的领了才挂牌的花娘们进屋,算上这屋里原有的,一人陪一个绰绰有余。许是看他坐在上座,那管事倒殷勤安排了三个新人围在桌前。

        玄衣郎君靠在椅上,悠哉饮茶,并不与新人说话,也不肯让她们碰他的茶。待荣王眼巴巴的看了他第三回,座下那些堂表兄弟们亦交头接耳许多回后,他方将目光落在身旁的芙蓉面上,推开面前盛放名牌的盘子:“下头坐了一位亲王,三位郡王,五位世子,七位公子,除了我右手边喝得烂醉的那个不得歪缠,余者随你们奔前程去。”

        三人跪在地上,披着薄纱握着红线,随了风吹铃铛的响动瑟瑟发抖。

        “我无品无封,不惯这些。去罢。”

        得了准话的郎君们向他举杯致意,玄衣郎君以茶代酒,往后一靠,合眼将息。

        两个新人乖觉在座前行了礼,一个往招手的荣王那去了,另一个亦得了几位郎君含笑相待。

        一个人掰不成两半使唤,后头这个便有心做个人情,临走前小声唤道:“可贞……”

        笑笑正到处找寻而遍寻不得的易含章眼下就在这里了。才换了名字的可贞顺着刚刚那姑娘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又抬眼瞧了瞧上头看都不看她的人,几乎咬碎了牙才下定了决心,壮着胆子从一旁的仆从手上要过了竹扇,何处都不肯去,就轻轻扇着桌案上正烹茶的红泥小火炉。

        直到汤沸茶滚,水滴扑腾到热炉上蒸腾出阵阵雾气,玄衣郎君才缓缓睁眼,他扣成环的食指敲击着座上扶手,凌厉眼神划破薄雾。

        “文王演易,含章可贞。”

        可贞身形一僵,她不敢看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也不敢去猜想这人意欲何为,只能强作镇定,谨慎斟了一杯茶水,双手捧着,垂首回话:“郎君所言极是,妾名可贞。”

        “含章,一个皇后该有的名字。”话音低沉,大约只有身边人才听得见。

        那人接了她的茶:“你说是吗?可贞姑娘。”

        佳人盈盈侧目,脉脉含情:“还望表兄垂怜。”

        许是乐声悠扬才乱人心魄,也不知是他先伸了手,还是她先递过唇。总归那铃铛系在了女郎足腕,有红绳牵住了儿郎手腕。

        除此之外,他二人相处情形与这屋内三三两两作伴的人并无不同。

        而外间,可盈的箜篌正叫座,一曲完了便有人恭请再弹一曲,接连不断,越奏越好,非但一楼大厅的人默默往前聚集,二楼三楼的栏杆边也都扒满了人。

        花月楼的管事那叫一个高兴,快把他们的胸膛挺成大白鹅了,耀武扬威的神情更不逊色。

        “临江仙子,邀君一阅。生嫩的新人只囫囵一观,究竟没看出多大好处来,可见先头春江阁放出来这话不过是做个噱头,好引着咱们掏茶水钱的,真真名不副实。都说美酒越酿越醇,茶水复泡渐入佳境,我看美人亦如是。十年前的临江仙放到今日,也未见得堕了昔年半分名号。”早先那个嫌人家不会说话的客人这当口又拉着一干人不放了,“还是某这眼光好啊,一如往昔,未教明珠蒙尘!”

        人群里有人笑骂:“得了吧,吹什么眼光独到,还不是囊中羞涩,看人家盈姑娘茶水费收得便宜。”

        那客人倒不害臊,竟反思起来,只道是:“某少有才名,偏屡试不第。引得旁人笑话,更堕落自己心志。虽饱读诗书,不求诸己,不知羞耻,不思进取,一味将琳琅书声抛诸脑后,每日家闲散度日,唯余愤懑恶气萦绕胸膛,抑郁难发。”

        “更可恨某流连花楼十载都未曾参破,素来吝啬财帛,轻贱鄙薄佳人,声名早已不堪。是可盈姑娘心存善念,顾怜旧情,一视同仁,不曾慢待,还将某当成个上门的客人。两相对比,更觉狼狈。”他极谦恭的朝树下的可盈作揖,“古有一字师,今有一曲师。今朝我幸,受姑娘箜篌一引,点拨明义。亦当抛却怯懦,复生凌云壮志。这便鼓舞士气,从头再来。某虽不才,他日姑娘若有差遣,必结草衔环,千里来报!”

        这书生白衣翩然,当即振袖而去。

        可盈亦拨弦抚琴,敛衽遥遥相送。

        如此诚挚话语,曼妙琴声,偏又热血沸腾,坚韧有力,引得众人好一阵议论。

        更有那看热闹犹嫌不足的,追在书生身后,扒着门框喊:“江郎君,来日登科高中,帝台奏对,千万记得跟陛下说你想进御史台!你就要进御史台!别地儿咱不去!谁拉你都不去!咱们就缺你这声大音正会引经据典瞎扯道理死命追着人不放的!江郎,我很看好你!你一定得考中进士!有朝一日我们好一起骂人啊……”

        那稍显奔放的小郎君被同行的人硬生生掰开手指捂住嘴拖走。

        亦有人在他身后帮腔。

        “新人才不怕丢脸,总是这样活泼热情的。老了老了,好生羡慕。”

        “仆当年也有这等轻狂岁月,郎君莫笑,这胡子剃光了是极端方守正的。这位姑娘愿意捋一捋贫道的美髯吗?”

        “先把你那戒疤藏好了再学人逛花楼吧秃驴。快来看,大家快来看,这有个和尚他假装道士!”

        “别打呀别打呀,我早还俗了,可惜这头发长得慢掉得快而已,不信姑娘来摸摸……”

        “小郎君很可怜可爱的。”

        “啊,想睡。”

        “若个郎君好嫁予?胡郎十六中举,江郎廿六奋进,可我连嬷嬷新教的曲谱还认不全。哦哟,没关系,我才十二,且有的学呀。”

        “笨蛋,这话也敢当众说。快溜快溜,管事来抓人了。”

        ……

        趁着众人都去看新鲜,笑笑绕过看守的仆从,一口气蹿上了三楼。这一层比一楼大厅更富贵奢华,也更安静,连栏杆边站着的人都比二楼少很多。

        笑笑一眼就看见了可心。她独自一人站在灯影中,没抱轻易不肯离手的宝贝琵琶,那手却没空着,在虚空中上下翻飞。笑笑顺着她所在的位置往下一瞧,火树银花的热闹处,可盈的箜篌已弹到最尽兴,引得无数人高歌喝彩。

        可心默默收手:“你来了。”

        “可心姐姐也会弹箜篌吗?可盈姐姐也会弹琵琶呢。”笑笑随口搭话,她早张望了一圈,是个客人跟前都有花娘,只没让她瞧见想找的那个,“姐姐知道阿姐在何地吗?”

        “我就知道,连你也不是为我来的。”可心一半身子隐在暗处,让人看不清她全部神情,“她当然是去了该去的地方。可贞妹妹有福,那可是个威武气概的好郎君。世上英杰总是心软,定会怜她惜她。上头的儿郎要比底下强,我也算做了回好事。”

        笑笑一下慌了神:“谁家好郎君逛花楼的?姐姐纵没人等,也不盼着别人好吗?你不能因为想要春江阁,就跟那辜掌院成一伙了呀!这不对的!”

        “谁说我要人等了?”

        可心推开笑笑,娇笑道:“我跟她们不一样,我是自己走进来的。”

        笑笑脚下一顿。

        见仍被挡住了路,可心道:“那年我比可贞还小些,也是遭了难抄了家。只是我父亲官小,罪名不大,祸不及妻女。母亲便带着我们姐弟回了舅家。没过两月她改嫁了,是给舅父的同僚做小,他家郎君生不出孩子的,但那家人只要弟弟不要我。大妇贤良,要亲自教养子弟,继父便带着我母亲去了外地任上。从此山高水远,难得联系。我的婚事在父亲下狱的时候就没了,又丢光了嫁妆,舅家便安排我跟未来表嫂的兄弟换亲。”

        “新婿痴傻,我不乐意。”

        可心指点着自己脑袋:“听说父亲的上峰由人作保翻案,我也想替我父亲疏通关系。他就是个替人跑腿的,一向不肯出风头,能犯多大事?可我没有钱,一文私房都没有。十五六年养在深闺,认不得朝中大官小官。绣花纺织来钱太慢,为奴为婢的卖身钱也是有限的。又听说春江阁喝花酒的朝廷命官最多了,想从良的花娘还可以签活契。我什么都没带,也什么都没有的来了。”

        “还好,这里没人嫌弃我。”

        可心一个指头一个指头的数着:“我跟人困觉,谁答应救我父亲,我就跟谁上榻。只要父亲能从牢里放出来,从前的那些好日子就又都回来了。那时候我照旧有父母,有亲人,有数不完的好光景,想嫁人了随时都能挑一个顶好的郎君。”

        “你说我想的是不是很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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